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旁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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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真遇到人才的話,就不要拘泥成規,應該越級撥用,使得不盡其才。

    接着孟子就對人事考核的幾項原則,作個解說。

     這個原則,孔子也曾經提到,在《論語》中有過記載。

    孟子的觀點和他完全一樣。

    他說有一個人,如果您左右的人都說他好,您不可以因此認為他好;您的高級幹部們也說他好,您還是不可以認為他就真好;即使全國的人都說他好,您還是要慎重,加以考察,考察的結果,發現他真的很好,然後再用他。

    相反地,對于不好的人,也要這樣一一查詢,再經過仔細的審核,發現了他的确很壞,實在可惡,然後才可以不用他。

    這樣,即使您下命令殺了這個犯罪的人,也等于是全國的人要殺他的,誰也不會怨恨您。

    要做到了這個樣子,然後才可以為民父母。

     其實一個國家的領一導一人,把全國老百姓,當作自己的子弟,予以教養愛護,使他們安居樂業,這就是老百姓最好的父母官。

    後世的人怕得罪帝王,而說地方官為民父母,就是脫胎于此,演變而來。

     現在我們再次深入研究這段文章,這章書,是孟子在齊梁之間自己的筆記,至少也是門人記錄,或者經過他自己看過、核定過的。

    可是這一段的内容,好像是淩空而來,與前後文的内容都不相銜接,沒有關連。

    據我研究的看法,孟子和齊宣王兩個人,一路打&ldquo太極拳&rdquo玩推手,推來推去,推到最後,孟子忍不住,突然猛擊一拳,&ldquo跆拳&rdquo都上了。

    &ldquo跆拳&rdquo一上,齊宣王被打怕了,幹脆不和孟子見面。

     隔了一段時間,孟子有一天硬是軋一腳進去。

    見了面,孟子又改變拳路,來一套&ldquo形意拳&rdquo,罵他一頓。

    這就是上面的一段話。

    這一段的開場白等于說,你請了客人來,又不請他入席,這怎麼可以呢?當然孟子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聖人,隻說他請來的人,如果悄悄地離開,他都會不知道。

    而齊宣王對他的答複&mdash&mdash并不問有哪一位聖人賢人我沒有用他,隻說:&ldquo吾何以識其不才而舍之?&rdquo我怎麼知道誰是飯桶而教他走路呢?這句話使得身為貴賓的孟子,聽來很是難堪。

