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雪 第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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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醫術并不比自己遜色多少。

     “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好歹救了我一次,所以,那個六十萬的債呢,可以少還一些——是不是?”她調侃的笑笑,想扯過話題。

     “我的意思不是要債,是你這個死女人以後得給我——”霍展白微怒。

     “好啦,給我滾出去!”不等他再說,薛紫夜卻一指園門,叱,“我要穿衣服了!” 他無法,悻悻往外走,走到門口頓住了腳:“我說,你以後還是——” “還看!”一個香爐呼嘯着飛過來,在他腳下迸裂,吓得他一跳三尺,“給我滾回冬之館養傷!我晚上會過來查崗!” 霍展白悻悻苦笑,轉過頭去——看這樣子,怎麼也不像會紅顔薄命的啊。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她在水中又沉思了片刻,才緩緩站起。

    嘩啦一聲水響,小晶連忙站在她背後,替她抖開紫袍裹住身體。

    她拿了一塊布巾,開始擰幹濕濡濡的長發。

     樹枝上垂落水面的蝴蝶被她驚動,撲簌簌的飛起,水面上似乎驟然炸開了五色的煙火。

     薛紫夜望着夏之園裡旺盛喧嚣的生命,忽然默不作聲地歎了口氣—— 怎麼辦? 那樣殚精竭慮的查閱,也隻能找到一個藥方,可以将沫兒的病暫時再拖上三個月——可三個月後,又怎麼和霍展白交代? 何況……對于明介的金針封腦,還是一點辦法也找不到…… 她心力交瘁地擡起頭,望着水面上無數翻飛的蝴蝶,忽然間羨慕起這些隻有一年生命、卻無憂無慮的美麗生靈來——如果能乘着蝴蝶遠去,該有多好呢? 北方的天空,隐隐透出一種蒼白的藍色。

     漠河被稱為極北之地,而漠河的北方,又是什麼? 在摩迦村裡的時候,她曾聽雪懷他提起過族裡一個古老的傳說。

    傳說中,穿過那條冰封的河流,再穿過橫亘千裡的積雪荒原,便能到達一個浩瀚無邊的冰的海洋—— 那裡,才是真正的極北之地。

    冰海上的天空,充滿了七彩的光。

     赤橙黃綠青藍紫,一道一道的浮動變幻于冰之大海上,宛如夢幻。

     雪懷……十四歲那年我們在冰河上望着北極星,許下一個願望,要一起穿越雪原,去極北之地看那夢幻一樣的光芒。

     如今,你是已經在那北極光之下等待着我麼? 可惜,這些蝴蝶卻飛不過那一片冰的海洋。

     ―――――――――――― 喝過甯婆婆熬的藥後,到了晚間,薛紫夜感覺氣脈旺盛了許多,胸臆間呼吸順暢,手足也不再發寒。

    于是又恢複了坐不住的習慣,開始帶着綠兒在谷裡到處走。

     先去冬之館看了霍展白和他的鳥,發現對方果然很聽話的呆着養傷,找不到理由修理他,便隻是診了診脈,開了一副甯神養氣的方子,吩咐綠兒留下來照顧。

     在調戲了一會雪鹞,她站起身來準備走,忽然又在門邊停住了:“沫兒的藥已經開始配了,七天後可煉成——你還來得及在期限内趕回去。

    ” 她站在門旁頭也不回的說話,霍展白看不到她的表情。

     等到他從欣喜中回過神來時,那一襲紫衣已經消失在飄雪的夜色裡。

     怎麼會感到有些落寞呢?她一個人提着琉璃燈,穿過香氣馥郁的藥圃,有些茫然的想。

    這一次她已然是竭盡所能,如果這個醫案還是無法治愈沫兒的病,那麼她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八年了,那樣枯燥而冷寂的生活裡,這個人好像是唯一的亮色吧? 八年來,他一年一度的造訪,漸漸成了一年裡唯一讓她有點期待的日子——雖然見面之後,大半還是相互鬥氣鬥嘴和鬥酒。

     在每次他離開後,她都會吩咐侍女們在雪裡埋下新的酒壇,等待來年的相聚。

     但是,這一次,她無法再欺騙下去。

     她甚至無法想象,這一次如果救不了沫兒,霍展白會不會沖回來殺了她。

     唉……她擡起頭,望了一眼飄雪的夜空,忽然覺得人生在世是如此的沉重和無奈,仿佛漫天都是逃不開的羅網,将所有人的命運籠罩。

     路過秋之苑的時候,忽然想起了那個被她封了任督二脈的病人,不由微微一震。

    因為身體的問題,已經是兩天沒去看明介了。

     她忍不住離開了主徑,轉向秋之苑。

     然而,剛剛轉過身,她忽然間就呆住了。

     是做夢麼?大雪裡,結冰的湖面上靜默地伫立着一個人。

    披着長衣,側着身低頭望着湖水。

    遠遠望去,那樣熟悉的輪廓,就仿佛是冰下那個沉睡多年的人忽然間真的醒來了,在下着雪的夜裡,悄悄地回到了人世。

     “雪懷?”她低低叫了一聲,生怕驚破了這個夢境,蹑手蹑腳地靠近湖面。

     沒有月亮的夜裡,雪在無休止的飄落,模糊了那朝思暮想的容顔。

     “雪懷!”她再也按捺不住,狂喜地奔向那飄着雪的湖面,“等等我!” “小夜……”站在冰上的人回過身來,看到了狂奔而來的提燈女子,忽然歎息了一聲,對着她緩緩伸出了手,發出了一聲低喚,“是你來了麼?” 她狂奔着撲入他的懷抱。

    那樣堅實而溫暖,夢一樣的不真實。

     何時,他已經長得那樣高?居然一隻手便能将她環抱。

     “真的是你啊……”那個人喃喃自語,用力将她抱緊,仿佛一松手她就會如雪一樣融化,“這是做夢麼?怎麼、怎麼一轉眼……就是十幾年?” 然而,那樣隐約熟悉的語聲,卻讓她瞬間怔住。

     不是——不是!這、這個聲音是……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醒來時候,所有人都死了……雪懷,族長,鹄……全都死了……”那個聲音在她頭頂發出低沉的歎息,仿佛呼嘯而過的風,“隻有你還在……隻有你還在。

    小夜姐姐,我就像做了一場夢。

    ” “明介!”她終于擡起頭,看到了那個人的臉,失聲驚呼。

     冰雪的光映照着他的臉,蒼白而清俊,眉目挺秀,輪廓和雪懷極為相似——那是摩迦一族的典型外貌。

    隻是,他的眼睛是憂郁的淡藍,一眼望去如看不到底的湖水。

     “明介?”她有些不可思議地望着他,“你、你難道已經……” “是的,都想起來了……”他擡起頭,深深吸了口氣,望着落滿了雪的夜,“小夜姐姐,我都想起來了……我已經将金針逼了出來。

    ” “太好了。

    ”她望着他手指間拈着的一根金針,喜不自禁:“太好了……明介!” 她伸出手去探着他頂心的百彙穴,發現那裡果然已經不再有金針:“太好了!” “雪懷,是在帶你逃走的時候死了麼?”他俯下身,看着冰下封凍着的少年——那個少年還保持着十五六歲時的模樣,眉目和他依稀相似,瞳喃喃,“那一夜,那些人殺了進來。

    我隻看到你們兩個牽着手逃了出去,在冰河上跑……我叫着你們,你們卻忽然掉下去了……” 他隔着厚厚的冰,凝視着兒時最好的夥伴,眼睛裡轉成了悲哀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