九、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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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聖女,”他側過頭,看到了遠處閣樓上正掩上窗的女子,“你不去跟随慈父麼?” 高樓上的女子嘴角揚起,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我連看都不想看。

    ” 窗子重重關上了,妙空饒有興趣地凝視了片刻,确認這個回纥公主不會再出來,便轉開了視線——旁邊的閣樓上,卻有一雙熱切的眼睛,凝視着昆侖絕頂上那一場風雲變色的決戰。

    仿佛躍躍欲試,卻終于強自按捺住了自己。

     那是星聖女娑羅——日聖女烏瑪的同族妹妹。

     這個前任回鹘王的幼女,在叔父篡奪了王位後和姐姐被一道送到了昆侖。

    驟然由一國千金成為棄女,也難怪這兩姐妹心裡懷恨不已——隻不過,烏瑪畢竟膽子比妹妹大一些。

    不像娑羅、就算看到姐姐謀逆被殺,還是不敢有任何反抗的表示。

     妙空摸着面上的青銅面具,歎了一口氣:看來,象他這樣置身事外靜觀其變的人,教中還真是多的很哪……可是,她們是真的置身事外了麼?還是暗渡在陳倉? 大光明宮裡的每個人,可都不簡單啊。

     他負手緩緩走過白玉長橋,走向絕頂的樂園,一路上腦子飛快回轉,思考着下一步的走法,臉色在青銅面具下不停變幻。

    然而剛走到山頂附近的冰川旁,忽然間全身一震,倒退了一步—— 殺氣!樂園裡,充滿了令人無法呼吸的凜冽殺氣! 兩條人影風一樣的穿行在皚皚白雪之中,隐約聽得到金鐵交擊之聲。

    遠遠看去,竟似不分上下。

    教王一直低着頭,沒有去與對手視線接觸,而隻是望着瞳肩部以下部分,從他舉手投足來判斷招式走向。

     雙方的動作都是快到了極點。

     樂園裡一片狼藉,倒斃着十多具屍體,其中有教王身側的護衛、也有修羅場的精英殺手。

    顯然,雙方已經開始交手多時。

    在再一次掠過冰川上方時,瞳霍然擡起了頭,眼裡忽然煥發出刀一樣淩厲的光! 瞳術!所有人都一驚,這個大光明宮首屈一指的殺手,終于動用了絕技! 然而,為什麼要直到此刻,才動用這個法術呢? “千疊!”雙眸睜開的刹那,淩厲的紫色光芒迸射而出。

     ——四面冰川上,陡然出現了無數雙一模一樣的眼睛! 那些冰壁相互折射和映照,幻化出了上百個影子,而每一個影子的雙眼都在一瞬間發出淩厲無比的光——那樣的終極瞳術,在經過冰壁的反射後增強了百倍,交織成網,成為讓人避無可避的圈套! 教王在一瞬間發出了厲呼喊,踉跄後退,猛然噴出一口血,跌入玉座。

     他的四肢還在抽動,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擡起雙手來——在方才瞳術發動的一瞬間他迎面被擊中,在刹那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手,無法挪動;腳,也無法擡起,看着執劍逼近的黑衣刺客,教王忽然嘬唇發出了一聲呼嘯,召喚那些最忠心的護衛。

     咆哮聲從樂園深處傳來,一群兇悍的獒犬直撲了出來,咬向瞳的咽喉! “真是可憐啊……妙風還沒回來,明力也被妙火拖住了,現在你隻能喚出這些畜生了。

    ”瞳執劍回身,冷笑,在那些獒犬撲到之前,足尖一點,整個人從冰川上掠起,化成了一道閃電。

     “如何?”隻是一刹,他重新落到冰上,将右手的劍緩緩平舉, 血流滿了劍鋒,完全遮擋住了劍鋒上的光。

    四周橫七豎八倒着十多具灰骜的屍體,全是被一劍從頂心劈成兩半,有些還在微微抽搐。

     這個号稱極樂天國的絕頂樂園裡,充溢着濃濃的血腥味。

    落回玉座上的仙風道骨的教王,肩膀和右肋上已然見了血,劇烈地喘息,看着一地的殘骸。

     “老實說,我想宰這群畜生已經很久了——平日你不是很喜歡把人扔去喂狗麼?”瞳狹長的眼睛裡露出惡毒的笑,“所以,我還特意留了一條,用來給你收屍!” 他低聲冷笑,手腕一震,瀝血劍從劍柄到劍尖一陣顫動,劍上的血化為細細一線橫裡甩出。

    雪亮的劍鋒重新露了出來,在冰上奕奕生輝。

     玉座上的人幾次掙紮,想要站起,卻仿佛被無形的線控制住了身體,最終頹然跌落。

     “動不了了吧?”看着玉座上那個微微顫抖的身形,瞳露出嘲諷,“除了瞳術,身體内還有毒素發作吧?很奇怪是不是?你一直是号稱百毒不侵的,怎麼會着了道兒呢?”“ 瞳低低笑了起來:“那是龍血珠的藥力。

