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旁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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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于是他追問父親說,聽話的人,連他已經死的祖宗三代都會得到獎賞。

    不聽話的人,就要被殺掉,這難道也叫做應天命順人事的事嗎?結果他的父親答不出話來,拿不出任何理由對他解釋。

     這高定的思想,也不能說他不對。

    所以後世有些人,對于儒家過分強調标榜的思想,往往持高定這一類的态度。

    人類的思想觀念,在有了懷疑時,提出來讨論,才可獲緻真理,否則過分強調某一思想的權威性,另外又過分壓制别的思想,則并不見得有什麼好處。

     另外一個故事,宋代的名儒李靓(字泰伯),是一位很有風格的人,文章也寫得很好。

    但他素來不喜歡佛,也不喜歡孟子,常常罵佛,罵孟子。

    他喜歡喝酒,有一天,一個政壇上地位很高的朋友,送了他許多高級名酒,他自己家裡也做了些好酒。

    有一位讀書人很想喝他的酒,但又喝不到,知道他喜歡罵孟子、罵佛,于是作了幾首罵孟子的詩送給李泰伯,第一首詩是關于孟子說堯舜事:&ldquo完凜損階未可知,孟轲深信亦還癡。

    嶽翁方且為天子,女婿如何弟殺之?&rdquo他說曆史是很難相信的,有許多舞弊不光彩的事情,未必會寫上去,但孟子偏偏去相信曆史,真是不夠聰明。

    有些史料,是否有問題,還不得而知。

    至少在《孟子·萬章篇》中記載完凜捐階的事。

    是說,唐堯當皇帝的時期,自己非常儉樸節省,住的也隻是&ldquo茅茨土階&rdquo而已,但賜給舜倉凜和牛羊。

    以後,舜的父親與異母弟弟,想害他,叫他爬上倉庫頂上去整修倉頂,卻在下面放火燒他。

    結果舜在事前已受到兩位太太的指教,把預先穿上去的大衣服張開,像飛鳥一樣地跳了下來,安全地逃出這場火災。

    後來,又教他去鑿井,然後投井下石想壓死他。

    結果,舜又經太太的設計,預先在井的内壁旁邊,打通遂道,壓階而上,安然無恙地出來。

    這首詩說,舜是堯的女婿,嶽父作皇帝,舜的弟弟怎麼敢去殺他。

    所以孟子相信曆史的記載,實在很傻! 他的第二首詩說:&ldquo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得許多雞?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

    &rdquo他批評孟子的話說:孟轲說齊國有一個人,在外面讨飯為生,而家裡卻有一妻一妾,哪裡有讨飯的能娶得起兩個老婆,而且鄰居們哪有這許多雞給他偷呢?還有孟子那個時代,中央政府,周朝的天子還在那裡,他應該和孔子一樣尊周而講王道,何以他不到周天子那裡去幫助中央政府推行仁政,反而去遊說齊國、魏國的諸侯,還想把他們培養成功,取周室而代之,這不是不對麼?我們知道,孟子是贊成湯武革命的,并不像孔子是主張尊周的,這也是事實,而這位讀書人就憑相隔幾千年的習慣和想象來罵孟子。

    李泰伯讀了他這兩首詩,引為知己同志,大為高興,請他喝酒,一邊喝酒,一邊談話罵孟子,連過幾天,也罵了幾天,把所有的酒都喝完了,這位讀書人也走了。

     幾天以後,又聽說有人送酒給李泰伯,于是這個書生不作詩了,作了三篇文章,名為《仁義正論》,都是罵佛的,送去給李泰伯。

    李泰伯看了他的文章後,知道這書生又是想來喝酒的,于是笑笑說,你的文章真好,可是上次的酒都被你喝光了,弄得我自己好久都沒有酒喝,非常難過,對不起,這一次你盡管罵佛,請原諒我再不敢留你喝酒了。

