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人淡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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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太液蓮。

    紫菊有碧江霞、雙飛燕、剪霞绡、紫玉蓮、紫霞杯、瑪瑙盤、紫羅傘。

    紅菊有美人紅、海雲紅、醉貴妃、繡芙蓉、胭脂香、錦荔枝、鶴頂紅。

    淡紅色的有佛見笑、紅粉團、桃花菊、西施粉、勝绯桃、玉樓春……” 他各種各樣菊花品種的名稱随口而出,倒似比武功的招式更加熟習。

    狄雲有些詫異,但随即想起,丁大哥是愛花之人,因此那位淩小姐的窗檻上鮮花不斷。

    他熟知諸般菊花的品種名稱,自非奇事。

     丁典說到這些花名時,嘴角邊帶着微笑,神色甚是柔和,輕輕地道:“我一面看,一面贊賞,和藥店主人談論,說出這些菊花的名稱,品評優劣。

    我觀賞完畢,将出花園時,說道:‘這菊花會也算是十分難得了,就可惜沒綠菊。

    ’ “忽聽得一個小姑娘的聲音在我背後說道:‘小姐,這人倒知道綠菊花。

    我們家裡的“春水碧波”、“綠玉如意”,平常人哪裡輕易見得?’ “我回過頭來,隻見一個清秀絕俗的少女正在觀賞菊花,穿一身嫩黃衫子,當真是人淡如菊,我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般雅緻清麗的姑娘。

    她身旁跟着一個十四五歲的丫環。

    那位小姐見我注視她,臉上登時紅了,低聲道:‘對不起,先生别見怪,小丫頭随口亂說。

    ’我霎時間呆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眼望她出了園子,仍怔怔地不會說話。

    那藥店主人道:‘這一位是武昌淩翰林家的小姐,咱們武漢出名的美人。

    她家裡的花卉,那是了不起的。

    ’ “我出了園子,和藥店主人分了手,回到客店,心中除了那位淩小姐之外,再沒絲毫别的念頭。

    到得午後,我便過江到了武昌,問明途徑,到淩翰林府上去。

    倘若就此進去拜訪,那是太也冒昧,我在府門外踱來踱去,心裡七上八下,又歡喜,又害怕,又斥罵自己該死。

    我那時年紀已不算小了,可是就像初堕情網的小夥子一般,變成了隻沒頭蒼蠅。

    ”他說到這裡,臉上現出一股奇異的光彩,眼中神光湛湛,顯得甚為興奮。

     狄雲感到害怕,擔心他突然會體力不支,說道:“丁大哥,你還是安安靜靜地歇一會兒。

    我去找個大夫來給你瞧瞧,未必就真的沒法子治。

    ”說着便站起身來。

     丁典一把抓住他衣袖,說道:“我們倆這副模樣出去找大夫,那不是自尋死路麼?”頓了一頓,歎了口氣,道:“狄兄弟,那日你聽到師妹嫁了别人,氣得上吊。

    你師妹待你無情無義,實在不值得為她尋死。

    ” 狄雲點頭道:“不錯,這些年來,我也已想穿啦。

    ” 丁典道:“倘若你師妹對你一往情深,終于為你而死,那麼,你也該為她死了。

    ”狄雲突然省悟,道:“那位淩小姐,是為你死的?”丁典道:“正是。

    她為我死了,現下我也就要為她而死啦。

    我……我心裡很快活。

    她對我情深義重,我……我也待她不錯。

    狄兄弟,别說我中毒無藥可治,就是醫治得好,我也不治。

    ” 蓦然之間,狄雲心中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傷心,那當然是為了痛惜良友将逝,可是在内心深處,反而在羨慕他的幸福,因為在這世界上,有一個女子是真心誠意地愛他,甘願為他時死,而他,也是同樣深摯地報答了這番恩情。

    可是自己呢?白己呢? 丁典又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之中,說道: “淩翰林的府門是朱紅的大門,門口兩隻大石獅子,我是個江湖人,怎能貿然闖進去?我在門外踱了三個時辰,直踱到黃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盼望什麼。

     “天快黑了,我還是沒想到要離開。

    忽然間,旁邊小門中出來一個少女,悄步走到我身邊,輕聲說道:‘傻瓜,你在這裡還不走?小姐說,請你回家去吧!’我一看,正是淩小姐身邊的那個了頭。

    我的心怦怦亂跳,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說什麼?’ “她笑嘻嘻地道:‘小姐和我賭了東道,賭你什麼時候才走。

    我已赢了兩個銀指環啦,你還不走?’我又驚又喜,道:‘我在這裡,小姐早知道了麼?’那丫鬟笑道:‘我出來瞧了你好幾次,你始終沒見到我,你靈魂兒也不見了,是不是?’她笑了笑,轉身便走。

