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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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的桌子旁邊，出神地看着杏莉的每個動作。
真的，他從來不覺得她象今天這樣好看，這樣讨人喜歡。
&ldquo都會唱啦，團長！行了吧？&rdquo唱完了，杏莉向德強問道。
德強忙點點頭，轉回身，朝着都在看他的孩子們說： &ldquo好啦，今天就學到這為止，明天再學新的吧。
&rdquo&ldquo團長，我有個話，當說不當說？&rdquo一個穿得很破的孩子，站起來粗聲粗氣地問。
&ldquo什麼事？說吧。
&rdquo德強答道。
這孩子有些局促不安地向周圍看看，見有幾個人向他擠眉弄眼&mdash&mdash鼓勵他快說，他才結結巴巴地說： &ldquo俺、俺說不好。
就是杏莉&hellip&hellip&rdquo他停下了。
德強一聽說杏莉，不覺心裡有點跳，焦急地催他： &ldquo快說呀！怎麼不說啦？&rdquo &ldquo俺沒念書、不知對不對。
就是杏莉是漢奸家裡的，不能當兒童團。
&rdquo那孩子說完忙坐下去。
孩子們都哄起來。
有的說對，有的說不對。
杏莉心裡又羞愧又難過又生氣，臉都漲紫了，那雙淚水就要溢出來的眼睛，緊看着德強。
德強很慌亂，又難過又氣憤。
他知道杏莉受了委屈，但又找不出責怪那孩子的理由。
亂了一陣，他招呼大家平靜下來，說： &ldquo剛才小黑子說的也有理。
漢奸家的人咱們不要他。
可是杏莉家和王唯一家不一樣。
姜同志說過，咱們抗日人越多越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杏莉她爹不也拿出很多東西來嗎？ 人家杏莉很積極，還教咱們唱歌，怎麼不能當團員呢？&rdquo 這末一來，那孩子沒話說了，大家也都向着團長。
雖然如此，德強還覺得心裡不好受。
杏莉也認為受了好大冤枉。
為什麼德強和杏莉這兩個出身截然不同的孩子，會這樣相好呢？說起來，倒很有些來曆。
德強今年十五歲，高小就要畢業了。
德強剛上學時，因家裡窮，用磚瓦塊當石闆，滑石①當石筆。
他穿戴的不好，用的又趕不上人家，這天真幼小的孩子，常常受别人的嘲笑和欺侮。
他沒有别的法子，隻有向母親哭鬧，躺在地上打滾，非要和人家一樣的東西不可。
①滑石&mdash&mdash一種軟石頭，能在硬物體上劃出白線來。
父親上來脾氣，就要動手打他，但母親總是哄着孩子。
她給他擦眼淚擤鼻涕，拍檔耐粒閹さ舻氖橹匦掄砗茫蟾黾&Phi昂逅鹂蓿钣怯塹匕參慷鈾擔? &ldquo孩子，别比人家，咱們窮啊！好孩子，聽媽的話，念好書要緊！&rdquo 這位勤勞的母親，費盡心機來裝扮自己的兒子。
衣服雖舊，她做的使兒子穿上合身而又整潔。
她用一件出嫁時穿的舊夾衣的藍格布裡子，給孩子改做成一個小書包，雖不如别人的新，可是手巧的母親，做的樣子卻比别人的好看，使兒子能擦幹淚水去上學。
母親的這一切感染着兒子，漸漸地德強不再向母親哭鬧，缺什麼也不向母親要了。
他也學會用力忍受着困苦。
有時還知道去安慰母親。
在他幼小的心靈上，也深深劃上&ldquo咱們窮啊&rdquo的印痕。
但是，本能的好勝心，使孩子越來越感到不甘心不服氣，他恨死一切有錢的人，他常幫窮孩子打架，揍财主的少爺羔子。
為這他也吃了先生的不少苦頭，但他從不屈服求饒。
先生用兩寸寬半寸厚鑲着銅邊的戒尺，打他的小手，打他的屁股和腿肚子。