     金、元時期的名詩人元遺山,有一次,經過殷商的首都朝歌,也對武王伐纣的曆史,興起懷疑的感慨,他曾作了《北歸經朝歌感寓三首》詩。

    其中的兩首,也牽連到堯舜的&ldquo茅茨土階&rdquo和纣王的造九層台,以及後來的墨子,因路過朝歌,對地名常有歌樂意味的反感,就立即回車、不肯經過朝歌的曆史故事,提出懷疑的評論說:&ldquo黃屋何曾上作階?禍基休指九層台。

    書生不見千秋後,枉為君王泣玉杯。

    &rdquo&ldquo墨翟區區不近情,回車曾此避虛名。

    采薇唯有西山老,不逐時人信武成。

    &rdquo 其實,對于堯舜禹三代禅讓傳位的懷疑,以及有關湯武革命地批判,都是後世人吃飽了飯很無聊的閑事。

    堯舜禹三代的禅讓,在古文的記載上,明明告訴我們是&ldquo禅&rdquo,是&ldquo讓&rdquo,已經很明顯地說出&ldquo禅&rdquo,就是退位遞補的意思。

    &ldquo讓&rdquo,就是讓送的意思。

    既然又讓又禅,其中多少有些過節,但在過節當中,畢竟很坦率自然地把自己一手所掌握的天下權位一交一出去,并沒有戀棧而不舍,也沒有一交一了以後有怨恨的,這就不是一般常人所能做到的。

    他們所以能夠如此做,當然道道地地可稱之為聖人的行為,又何必多此一舉,用後代世道人心的不古,而反證古人也必如後人的勾心鬥角,而且是必須要把它拉到和自己當代同樣的壞才算是合理?這豈不是讀書人思想上的癌症,是多餘的緻命傷嗎? 對湯、武革命的疏解,也是一樣,古書上明明告訴我們這兩代的曆史事件,是革命性的,事實上,也說明是出兵去征伐的。

    可見古人并沒有文過飾非,故意加上那些好聽的名詞來騙後世的人們。

    隻因為桀纣不道德,雖為全國之君,而弄得民不聊生,水深火熱,勸又勸不聽,谏也谏不了,要他改又不肯改,誰也阻止不了,那麼,湯、武不起來革命,難道要全國的人民生命财産完全毀于一個精神不正常的暴君手裡,才算對嗎?所以湯、武起來革命,充其量,也隻能說出于被迫,不得已而倒行逆施,然後歸之于正。

    何必另加曲解,硬認為他是蓄意圖謀叛逆,早就想取而代之了。

    例如現代曆史,孫中山先生領導全民革命的全盤經過事實,也便可以證明真正革命的意義,确是出于不得已,确是抱有一種悲天憫人、救國救民的志願。

    如果硬要說湯、武的革命早已别有用心,則也可說是&ldquo欲加之罪,何患無辭&rdquo。

    這也是讀書人思想上的惡性瘤。

    至于後世的儒生們,硬要把湯、武征誅,湯、武革命,加上極其冠冕堂皇的文句,強調應天順人,那也隻能視為秘書人才的文告手法,必須如此寫作罷了。

    有人善用文詞,便寫成了應天順人。

    讀通了書,懂了道理,這些隻是文字上的花槍,又有什麼稀奇。

    不過,自從湯武用過&ldquo革命&rdquo一詞之後,後世的變亂,甚至是搶劫、殘殺,也便借用了什麼革命等等的名詞,這就等于老子、莊子們所說&ldquo仁義&rdquo一詞,被後人假借亂用之過,兩者實在不可一概而論。

     所以我們要知道,凡是這些問題,都隻是思想上、文詞上、論理上的是非&mdash&mdash邏輯問題,并非人事上實際的善惡問題。

    如果把文字邏輯的是非問題,硬用到實際人事上的善惡問題,有時候,會使你産生無可挽救的偏差。

    不過,這個專題的确也很不簡單,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講得完的,必須另作一個專題,在此隻好打住,不再多做讨論了。

