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之佛教理論與實際之調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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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則釋迦絕對的排斥理論嗎?不不!當時正是《奧義書》研究極盛的時候,諸家學說,都以哲學的思辨為後盾。釋迦若僅如基督之宣傳直覺的福音,或僅如孔子之提示極簡要的實踐倫理,決不足以光大其學。總況迦之為教,與一般所謂宗教不同。一般宗教,大率建設于迷信的基礎之上。佛教不然。要“解信”,“要悟信”(因解得信,因悟得信)。釋迦惟一目的在替衆生治病。但決不是靠神符聖水來治,決不是靠湯頭歌訣來治。他是以實際的醫學為基礎,生理解剖,病理……等等。一切都經過科學的嚴密考察、分析、批評、然後确定治病方針。不惟如此。他要把這種學識傳給病人,令他們會病前預防,病中對治病後療養,把自己本身力量培養發展用來鏟除自己病根,就這一點論,釋迦很有點像康德,一面提倡實踐哲學,一面提倡批判哲學。所以也可以名佛教為“哲學的宗教”。

    假使我們認佛教是一派哲學,那麼這派哲學所研究的對象是甚麼呢?佛未嘗不說宇宙,但以為不能離人生而考察宇宙。換句話說,佛教的宇宙論,完全以人生問題為中心。所以佛的徽号亦名“世間解”Lohavidu。再詳細點說,佛教并不是先假定一種由梵天或上帝所命令的,形而上的原理拿來作推論基本。他是承認宇宙間一切事實,從事實裡面用分析綜合工夫觀察其本來之相。——即人生成立活動的真相。然後根據這真相,以求得人生目的之所歸向。所以佛教哲學的出發點,非玄學的而科學的,非演繹的而歸納的。他所研究的問題,與其說是注重本體,毋甯說是注重現象;與其說是注重存在,毋甯說是注重生滅過程。他所以和婆羅門舊教及一切外道不同者在此。

    佛經最喜歡用“如實”兩個字,又說“如實知見”,“諸法實相”等等。“如實”者,即“恰如其實際”之謂。對于一切現象,用極忠實的客觀考察法以求得其真相,不容以自己所願望所憎嫌者而加減于其間。為什麼呢?佛以為用“情執”來支配認識,便是緻“迷”之根本。佛嘗述自己之經曆,說他未成道以前,在探林中修行,對于夜裡的黑暗而生恐怖,他用當時外道通行“視夜如晝,視晝如夜”的方法來對付他,雖然能暫時将恐怖擺脫,但他以為這種誣蔑事實的方法斷斷不可用,必須在“晝即晝,夜即夜”的真實觀念之下,而能擺脫黑暗的恐怖,才算是真無恐怖(見巴利文《中阿合經》卷四。漢譯本漏卻此條。今據木村泰賢《原始佛教思想論》所譯引)。所以宗教上的興奮劑或麻醉劑,虛構設對證的話令信徒因自欺而得安慰,佛所最不取也。佛教徹頭徹尾在令人得“正解”,得“般若”(譯言智慧)以超度自己。正解般若最要的條件便是“如實”。凡非“如實知見”,則佛家謂之邪知、邪見。質而言之,佛教是建設在極嚴密、極忠實的認識論之上,用巧妙的分析法解剖宇宙及人生成立之要素及其活動方式,更進而評判其價值,因以求得最大之自由解放,而達人生最高之目的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