打得他手腫成小饽饽，腚上腿上青一塊紫一條，先生是等學生求饒才松手的，可是德強閉着嘴蹙着眉，晶瑩的淚珠挂在臉腮上，就是不叫喚。
直到先生累壞了，有時闆子打斷了，才放手。
德強從不使母親知道他挨了打，并警告任何人，不準把他挨打的事，告訴他家裡的人。
可是有一次，他的手被打腫得吃飯時拿不住筷子，母親發覺了，心疼的象油煎，抱着孩子哭了一宿。
德強越來越變得老成而易于激怒了。
他學會了對付仇人的方法&mdash&mdash尋準機會，用血換血，用拳頭對拳頭。
他這次報複先生的是：折斷先生茅廁裡用手抓着拉屎的木楔子，照原樣虛插在那裡，先生剛蹲下用手去扶，卻不料仰臉朝天，跌進及腰深的屎尿坑裡。
德強牢牢記住父母的話，刻苦地學習着。
母親每晚要到兒子住的南屋來察看。
她眼前時常出現這樣的情景：兒子懷裡抱着燈，手裡拿着書，睡着了。
有時眉毛被燈火燒着，他痛醒過來，又繼續攻讀，讀一陣又睡着了。
母親蹑手蹑腳地走過去，把燈火吹滅端走。
不敢叫醒他脫去衣服再睡，因為他一醒，就又不睡了。
正因如此，每學期考試，德強都在全班頭三名以内。
在有錢人家孩子的嫉妒憤恨的眼光下，他拿着獎品回家給母親看。
到了四年級，德強偶然和杏莉同桌，這使他非常不高興。
杏莉的一舉一動他都看不慣，甚至連她無意朝他笑笑，他也視為是譏笑自己，一樣引起反感。
他覺得她是個十足的小妖精。
杏莉卻不在乎這一點，也不怪他的粗魯。
她天真活潑地去接近他，友愛地對待他。
看他缺了筆墨，就主動給他，向他問算不出來的算術，寫不好的生字。
開始，德強全不理她，認為這個妖精在收買自己。
可是慢慢他懷疑自己的斷定了，因為在考試時，她從沒叫他告訴什麼；平時德強挨了先生的打，受到欺侮，杏莉都很同情他，有時還挺身而出地幫助他。
這一切使德強迷惑起來，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但他在内心時刻戒備着，好給随時來的侮辱&mdash&mdash 哪怕是一點點&mdash&mdash迎頭痛擊。
一天一月一年地過去了，德強對杏莉的戒備不知不覺全部解除了。
他不但不覺得她可厭，而且主動和她在一起溫習功課。
不過，德強從不上杏莉家裡去。
他想，杏莉是個好人，跟别的有錢人家的孩子不一樣，至于她的家，她家裡的人，不用說，還是道地的财主氣。
有一天晚上放學時，杏莉友愛地笑着說： &ldquo走，德強，到俺家去玩吧！&rdquo &ldquo不，我回家還有事呢。
&rdquo德強含糊地回答。
&ldquo走吧，這末晚了，哪還有事？&rdquo杏莉知道他撒謊，連拖帶拉地把他拉到了家。
出乎德強的意料，杏莉母親很和善。
這個戀愛着長工的女人，很親熱地招待他，硬留他吃了飯再回家去。
當然，德強從沒把任何事瞞過母親。
這以後，他就時常到杏莉家來，晚上一塊溫習功課。
星期日她幫他上山拾柴或幫母親幹些活。
杏莉也常到德強家去。
母親很喜歡這個天真秀麗的女孩子。
晚上，下弦月挂在樹梢上，銀白色的幽靜月光，透過窗戶射進屋裡來。
那窗戶玻璃上的冰花雪紋，宛如一塊用銀絲刺繡成的碎花手帕，顯得格外好看。
杏莉和德強，都用手扶着窗台，向院子裡望着。
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裡面有條用磚頭砌起來能睡兩三個人的炕，炕前有張長方形的桌子，上面有盞帶罩的洋油燈，桌前放着兩把方闆凳。
顯然，這是他倆常在一起溫習功課的地方。
&ldquo杏莉，你還生氣嗎？&rdquo德強溫和地問道。