     學非所用用非所長論 孟子見齊宣王曰:&ldquo為臣室,則必使工師求大木。

    工師得大木,則王喜,以為能勝其任也。

    匠人斫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勝其任矣。

    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

    王曰:&lsquo姑舍女所學而從我。

    &rsquo則何如?今有璞玉于此,雖萬镒,必使玉人雕琢之。

    至于治國家,則曰:&lsquo姑舍女所學而從我。

    &rsquo則何以異于教玉人雕琢玉哉?&rdquo 有一天,孟子再見齊宣王,對齊宣王說,假如你要建築一座巨大的宮殿,一定會命令負責工程的人,先去找很高大的木材&mdash&mdash古代還沒有鋼筋、水泥,隻有找大木材了&mdash&mdash負責工程的人,找到了高大的好木料,你一定很高興,認為他了不起,能夠勝任這件工作。

    當然,從森林中砍伐來的原木,還不能立即拿來作梁、作柱,一定還要經過加工整理,用斧用鋸,修整到合用為度。

    結果你看到他們把得來不易的大木頭削小了,你一定很生氣地認為他們沒有善盡職守。

    一個人從小學一樣東西,等長大了,要施展所學的時候,你對他說,不要管你所學的那一套,跟我走,照我的辦法就好了。

    你齊宣王想看看,結果會是怎樣呢? 再假定現在有一塊很好的玉石在這裡,雖然價值達二、三十萬兩黃金之巨,也一定要&ldquo使&rdquo琢玉的工人依他的學識技術,把它雕琢好才可以。

    你現在雖在尋求治理國家的人才,但你卻要求那個人放棄平生所學,跟着你的方向,照你的辦法去做,這樣豈不等于叫琢玉的人,放棄他所學的技術,照你的辦法去琢玉一樣,這怎麼行得通呢? 這一段的背景,是孟子在齊國已經逗留好幾年了,很不得志,孟子很着急,不得不像下象棋一樣,要将上一軍了。

    他對齊宣王說了這麼多話,齊宣王一動也不動,沒有聽他的意見實行仁政,似乎有一點點震動了孟子的浩然正氣,好像一胡一子都翹起來了。

     說到這裡,可看清一個事實,凡是一個知識分子,有了學問以後,想實行他的理想,有所作為,在際遇不好,機會不來的時候,都是這般痛苦的。

    過去如此,将來也還是一樣。

    讀了這段書,仔細想想,真令人不禁有許多感慨。

    中國過去有句俗話:&ldquo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rdquo(古人對于文學、武學,叫做文藝、武藝。

    古人這個&ldquo藝&rdquo字用得非常好,不管是文學、武學,或任何學問,修養到了藝術的境界,才算有相當的成就。

    學武也是一樣,學到了相當的程度,才稱得上武藝,入于藝術境界,也就是所謂&ldquo化境&rdquo。

    不像日本人,有所謂一段、兩段,一直到九段。

    日本武術的分段法,是由中國佛家禅宗的&ldquo浮山九帶&rdquo蛻變而來的。

    )上面引用的這句古話,相當深刻,從這句話來看,人都有不滿現實的情緒,盡管學問好,本事大,賣不出去,也是枉然。

    孟子賣不出去,孔子也是賣不出去,在《論語》中記載着孔子說的:&ldquo沽之哉!沽之哉!&rdquo結果到了流動攤位上,還是賣不出去,永遠是受委屈的一副可憐相。

    孟子也一樣,現代和将來的人也是一樣,賣不掉的時候,都很可憐。

    這就是世間相。

    過去是将學成的文武藝賣給帝王家。

    現在呢?是賣給工商巨子、大資本家。

    中國的知識分子,幾千年來都是如此。

    沿街叫賣鬧蓮花的,又豈止是我們位亞聖夫子而已。

     另一方面,那些大老闆的買主們,态度都很令人難堪,不但是讨價還價,苛求得很,有時候對知識分子就像對上門兜售的小販一樣,看也不看一眼,一揮手,一個勁兒地比着:&ldquo去!去!去!&rdquo你把黃金當鐵賤賣給他,他也不理,就是那麼個味道。