    孟子自己知道,很難在齊國再待下去了,可能很快就要走路了。

    所以才有&ldquo國人皆曰賢&rdquo、&ldquo國人皆曰不可&rdquo、&ldquo國人皆曰可殺&rdquo這三段話。

    因為孟子前面的&ldquo士師不能治士&rdquo和&ldquo四境之内不治&rdquo這兩句話,把齊宣王和大臣們都罵進去了。

    這一拳是打得很重的。

     可見這時,齊宣王左右,反對孟子的人很多,甚至可以懷疑,包括稷下先生們,以及推行合縱計劃的,如蘇秦方面的人,甚至孟嘗君的門下客,都可能從中搗鬼。

    從孟子強調&ldquo國人皆曰可殺&rdquo的話,可見他們攻擊孟子,幾乎到了非去之而不甘心的程度。

    千古以來,政治上的傾軋,都是如此。

    小人與小人之争,是為了權勢利害;君子與君之争,則是為了思想意見不同。

    曆史的成敗關鍵,往往就種因于此。

    古今中外,都跳不出這個圈子,深為可歎! 高明柔克 說到這裡,又使人想起清初乾隆時代的重臣孫嘉塗一篇奏議,也就是後人稱為《三一習一一弊疏》的大文章。

    後來曾國藩到了功成名遂,威望足以震主的時候,他從實際人生的經驗中瞻顧上下左右,忽然想到了這篇文章,極為主張大家去細讀。

    一方面是對湘軍中如他的兄弟曾國荃等将領而發,一方面也是希望清廷能夠警覺,不要生起疑忌之心。

     其實,任何一個事業的主腦人物,到了功成名就的時候,都可能有這種情形發生。

    無論是政治财經上的領一導一人物,或工商業的巨子,乃至學術教育界的權威,都必須一讀此文,深切省察,以永保成功。

     有一點我們要知道的,孫嘉淦的《三一習一一弊疏》,是對升平時世的明主,如乾隆一類的老闆講的。

    換言之,中人以下的曆代職業帝王們,還不足以語此。

    忠言逆耳,古有明訓。

    講話固然不容易,能夠接受,能夠聽話的更難。

    隻有高明的人,才肯接受逆耳之言。

    孫嘉淦的學養人品,素以審慎謹願著稱。

    如果他碰到的主子不是乾隆,大概也不會有這個奏本了。

     因為孟子對齊宣王講了這段話,使人想起距離孟子兩千年後,有孫嘉淦指出,身處如齊宣王一樣的環境和地位的人,應當要自己警惕的重點。

    所以特别附錄原文,以供大家參考研究。

     孫嘉淦《三一習一一弊疏》 孫嘉淦,字錫公,山西興縣人。

    康熙癸已進士,官至協辦大學士,谥文定。

     此疏乾隆元年上。

    曾文正公《鳴原堂論》文雲:&ldquo乾隆初,鄂、張兩相國當國,蔡文勤輔翼聖德,高宗聰明天亶,如旭日初升,四海清明。

    每诏谕頒示中外,識者以比之典漠誓诰。

    獨孫文定公,以不自是匡弼聖德,可謂憂盛危明,以道事君者矣。

    純廟禦字六十年,盛德大業,始終不懈,未必非此疏神使高深。

    厥後嘉慶元年,道光元年,臣僚皆抄此疏進呈。

    至道光三十年,文宗登極,壽一陽一相國祁*藻亦抄此疏進呈。

    餘在京時,聞諸士友多稱此疏為本朝奏議第一,餘以其文氣,不甚高古,稍忽易之。

    近所細加納繹,其所雲三一習一一弊,凡中智以上,大抵皆蹈此弊,而不自覺。

    而所雲自是之根不拔,黑白可以轉色,東西可以易位,亦非絕大智慧猛加省惕者,不能道。

    餘與沉弟忝竊高位,多聞谀言,所聞三大一習一者,餘自反實難免。

    沉弟屬官較少,此一習一較淺,然亦不可不預為之防。

    吾昆弟各錄一通于座右,亦小宛詩人邁征之道也。

    &rdquo 臣一介庸愚,學識淺陋,荷蒙風紀重任,日夜驚惶。

    思竭愚夫之千慮,仰贊高深于萬一。

    而數月以來,捧讀上谕,仁心仁政,悄切周詳,凡臣民之心所欲,而口不敢言者,皇上之心而已。

    皇上之心,仁孝誠敬,加以明恕,豈複尚有可議。

    而臣猶欲有言者,正于心無不純,政無不善之中,而有所慮焉,故過計而預防之也。

     今夫治亂之循環,如一陰一陽一之運行。

    坤一陰一極盛而一陽一生,乾一陽一極盛而一陰一始。

    事當極盛之際,必有一陰一伏之機。

    其機藏于至微,人不能覺。

    而及其既著,遂積重而不可退。

    此其問有三一習一焉,不可不慎戒也。

     主德清則臣心服而頌,仁政多則民身受而感。

    出一言而盈廷稱聖,發一令而四海漚歌。

    在臣民原非獻谀,然而人君之耳,則熟于此矣。

    耳與譽化,匪譽則逆,故始而匡拂者拒,繼而木讷者厭,久而頌揚之不工者亦绌矣。

    是謂耳一習一于所聞,則鼓谀而惡直。

     上愈智則下愈愚,上愈能則下愈畏。

    趨跄谄脅,顧盼而皆然。

    免冠叩首,應聲而即是。

    在臣工以為盡禮,然而人君之目,則熟于此矣。

    目與媚化,匪媚則觸。

    故始而倨野者斥,繼而嚴憚者疏,久而便辟之不巧者亦忤矣。

    是謂目一習一于所見,則喜柔而惡剛。

     敬求天下之士,見之多而以為無奇也,則高己而卑人。

    慎辦天下之務,閱之久而以為無難也,則雄才而易事。

    質之人而不聞其所短,返之己而不見其所過。

    于是乎意之所欲,信以為不逾,令之所發,概期于必行矣。

    是謂心一習一于所是,則喜從而惡違。

     三一習一既成,乃生一弊。

    何謂一弊?喜小人而厭君子是也。