&ldquo生氣，生那老漢奸的氣！唉，真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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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他從來不覺得她象今天這樣好看，這樣讨人喜歡。
&ldquo都會唱啦，團長！行了吧？&rdquo唱完了，杏莉向德強問道。
德強忙點點頭，轉回身，朝着都在看他的孩子們說： &ldquo好啦，今天就學到這為止，明天再學新的吧。
&rdquo&ldquo團長，我有個話，當說不當說？&rdquo一個穿得很破的孩子，站起來粗聲粗氣地問。
&ldquo什麼事？說吧。
&rdquo德強答道。
這孩子有些局促不安地向周圍看看，見有幾個人向他擠眉弄眼&mdash&mdash鼓勵他快說，他才結結巴巴地說： &ldquo俺、俺說不好。
就是杏莉&hellip&hellip&rdquo他停下了。
德強一聽說杏莉，不覺心裡有點跳，焦急地催他： &ldquo快說呀！怎麼不說啦？&rdquo &ldquo俺沒念書、不知對不對。
就是杏莉是漢奸家裡的，不能當兒童團。
&rdquo那孩子說完忙坐下去。
孩子們都哄起來。
有的說對，有的說不對。
杏莉心裡又羞愧又難過又生氣，臉都漲紫了，那雙淚水就要溢出來的眼睛，緊看着德強。
德強很慌亂，又難過又氣憤。
他知道杏莉受了委屈，但又找不出責怪那孩子的理由。
亂了一陣，他招呼大家平靜下來，說： &ldquo剛才小黑子說的也有理。
漢奸家的人咱們不要他。
可是杏莉家和王唯一家不一樣。
姜同志說過，咱們抗日人越多越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杏莉她爹不也拿出很多東西來嗎？ 人家杏莉很積極，還教咱們唱歌，怎麼不能當團員呢？&rdquo 這末一來，那孩子沒話說了，大家也都向着團長。
雖然如此，德強還覺得心裡不好受。
杏莉也認為受了好大冤枉。
為什麼德強和杏莉這兩個出身截然不同的孩子，會這樣相好呢？說起來，倒很有些來曆。
德強今年十五歲，高小就要畢業了。
德強剛上學時，因家裡窮，用磚瓦塊當石闆，滑石①當石筆。
他穿戴的不好，用的又趕不上人家，這天真幼小的孩子，常常受别人的嘲笑和欺侮。
他沒有别的法子，隻有向母親哭鬧，躺在地上打滾，非要和人家一樣的東西不可。
①滑石&mdash&mdash一種軟石頭，能在硬物體上劃出白線來。
父親上來脾氣，就要動手打他，但母親總是哄着孩子。
她給他擦眼淚擤鼻涕，拍檔耐粒閹さ舻氖橹匦掄砗茫蟾黾&Phi昂逅鹂蓿钣怯塹匕參慷鈾擔? &ldquo孩子，别比人家，咱們窮啊！好孩子，聽媽的話，念好書要緊！&rdquo 這位勤勞的母親，費盡心機來裝扮自己的兒子。
衣服雖舊，她做的使兒子穿上合身而又整潔。
她用一件出嫁時穿的舊夾衣的藍格布裡子，給孩子改做成一個小書包，雖不如别人的新，可是手巧的母親，做的樣子卻比别人的好看，使兒子能擦幹淚水去上學。
母親的這一切感染着兒子，漸漸地德強不再向母親哭鬧，缺什麼也不向母親要了。
他也學會用力忍受着困苦。
有時還知道去安慰母親。
在他幼小的心靈上，也深深劃上&ldquo咱們窮啊&rdquo的印痕。
但是，本能的好勝心，使孩子越來越感到不甘心不服氣，他恨死一切有錢的人，他常幫窮孩子打架，揍财主的少爺羔子。
為這他也吃了先生的不少苦頭，但他從不屈服求饒。
先生用兩寸寬半寸厚鑲着銅邊的戒尺，打他的小手，打他的屁股和腿肚子。
打得他手腫成小饽饽，腚上腿上青一塊紫一條，先生是等學生求饒才松手的，可是德強閉着嘴蹙着眉，晶瑩的淚珠挂在臉腮上，就是不叫喚。