     我在小的時候,父親告誡我兩副語體的對聯說:&ldquo富貴如龍,遊盡五湖四海。

    貧窮如虎,驚散九族六親。

    &rdquo另一副說:&ldquo打我不痛,罵我不痛,窮措大(現在叫窮小子)肝腸最痛。

    哭臉好看,笑臉好看,田舍翁(現在叫有錢人)面目難看。

    &rdquo活了幾十年後,對人間事閱曆多了,回頭再想這副聯語,的确是世間的淋漓寫照。

    孟子的仁義之道,在齊宣王那裡兜銷不出去,他也不想再看這副臉色了。

     在古代,尤其春秋戰國間,知識分子第一個兜銷的好對象,當然是賣給人主&mdash&mdash各國的諸侯,執政的老闆們。

    如果賣出去了,立即就可平步青雲,至少可以弄個大夫當當。

    其次,賣不到人主,就賣給等而下之的世家,如孟嘗君、平原君等四大公子,一般所謂卿大夫之流,能夠作他們的座上客,也就心滿意足了。

    實際上,名義雖稱之謂&ldquo賓客&rdquo,也不過是一員養士而已。

    如彈铗當歌的馮谖,即是如此。

    到秦始皇統一天下以後,曾經下了逐客令,當時李斯也在被逐之列,臨行之時,上書勸谏,秦始皇覺得有理,于是收回成令,李斯後來因而得以重用。

    雖然如此,各國諸侯的滅亡,對養士風氣不能說不是個打擊,這一階段的讀書人,是比較凄涼悲慘的,大多流落江湖,過着遊俠的生活,這就是漢初遊俠之風盛行的主要原因。

     攀龍附鳳&mdash&mdash讀書人的通路 漢代的初期,差不多也還有秦代輕視讀書人的風氣。

    秦始皇焚書坑儒,固然殺了很多讀書人,但留下來的讀書種一子仍然不少。

    例如為漢代初創政治禮儀最著名的叔孫通,在漢高祖起義,到處征伐的時代,叔孫通便盯着他,跟來跟去的,很想把他的學問賣給漢高祖,可是總是賣不出去。

    當時漢高祖看見讀書人就罵,甚至把儒生們的帽子拿來當便器用。

    叔孫通和他身邊的許多學生,隻有忍耐。

    有時學生們急了,催促他走了算了,叔孫通一直勸學生們忍耐等待。

     等到漢高祖統一天下以後,中央政府裡,都是和漢高祖一道起來打天下的好漢們,其中有許多還是地方上的流一氓地痞。

    上朝、開會,都沒有秩序,更沒有氣度。

    在朝廷開會的時候,飲酒争功,吵鬧咒罵,甚至有當場拔劍擊柱的,亂七八糟,沒有一點體統,倒很像一群流一氓在聚會生事。

     亂無章法的朝廷會議,使漢高祖感到頭痛之極,就采用了叔孫通的建議,頒布一項重要的律令,叫做&ldquo朝儀&rdquo。

    本來,漢高祖對儒生是看不起的,也沒有信心,但聰明的叔孫通,看準了漢高祖煩厭廷臣不守秩序的心理,就對他說:&ldquo夫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

    臣願征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

    &rdquo這下隻好依叔孫通了。

    于是叔孫通召集了一百多人,照規範排練了一個多月。

    就像今天慶典,先要學生練一習一排字,或大會操、一團一體舞一樣,等一精一娴熟練了,才請漢高祖觀禮。

    漢高祖看了大為高興,于是命令群臣學習,這是漢高祖六年的事。

    第二年,高祖七年十月大會群臣,皆依朝儀行事。

    并由禦史做監督,若有哪個舉動不合禮儀的,立刻抓起轟出去。

    于是舉朝秩序井然,無人再敢喧嘩失禮。

    漢高祖坐在龍位上,高興極了,得意洋洋地說:&ldquo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1&mdash&mdash我直到今天才知道當皇帝是何等威風啊!他高興之餘,馬上拜叔孫通為&ldquo奉常&rdquo,等于禮部大臣,并賜黃金五百斤,并且封他的學生們也都為郎官。