    ” 聽得“龍血珠”三個字,玉座上的人猛然一震,擡起手指着他,喉嚨裡發出模糊的低吟。

     “奇怪我哪裡找來的龍血珠?”瞳冷笑着,橫過劍來,吹走上面的血珠,“愚蠢。

    ” 然而,雖然這樣說着,他卻是片刻也不敢放松對玉座上那個老人的精神壓制——即便是走火入魔,即便是中了龍血之毒,但教王畢竟是教王!若有絲毫大意,隻怕自己下個刹那就橫屍就地。

     他繼續持劍凝視,眼睛裡交替轉過了暗紅、深紫、詭綠的光,鬼魅不可方物。

     “你以為我會永遠跪在你面前,做一隻狗麼?”瞳凝視着那個鶴發童顔的老人,眼裡閃現出極度的厭惡和狠毒,聲音輕如夢呓,“做夢。

    ” 他忽然擡起手,做了一個舉臂當頭拍向自己天靈蓋的手勢! 仿佛被看不見的引線牽引,教王的手也一分分擡起,緩緩印向自己的頂心。

     “你……你……”老人的眼睛盯着他,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然而,顯然也是有着極強的克制力,他的手擡起到一半就頓住了,停在半空微微顫動,仿佛和看不見的引線争奪着控制權。

     “老頑固……”瞳低低罵了一句,将所有的精神力凝聚在雙眸,踏近了一步,緊盯。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看到教王眼裡忽然轉過了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那樣的得意、頑皮而又瘋狂——完全不像是一個六十歲老人所應該有的! 這樣熟悉的眼神……是、是—— “明力?”瞳忽然明白過來,脫口驚呼。

    “是你!” 這不是教王!一早帶着獒犬來到樂園的散步,竟不是教王本人! “教王”詭異地一笑,嘴裡霍然噴出一口血箭——在咬斷舌尖的那一瞬間,他的身體猛然一震,仿佛靠着劇痛的刺激,刹那掙脫了瞳術的束縛。

    明力的雙手扣住了六枚暗器,蓄滿了驚人的瘋狂殺氣,從玉座上霍然騰身飛起,急速掠來。

     “瞳……我破了你的瞳術!”明力臉上帶着瘋狂的得意表情,那是他十幾年來在交手中一第一次突破了瞳的咒術,不由大笑,“我終于破了你的瞳術!你輸了!” 瞳一驚後掠,快捷無倫的拔劍刺去。

     然而奇怪的是,明力根本沒有躲閃! “喀嚓”輕輕一聲響,沖過來的人應聲被攔腰斬斷。

     然而就在同一瞬間,他已經沖到了離隻有瞳一尺的距離,手裡的暗器飛出——然而六枚暗器竟然無一擊向瞳本身,而是在空氣中以詭異的角度相互撞擊,憑空忽然爆出了一團紫色的煙霧,當頭籠罩下來! ——幾近貼身的距離,根本來不及退避。

     “啪嗒”,明力的屍體摔落在冰川上,斷為兩截。

    然而同一時間,瞳也捂着雙眼跌倒在冰上! 瀝血劍從他手裡掉落,他全身顫抖地伏倒,那種無可言喻的痛苦在一瞬間就超越了他忍受力的極限。

    他倒在冰川上,脫口發出了慘厲的呼号!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他的眼睛、忽然間就看不見了! 那種痛是直刺心肺的,幾乎可以把人在刹那間擊潰。

     “愚蠢的瞳……”在他在冰川上呼号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緩緩響起來了,慈愛而又憐惜,“你以為大光明宮的玉座,是如此輕易就能颠覆的?…太天真了。

    ” 那是……那是教王的聲音! 瞳沒有擡頭,極力收束心神,伸出手去夠掉落一旁的劍,判斷着樂園出口的方向。

     ——必須要立刻下山去和妙火彙合,否則…… “呵呵,還想逃?”就在同一時刻,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圖,一個東西被骨碌碌地扔到了冰上,是猙獰怒目的人頭:“還指望同伴來協助麼?呵,妙火那個愚鈍的家夥,怎麼會是妙水的對手呢?你真是找錯了同伴……我的瞳。

    ” 妙水?那個女人、最終還是背叛了他們麼? 他想去抓瀝血劍,然而那種從雙眸刺入的痛迅速侵蝕他的神智,隻是剛撐起身子又重重砸倒在地,捂住了雙眼,全身肌肉不停顫抖。

     “咯咯,看哪,連瞳都受不住呢,”妙水的聲音在身側柔媚的響起,笑意盈盈,“教王,七星海棠真是名不虛傳。

    ” 七星海棠!在劇痛中,他聞言依舊是一震,感到了深刻入骨的絕望。

     那是百年來從未有人可以解的劇毒,聽說二十年前,連藥師谷的臨夏谷主苦苦思索一月,依舊無法解開這種毒,最終反而因為神思枯竭嘔血而亡。

     而可怕的是,中這種毒的人,将會有一個逐步腐蝕入骨的緩慢死亡。

     白發蒼蒼的老者挽着風姿綽約的美人,彎下腰看着地上苦痛掙紮的背叛者,歎息“多麼可惜啊,瞳。

    我把你當作自己的眼睛,你卻背叛了我——真是奇怪,你為什麼敢這樣做呢?” 教王眼裡浮出冷笑:“難道,你已經想起自己的來曆了?” ——那句話是比劇毒更殘酷的利劍,刺得地上的人在瞬間停止了掙紮。