直到先生累壞了，有時闆子打斷了，才放手。
德強從不使母親知道他挨了打，并警告任何人，不準把他挨打的事，告訴他家裡的人。
可是有一次，他的手被打腫得吃飯時拿不住筷子，母親發覺了，心疼的象油煎，抱着孩子哭了一宿。
德強越來越變得老成而易于激怒了。
他學會了對付仇人的方法&mdash&mdash尋準機會，用血換血，用拳頭對拳頭。
他這次報複先生的是：折斷先生茅廁裡用手抓着拉屎的木楔子，照原樣虛插在那裡，先生剛蹲下用手去扶，卻不料仰臉朝天，跌進及腰深的屎尿坑裡。
德強牢牢記住父母的話，刻苦地學習着。
母親每晚要到兒子住的南屋來察看。
她眼前時常出現這樣的情景：兒子懷裡抱着燈，手裡拿着書，睡着了。
有時眉毛被燈火燒着，他痛醒過來，又繼續攻讀，讀一陣又睡着了。
母親蹑手蹑腳地走過去，把燈火吹滅端走。
不敢叫醒他脫去衣服再睡，因為他一醒，就又不睡了。
正因如此，每學期考試，德強都在全班頭三名以内。
在有錢人家孩子的嫉妒憤恨的眼光下，他拿着獎品回家給母親看。
到了四年級，德強偶然和杏莉同桌，這使他非常不高興。
杏莉的一舉一動他都看不慣，甚至連她無意朝他笑笑，他也視為是譏笑自己，一樣引起反感。
他覺得她是個十足的小妖精。
杏莉卻不在乎這一點，也不怪他的粗魯。
她天真活潑地去接近他，友愛地對待他。
看他缺了筆墨，就主動給他，向他問算不出來的算術，寫不好的生字。
開始，德強全不理她，認為這個妖精在收買自己。
可是慢慢他懷疑自己的斷定了，因為在考試時，她從沒叫他告訴什麼；平時德強挨了先生的打，受到欺侮，杏莉都很同情他，有時還挺身而出地幫助他。
這一切使德強迷惑起來，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但他在内心時刻戒備着，好給随時來的侮辱&mdash&mdash 哪怕是一點點&mdash&mdash迎頭痛擊。
一天一月一年地過去了，德強對杏莉的戒備不知不覺全部解除了。
他不但不覺得她可厭，而且主動和她在一起溫習功課。
不過，德強從不上杏莉家裡去。
他想，杏莉是個好人，跟别的有錢人家的孩子不一樣，至于她的家，她家裡的人，不用說，還是道地的财主氣。
有一天晚上放學時，杏莉友愛地笑着說： &ldquo走，德強，到俺家去玩吧！&rdquo &ldquo不，我回家還有事呢。
&rdquo德強含糊地回答。
&ldquo走吧，這末晚了，哪還有事？&rdquo杏莉知道他撒謊，連拖帶拉地把他拉到了家。
出乎德強的意料，杏莉母親很和善。
這個戀愛着長工的女人，很親熱地招待他，硬留他吃了飯再回家去。
當然，德強從沒把任何事瞞過母親。
這以後，他就時常到杏莉家來，晚上一塊溫習功課。
星期日她幫他上山拾柴或幫母親幹些活。
杏莉也常到德強家去。
母親很喜歡這個天真秀麗的女孩子。
晚上，下弦月挂在樹梢上，銀白色的幽靜月光，透過窗戶射進屋裡來。
那窗戶玻璃上的冰花雪紋，宛如一塊用銀絲刺繡成的碎花手帕，顯得格外好看。
杏莉和德強，都用手扶着窗台，向院子裡望着。
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裡面有條用磚頭砌起來能睡兩三個人的炕，炕前有張長方形的桌子，上面有盞帶罩的洋油燈，桌前放着兩把方闆凳。
顯然，這是他倆常在一起溫習功課的地方。
&ldquo杏莉，你還生氣嗎？&rdquo德強溫和地問道。
&ldquo生氣，生那老漢奸的氣！唉，真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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