     後來,陸賈又屢次建議漢高祖,推行詩書禮教。

    漢高祖聽得不耐煩了,就破口罵道,你羅嗦什麼?老子的天下是馬上打來的,什麼詩啊書的,有屁用,&ldquo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

    &rdquo陸賈說,不錯呀!你的天下是騎在馬上打來的,可是你不能夠還一直騎在馬上當皇帝,&ldquo居馬上得之,甯可以馬上治之乎?&rdquo應該坐在宮廷的大位上治理天下了。

     陸賈這個人很會講話,很有辦法,也很高明的,他曾先後代表漢高祖、漢文帝出使南越王趙倫,穩住了兩廣、南越一大片屬國。

    并和陳平、周勃聯手,平定呂氏諸王,擁立了漢文帝。

     當時漢高祖聽了陸賈的這句話,認為很有道理,要他詳細報告,後來陸賈一連提了十二次建議&mdash&mdash上奏章,漢高祖都說好,全部采用。

    這十二次奏章後來編在一起,就是有名的陸賈《《新語》。

     由這兩件事看來,可見曆史上許多讀書人,大多同叔孫通一樣,功名富貴必須靠嘴巴遊說,或靠别人的推薦。

    運氣好,就推銷得出去,否則便窮愁潦倒一輩子。

     當然,有不少是例外的,如孔孟之聖,如高士之高,隐士之隐,名臣大臣之一精一忠亮節,有許多可歌可泣之事。

    但在漢初那個時候,知識分子的功名富貴,還是靠嘴巴來遊說,或者靠别人的推薦。

     到了漢武帝以後,才有了選舉制度的創立。

    那時的選舉,是真正的選舉,不像現在,競選是競而選之,靠競争,那已不是中國文化的選舉精神了,所以隻可以依着西方文化叫做&ldquo競馴。

    漢朝的選舉,是由地方官和地方人士,平常就對賢良方正、孝。

    涕忠義等品行加以考察,凡是有學識、德性高超的人,由地方官推薦稱賢,向朝廷保舉上去,稱為&ldquo孝廉&rdquo。

    清初的博學鴻詞征召,也是套用這個制度而來的,這樣叫做&ldquo選舉&rdquo。

    這種漢代初期的選舉,一直延用到漢末,但也變了質,人才推薦的出路都由世家門第把持,由平民出身的讀書人,很不容易飛黃騰達。

    即使同是平民讀書出身,到了權位關頭,競争排擠,也事所難免。

    例如漢武帝時代的名相公孫弘,結果也會排擠董仲舒,所以元人李過庭的詩說:&ldquo古來好客數平津,我道真龍未必真。

    一個仲舒容不得,不知開閣為何人?&rdquo 在南北朝混亂的時代,讀書人的出路就靠門第,靠名士們的榆揚推薦。

    所謂&ldquo門第&rdquo,就是有祖先父母的餘蔭,同時還帶有現代人所謂&ldquo學閥&rdquo的那種味道。

    由于仕途受了這類世族子弟的專橫把持,所以天下事也就不問可知了。

     唐代選舉的進士 在唐代的時候,唐太宗确立了考試制度,于是讀書人埋頭苦幹,十載寒窗,一朝登第,一步一步,鑽到功名場中。

    一直到現在,都在隋唐時代所創立的考試制度的精神下,使得考試成為知識分子求得功名富貴的必經之路。

    因此在隋唐以後,有很多的文學作品,贊頌由考試所取得的功名科第。

    社會上,每個家庭,每一個讀書人都在祈求,希望由科第而考取功名,來光耀門楣,榮宗耀祖。

    到了清朝,甚至連作皇帝的乾隆,還想暗地化名來參加考試,偷偷嘗試那考取進士的味道呢。

    所以以前教育兒童的讀物,使有&ldquo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rdquo的格言。

