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雪 第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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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紫夜望着他,忽然輕輕道,“對不起。

    ” 對不起?他愣了一下:“為什麼?” “十二年前的那一夜,我忘了顧上你……”仿佛那些話已經壓在心底多年,薛紫夜長長出了一口氣,将滾燙的額頭放入掌心,“對不起……我隻和雪懷拼命逃了出去,卻忘了你還被關在那裡!你還被關在那個黑房子裡!……我、我對不起你。

    ” 她捂住了臉:“你六歲就為我殺了人,被關進了那個黑房子——我把你當作唯一的弟弟,發誓要一輩子對你好……可是、可是那時候我卻和雪懷卻把你扔下了!——對不起…對不起!” 瞳有些怔住了,隐約間腦海裡又有各種幻象泛起。

     攜手奔跑而去的兩個人……火光四起的村子……周圍都是慘叫,所有人都紛紛避開了他。

    他拼命的呼喊着,奔跑着,然而……那種被抛棄的恐懼還是追上了他。

     一瞬間,他又有了一種被幻象吞噬的恍惚,連忙壓将它們壓了下去。

     “沒事了,”他笑着,低下頭,“我不是沒有死麼?不要難過。

    ” 薛紫夜将頭埋入雙手,很久沒有說話。

     “晚安。

    ”她放下了手,輕聲道。

     ——明介,我絕不會、再讓你回那個黑暗的地方去了。

     出來的時候,感覺風很郁熱,簡直讓人無法呼吸。

     瞳握着瀝血劍,感覺身上說不出的不舒服,好像有什麼有内而外的讓他的心躁動不安——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難道方才那個女人說的話,影響到自己了? 假的……那都是假的。

     那些幻象不停的浮現,卻無法動搖他的心。

    他自己,本來就是一個以制造幻象來控制别人的人,又怎麼會相信任何人加諸于他身上的幻象呢?如今的他,已然什麼都不相信了。

     何況,那些東西到底是真是假,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他本來就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瞳微微笑了笑,眼睛轉成了琉璃色: 一個殺手,并不需要過去。

     他需要的,隻是手裡的這顆龍血珠。

    要的,隻是自由,以及權力! 走出夏之園,冷風挾者雪吹到了臉上,終于讓他的頭腦冷了下來。

    他握着手裡那顆血紅色的珠子,微微冷笑起來,倒轉劍柄,喀的一聲擰開。

     裡面有一條細細的蛇探出頭來,吞吐着紅色的信子。

     “赤,去吧。

    ”他彈了彈那條蛇的腦袋。

     赤立刻化為一道紅光,迅速躍入了雪地,閃電一樣蜿蜒爬行而去。

    随之劍柄裡爬出了更多的蛇,那些細如線頭的蛇被團成一團塞入劍柄,此刻一打開立刻朝着各個方向爬出——這是昆侖血蛇裡的子蛇,不畏冰雪,一旦釋放,便會立刻前去尋找母蛇。

     那些在冷杉林裡和他失散的同伴,應該還在尋找自己的下落吧?畢竟,這個藥師谷的入口太隐秘,雪域地形複雜,一時間并不容易找到。

     否則,那些中原武林人士,也該早就找到這裡來了吧? 瞳眼看着赤迅速離開,将視線收回。

     冰下那張臉在對着他微笑,甯靜而溫和,帶着一種讓他從骨髓裡透出的奇異熟稔——在無意中與其正面相對的刹那,瞳感覺心裡猛然震了一下,有壓不住的感情洶湧而出。

     那種遙遠而激烈的感覺瞬間逼來,令他透不過氣。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悲涼,眷戀,信任,卻又帶着……又帶着…… “嚓!”在他自己回過神來之前,瀝血劍已然狠狠斬落!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當我在修羅場裡被人一次次打倒淩辱,當我在冰冷的地面上滾來滾去呼喊,當我跪在玉座下任教王撫摩着我的頭頂,當我被那些中原武林人擒住後用盡各種酷刑……雪懷……你怎麼可以這樣的安甯! 怎麼可以! 冰層在一瞬間裂開,利劍直切冰下那個人的臉。

     一絲血漸漸從蒼白的臉上散開,沁入冰下的寒泉之中,随即又被冰凍結。

    然而那個微微彎着身子,保持着虛抱姿态的少年,臉上依然甯靜安詳。

     劍插入冰層,瞳顫抖的手握着劍柄,忽然間無力。

     他緩緩跪倒在冰上,大口的喘息着,眼眸漸漸轉為暗色。

     不行……不行……自己快要被那些幻象控制了…… 絕對不可以。

    他一定要盡快回到昆侖去! ------------ “六六順啊……三喜臨門……嘿嘿,死女人,怎麼樣?我又赢了……” 正午,日頭已經照進了冬之館,裡面的人還在擁被高卧,一邊還匝着嘴,喃喃地劃拳。

    滿臉自豪的模樣,似是沉浸在一個風光無限的美夢裡。

    他已經連赢了薛紫夜十二把了。

     霍展白是被雪鹞給啄醒的。

     他在半夢半醒之間嘀咕着,一把将那隻踩着他額頭的鳥給撸了下去,翻了一個身,繼續沉入美夢。

    最近睡的可真是好啊,昔日揮之不去的往日種種,總算不夢魇一樣纏着他了。

     “咕!”雪鹞的羽毛一下子豎了起來,沖向了裹着被子高卧的人,狠狠對着臀部啄下去。

     “哎呀!”霍展白大叫一聲,從床上蹦起一尺高,一下子清醒了。

    他惡狠狠的瞪着那隻扁毛畜生,然而雪鹞卻毫不懼怕的站在枕頭上看着他,咕咕的叫,不時低下頭,啄着爪間抓着的東西。

     霍展白的眼睛忽然凝滞了——這是? 他探出手去,捏住了那條在雪鹞爪間不斷扭動的東西,眼神雪亮:昆侖血蛇!這是魔教裡的東西,怎麼會跑到藥師谷裡來?子蛇在此,母蛇必然不遠。

    難道……難道是魔教那些人,已經到了此處?是為了尋找失散的瞳,還是為了龍血珠? 捏着那條半死的小蛇,他怔怔想了半晌,忽然覺得心驚,霍然站起。

     他得馬上去看看薛紫夜有沒有事! ——本來隻是為了給沫兒治病而去奪了龍血珠來,卻不料惹來魔教如附骨之蛆一樣的追殺,豈不是害了人家? 然而,夏之園卻不見人。

     “谷主一早起來,就去秋之苑給明介公子看病了。

    ”小晶皺着眉,有些怯怯,“霍七公子……你,你能不能勸勸谷主,别這樣操心了?她昨天又咳了一夜呢。

    ” 咳了一夜?霍展白看到小晶手裡那條滿是斑斑點點血迹的手巾,心裡猛地一跳,拔腳就走。

    她這病,倒有一半是被自己給連累的……那樣骠悍的女子,眼見得一天天憔悴下去了。

     他疾步沿着楓林小徑往裡走,還沒進去,卻看到霜紅站在廊下,對他擺了擺手。

     “谷主在給明介公子療傷。

    ”她輕聲道,“今天一早,又犯病了……” 霍展白在簾外站住,心下卻有些忐忑,想着瞳是怎樣的一個危險人物,實在不放心讓薛紫夜和他獨處,不由側耳凝神細聽。

     “明介,好一些了麼?”薛紫夜的聲音疲倦而擔憂。

     “内息、内息……到了氣海就回不上來……”瞳的呼吸聲很急促,顯然内息紊亂,“針刺一樣……沒法運氣……” “啊,我忘了,你還沒解開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