    我忙道:‘姊姊!’她說:‘怎麼?你想什麼?’我道:‘聽姊姊說,府上有幾本名種的綠菊,我想觀賞一下,不知行不行?’她點點頭,伸手指着後園的一角紅樓,說道:‘我去求求小姐,要是她答允,就會把綠菊花放在那紅樓的窗檻上。

    ’ “那天晚七,我在淩府外的石闆上坐了一夜。

     “到第二天早晨,狄兄弟,我好福氣,兩盆淡綠的菊花當真出現在那窗檻之上。

    我知道一盆叫作‘春水碧波’,一盆叫作‘碧玉如意’,可是我心中想着的,隻是放這兩盆花的人。

    就在那時候,在那簾子後面,那張天下最美麗的睑龐悄悄地露出半面,向我凝望了一眼,忽然間滿臉紅暈,隐到了簾子之後,從此不再出現。

     “狄兄弟,你大哥相貌平庸,非富非貴,隻是個流落江湖的草莽之徒,如何敢盼望得佳人垂青?隻是從此之後,每天早晨,我總是到淩府的府門外,向小姐的窗檻瞧上半天。

    淩小姐倒也記着我,每天總是換一盆鮮花,放在窗檻上。

     “這樣子的六個多月,不論大風大雨,大霜大雪,我天天早晨去賞花。

    淩小姐也總風雨不改地給我換一盆鮮花。

    她每天隻看我一眼,決不看第二眼,每看了這一眼,總是滿臉紅暈地隐到了簾子之後。

    我隻要每天這樣見到一次她的眼波、她臉上的紅暈,那就心滿意足。

    她從來沒跟我說話,我也從不敢開口說一句。

    以我的武功,輕輕一縱,便可躍上褛去,到了她身前。

    但我從來不敢對她有半分輕慢。

    至于寫一封信來表達敬慕之忱,那更是不敢了。

     “那一年三月初五的夜裡,有兩個和尚到我寓所來,忽然向我襲擊。

    他們得知了消息,想搶《神照經》和劍訣。

    這兩個和尚,便是‘血刀門’五僧中的二僧,其中一個我已在牢獄中料理了,那日你親眼瞧見的。

    可是那時我還沒練成神照功,武功及不上他們,給這兩個惡僧打得重傷,險些性命不保,我躲在馬廄的草料堆中,這才脫難。

     “這一場傷着實不輕,足足躺了三個多月,才勉強能夠起身。

    我一起床,撐了拐杖,掙紮着便到淩府的後園門外,隻見景物全非,一打聽,原來淩翰林已在三個月前搬了家。

    搬到什麼地方,竟誰也不知。

     “狄兄弟,你想想,我這番失望,可比身上這些傷勢厲害得多。

    我心中奇怪,淩翰林是武昌大名鼎鼎的人物,搬到了什麼地方,決不至于誰也不知。

    可是我東查西問,花了不少财物氣力,仍沒半點頭緒。

    這中間實在大有蹊跷。

    顯然,淩翰林或許為了躲避仇家,或許另有特别原因,這才突然間舉家遷徙,不知去向,湊巧的是,我受傷不久,她家裡就搬了。

     “從此我不論做什麼事都是全無心思,在江湖上東遊西蕩。

    也是我丁典洪福齊天,那日在長沙茶館之中,無意聽到兩個幫會中人談論,商量着要到荊州去找萬震山,說要他交出那部《連城劍譜》來。

    我想那日萬震山師兄弟三人大逆弑師,為的就是這本劍譜,到底那劍譜是副什麼樣子,倒不妨瞧瞧。

    于是我悄悄跟着二人,到了江陵。

    這兩個幫會中人委實是不自量力,一到萬家去生事,就給萬震山拿住了,送到荊州府衙門去。

    我跟着去瞧熱鬧,一見到府衙前貼的大告示,可真喜從天降。

    原來那知府不是旁人,正是淩小姐的父親淩退思。

     “這天晚上,我悄悄捧了一盆薔薇,放在淩小姐後褛的窗檻上,然後在樓下等着。

    第二天早晨,小姐打開窗子,見到了那盆花,驚呼了一聲,随即又見到了我。

    我們一年多不見,都以為今生再無相見之日,此番久别重逢,真是說不出的歡喜。

    她向我瞧了好一會兒,臉有喜色,紅着臉輕輕掩上了窗子。

    第三天,她終于說話了,問:‘你生病了麼?可瘦得多了。

    ’ “以後的日子,我不是做人,是在天上做神仙,其實就做神仙,一定也沒我這般快活。

    每天半夜裡我到樓上去接淩小姐出來,在江陵各處荒山曠野漫遊。

    我們從沒半分不規矩的行為,然而是無話不說,比天下最要好的朋友還更知己。

     “一天晚上,淩小姐向我吐露了一個大秘密。

    原來她爹爹雖然考中進士,做過翰林,其實是兩湖龍沙幫中的大龍頭,不但文才出衆,武功也十分了得。

    我對淩小姐既敬若天神,對她父親內然也甚為尊敬,聽了也不以為意。

     “又有一天晚上,淩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