    當然,這些話到了現代工商業的社會,完全變成落伍的陳腔濫調了。

    現在應該可以将它改為:&ldquo社會重金條,技能須學高。

    萬般皆上品,唯有讀書糟。

    &rdquo 其實,在從前,考取了科第功名是一回事,有了功名,能不能在宦途上飛黃騰達,又是另一回事。

    許多人就是有了功名,沒有門第,沒有背景,沒有人提拔,還是一樣的清寒一生,隻比那沒有考得功名的白丁略勝一籌而已。

    例如在唐代詩的文學中,大家都讀過秦韬玉的《貧女吟》,便是感歎這種宦途不遇而發洩的無奈和悲哀。

    同樣的情形,借貧女來作寄托,抒發自己懷才不遇的詩,還有唐末詩人李山甫的一首名作:&ldquo平生不識绮羅裳,閑把簪珥益自傷。

    鏡裡隻應谙素貌,人間多是重紅妝。

    當年未嫁還憂老,終日求媒即道狂。

    兩意定知無處說,暗垂珠淚滴蠶筐。

    &rdquo第三句和第四句,就是感歎社會人情現實的可怕。

    第五句第六句,是說自己在年輕時代意氣飛揚,非常自負,但早已顧慮到青春逝去,年華老大,還是早點找歸宿才好,所以一直托人作媒,不過,别人卻笑她瘋,認為以她的美麗才華,不怕沒有對象。

    最後說,現在呢?什麼都沒希望了。

    還是一個貧女終老,每天作作苦工,隻有對着蠶筐暗自滴淚了。

    這是讀書人多麼有趣的諷喻,但其中又含有多少的悲哀啊!時代雖然不同,人情世态還是一樣,即如現代讀書人,得到了博士、碩士學位以後,同樣地,也是&ldquo貨與帝王家&rdquo,出賣給那能付你薪水高的人,三萬五萬一個月,非向他低頭不可,隻不過現在是由帝王家的買主,一變而為資本家的老闆而已。

     由此看來,孔孟以下,古今中外的讀書人,大多是那麼可憐,有時還賣不出去,像孟子一樣。

    他和齊宣王這一次的談話,就可想而知,有點類似買賣不成仁義在,讨價還價的味道。

    在這節書中,已可看出,齊宣王與孟子之間的往來,差不多快要結束了,同時孟子和齊宣王也都已過中年。

    我看齊宣王倒蠻有福氣,舒舒服服地過了一生,人也蠻可愛的。

    老實說,孟子這樣頂撞他,假如換作後世一些帝王,很可能不會接受,認為你孟某人談了半天都是空話,我愛用你的意見就會用,我不用你,你就乖乖地領薪水吃飯,還來什麼玉人、匠人、工師的,我現在不要蓋房子,你工師又怎麼樣!假如是另一種個性的齊宣王,就告訴他,我現在不想蓋房子,噗玉也找不到,你讓我清靜清靜好吧!或者是&ldquo王拂袖而起&rdquo,以示冷落,不接受。