     瞳劇烈地顫了一下,擡起頭來盯着教王。

    然而,那雙平日變幻萬方的清澈雙瞳已然失去了光澤,隻籠罩着一層可怖的血色。

     自己的來曆?……難道是說……! “蠢材,你原來還沒徹底恢複記憶?分明三根金針都松動兩根了。

    ”教王笑起來了,手指停在他頂心最後一枚金針上,“摩迦一族的覆滅……那麼多的血,你全忘記了麼?那麼說來,原來你背叛我并不是為了複仇,而完全是因為自己的野心?” 瞳猛地擡頭,血色的眸子裡,閃過了一陣慘厲的光。

     摩迦一族! 這個薛紫夜提過的稱呼從教王嘴裡清清楚楚的吐出,仿佛烈火一樣灼烤着他的心。

    一瞬間,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痛,另外一種撕裂般的感覺從内心蔓延出來,令他全身顫抖。

     “原來是真的……”一直沉默着的人,終于低啞地開口,“為什麼?” 教王用金杖敲擊着冰面,冷笑:“還問為什麼?摩迦一族擁有妖瞳的血,我既然獨占了你,又怎能讓它再流傳出去,為他人所有?” 地上的人忽然間暴起,撲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畜生!”因為震驚和憤怒,重傷的瞳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仿佛那樣的劇毒都失去了效力! 一陣淡藍色的風掠過,雪中有什麼瞬間張開了,瞳最後的一擊、就撞到了一張柔軟無比的網裡——妙水盈盈立在當地,張開了她的天羅傘護住了教王。

    水一樣柔韌的傘面承接住了強弩之末的一擊,嗤啦一聲裂開了一條縫隙。

     “傷到這樣,又中了七星海棠的毒,居然還能動?”妙水嬌笑起來,憐惜地看着自己破損的傘,“真不愧是瞳。

    隻是……”她用傘尖輕輕點了一下他的肩膀,喀喇一聲,有骨頭折斷的脆響,那個人終于重重倒了下去。

     她繼續嬌笑:“隻是,方才那一擊已經耗盡了最後一點體能吧?現在你壓不住七星海棠的毒,隻會更加痛苦。

    ” 瞳倒在雪地上,劇烈地喘息,既便咬緊了牙不發出絲毫呻吟,但全身的肌肉還是在不受控制的抽搐。

    妙水傘尖連點,封住了他八處大穴。

     “可憐。

    不想死麼?”教王看着倒地的瞳,拈須微笑,“求我開恩吧。

    ” “呸。

    ”瞳咬牙冷笑,一口啐向他,“殺了我!” 教王舉袖一拂,帶開了那一口血痰,看着雪地上那雙依然不屈服的眼睛,臉色漸漸變得猙獰。

    他的手重新覆蓋上了瞳的頂心,緩緩探着金針的入口,用一種極其殘忍的語調,不徐不緩叙述着:“好吧,我就再開恩一次——在你死之前,讓你記起十二年前的一切吧!瞳!” 教王的手忽然瞬間加力,金針帶着血,從腦後三處穴道裡反跳而出,沒入了白雪。

     “讓你就這樣死去未免太便宜了!”用金杖挑起背叛者的下颔,教王的聲音裡帶着殘忍的笑,“瞳……我的瞳,讓你忘記那一段記憶,是我的仁慈。

    既然你不領情,那麼,現在,我決定将這份仁慈收回來。

    你就給我好好的回味那些記憶吧!” 金針一取出,無數淩亂的片斷,從黑沉沉的記憶裡翻湧上來,将他瞬間包圍。

     那些……那些都是什麼?黑暗的房間……被鐵鍊鎖着的雙手……黑夜裡那雙清澈的雙眸,靜靜凝視着他。

    血和火燃燒的夜裡,兩個人的背影,瞬間消失在冰面上。

     那是、那是—— “不……不……啊!啊啊啊啊……”他抱着頭發出了低啞的呼号,苦痛地在雪上滾來滾去,身上的血染滿了地面——那樣洶湧而來的往事,在瞬間逼得他幾乎發瘋! 妙水執傘替教王擋着風雪,眼裡也露出了畏懼的表情。

    老人拔去了瞳頂心的金針,笑着喚起那個人被封閉的血色記憶,殘忍地一步步逼近—— “瞳,你忘記了麼?當時是我把瀕臨崩潰的你帶回來,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