     齊燕之戰&mdash&mdash曆史戰略的經驗 而在孟子方面來說,平生志學孔子之道&mdash&mdash&ldquo祖述堯舜,憲章文武。

    &rdquo而今遇非其主,言不聽而教不從,&ldquo良禽擇木而栖&rdquo,又何必為了生活而貪戀祿位,隻是一屍一位素餐而已。

    因此他的去志已堅,隻是還有老母待養,拖家帶眷,不得不使他為現實生活、現實環境而躊躇再三了。

     孟子終生奉母教 大家都知道,孟子的一生,除了他天生本質具有聖人之資以外,還有一個最大的助力,那便是一位賢母的教導。

    孟子不但在幼年時期、少壯時期,接受了母親嚴謹的教育,即如這一次與齊宣王話不投機,決心要去齊的時候,又是接受孟母的鼓勵,使他去志更加堅定。

    如《孟子外書》所載的母教,也正是他們母子倆在這個時期的故事。

     孟子處齊為客卿,居常有憂色,擁楹而歎。

     孟母見曰:子擁楹而歎,若有憂色。

    何也? 對曰:轲聞之,君子稱身而正位,不為苟得而受賞,不貪榮祿。

    今道不用于齊,願行,而母老,是以憂色。

     孟母曰:婦女之禮,一精一五飯(稻、黍、稷、麥、寂五種飯類),幂酒漿,縫衣裳而已。

    故有阃内之修,而無境外之志。

    《易》曰:&ldquo無攸遂,在中潰&rdquo《詩》曰:&ldquo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

    &rdquo以言婦人無擅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也。

    故幼則從乎父母,嫁則從乎夫,夫死則從乎子,禮也。

    今子成一人也,而我老矣。

     子行乎子義,吾行乎吾禮。

    子何憂也。

     孟子和齊宣王最後幾次談話,齊宣王在禮貌上雖然還相當尊敬孟子,但實際上已大有貌合神離的味道。

    孟子覺得不須再留下去了,心裡很不自在。

    心有所思,容貌上不免略現愁苦之色。

    有一天,手搭着前門的柱頭發呆,輕輕地歎息。

     孟母早就看在眼裡,心裡有數。

    再次看到這種情形,就不得不問他了: 兒啊!你為什麼在這兒唉聲歎氣的,愁眉不展呢? 孟子聽到母親在問話。

    不免自悔失态,但又不能欺瞞母親,因此便答道: 兒子認為一個君子,應該知道進退之方。

    一個人的立身出處,必須名正而言順,有為有守,不可以苟且求取榮譽與俸祿,貪受不義而不應該的賞賜。

    如今我和齊宣王話不投機,看來他是絕對不會接受王道政治思想,自然就無法在齊國實行仁政了。

    在這種情形之下,兒子覺得再不能待下去,但是想到您老人家年紀大了,更不宜遠遊,使您老人家受苦,所以左右為難,決定不下。

     孟母聽了孟子的對話,又是一本正經地說: 一個婦道人家,隻要安安分分地燒飯、煮菜、釀酒、縫衣裳,那是應守的本分。

    婦女的德行是專重家務的操持,不應該多管外務才對。

    《易經》家人卦的六二爻辭說:&ldquo無攸遂,在中潰&rdquo家庭主婦沒有向外發展的必要,隻需管理家務,主持中饋便好了。

    《詩經·小雅·鴻雁篇·斯幹章》上也說:&ldquo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

    &rdquo一個賢良的主婦,平日不說什麼東家長、西家短的是是非非,隻要把家務和全家飲食起居料理妥當就好。

    這些上古的名言,都是講到婦人不該弄權,不要對外務擅作主張的意思。

     況且自古以來的傳統,婦人有三從之德:一、在幼年的時代,要依從父母。

    二、在婚嫁以後,就要順從丈夫。

    三、如果丈夫去世了,兒子已是一家之主了,就要以兒子的前途為中心,加以輔助。

     這是合情合理的事。

    而今你已長大成一人,我也垂垂老矣,你不但已是一家之主,而且你走的是頂天立地大丈夫應走的仁義之路,我當然跟着你、贊同你。

    即使在生活上清苦一點,也是我應該分擔的分内之事。

    你不必為了我而遲疑不記,果敢地決定你的方針吧! 我們讀了這一節書,可以推測,孟子聽了他母親的這番話之後,寬心大放,去志更堅。

    不過,到正式離開齊國,還要一段時間來料理事務。

    因此,接着還有後文。

     齊人伐燕,勝之。

    宣王問曰:&ldquo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

    以萬乘之國,代萬乘之國,五句而舉之,人力不至于此。

    不取,必有天殃。

    取之何如?&rdquo 孟子對曰:&ldquo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

    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

    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

    軍食壺漿以迎五師,豈有他哉?逐水火也。

    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