     今夫進君子而退小人,豈獨三代以上知之哉?雖叔季之主,臨政願治,孰不思用君子。

    且自智之君,各賢其臣,孰不以為吾所用者必君子,而決非小人?乃卒于小人進而君子退者,無他,用才而不用德故也。

     德者君子之所獨,才則小人與君子共之,而且勝焉。

    語言奏對,君子讷而小人佞谀,則與耳一習一投矣。

    奔走周旋,君子拙而小人便辟,則與目一習一投矣。

    即保事考勞,君子孤行其意,而恥于言功,小人巧于迎合,而工于顯勤,則與心一習一又投矣。

     小人挾其所長以善投,人君溺于所一習一而不覺,審聽之而其言人耳,谛觀之而其貌悅目,曆試之而其才稱乎心也。

    于是乎小人不約而自合,君子不逐而自離,夫至于小人合而君子離,其患豈可勝言哉! 而揆厥所由,皆三一習一為之蔽焉。

    治亂之機,千古一轍,可考而知也。

     我皇上聖明首出,無微不照,登庸耆碩,賢才彙升,豈惟并無此弊,亦并未有此一習一。

    然臣正及其未一習一也而言之;設其一習一既成,則有知之而不敢言,抑可言之而不見聽者矣! 今欲預除三一習一,永杜一弊,不在乎外,惟在乎心,故臣願言皇上之心也。

    語曰:&ldquo人非聖人,孰能無過。

    &rdquo此淺言也,夫聖人豈無過哉?惟聖人而後能知過,惟聖人而後能改過。

    孔子曰:&ldquo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rdquo大過且有,小過可知也。

     聖人在下,過在一身;聖人在上,過在一世。

    書曰:&ldquo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rdquo是也,文王之民無凍餒,而猶視以為如傷,惟文王知其傷也。

    文王之易貫天人,而猶望道而未見,惟文王知其未見也。

     賢人之過,賢人知之,庸人不知。

    聖人之過,聖人知之,賢人不知。

    欲一望人之繩愆糾謬,而及于所不知,難已!故望皇上之聖心腎凜之也。

     危微之辨一精一,而後知執中難允。

    懷保之願宏,而後知民隐難周。

    謹幾存誠,退之己而真知其不足。

    老安少懷,驗之世而實見其未能。

    夫而後欿然不敢以自是,不敢自是之意,流貫于用人行政之間,夫而後知谏淨切磋者,愛我良深,而谀悅為容者,愚己而陷之阱也。

     耳目之一習一除,而便辟善柔便佞之态,一見而若浼。

    取舍之極定,而嗜好宴安功利之說,無緣以相投,夫而後治臻于郅隆,化成于久道也。

     不然,而自是之根不拔,則雖斂心為慎,慎之久而覺其無過,則謂可以少寬。

    勵志為勤,勤之久而覺其有功,則謂可以稍慰,夫賢良輔弼,海宇升平,人君之心稍慰,而欲少自寬,似亦無害于天下。

    而不知此念一轉,則嗜好宴安功利之說,漸入耳而不煩。

    而便辟善柔便佞者,亦熟視而不見其可惜。

    久而一習一焉,忽不自知,而為其所中,則黑白可以轉色,而東西可以易位。

    所謂機伏于至微,而勢成于不可返者,此之謂也。

    是豈可不慎戒而預防之哉。

     《書》曰:&ldquo滿招損,謙受益。

    &rdquo又曰:&ldquo德日新,萬邦為懷;志自滿,九族乃離。

    &rdquo大學言,見賢而不能舉,見不賢而不能退。

    至于好惡拂人之性,而推所由失,皆因于驕泰。

    滿于驕泰者,自是之謂也。

     由此觀之,治亂之機,轉于君子小人之進退。

    進退之機,握于人君一心之敬肆,能如非,則心不期敬而自敬,不見過,則心不期肆而自肆。

    敬者君子之招,而治之本。

    肆者小人之媒,而亂之階也。

    然則沿流溯源,約言蔽義,惟望我皇上時時事事,常存不敢自是之心,而天德王道,舉不外于此矣。

    語曰:&ldquo狂夫之言,而聖人擇焉。

    &rdquo臣幸生聖世,昌言不諱,敢故竭其狂瞽,伏惟皇上包容而垂察焉,則天下幸甚! 關于孟子這一節,除了上面所講的大義以外,另外聯想到幾個重點,可以加以讨論。

     世臣巨族門第之見 第一,是孟子對齊宣王提拔人才,引進人才的用人制度問題。

    由本節文字上&ldquo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rdquo的措詞看來,再加以曆史上對曆代人事行政的記載來參考,大凡要奠定一個新時代,開創一個新局面的時候,用人都不是依照治平時候的人事制度,都有一番新的氣象、新的局面。

    等到天下安定以後,加上時間的曆煉,用人行政便不能不上軌道,要依循某種人事制度法規來進用,這也是古今不移的演變。

    一種制度施行久了,漸漸纰漏就出來了,這是必然的趨勢。

     一個有悠久曆史的國家,故家世族,功臣遺蔭,每每在政權體制的成規下,演變成左右政權,把持朝政的形勢,成為政壇上的大包袱、大障礙,這也是曆史上必然的趨勢。

    例如兩漢以後直到魏晉南北朝,士族門閥的權勢,影響了四五百年的人事結構。

     唐代新興,在開創基業的時候,一個新的局面打破了這種陋一習一。

    但自唐太宗以選舉考試取士以後,經過曆史年代的累積,門第世臣的弊病還是照樣發生。

    在盛唐的時候,如衆所周知的李白、韓愈等名士,求取功名之初,還不是到處上書,希望那些有名的世臣們加以提拔。

    也有少數文武人才,是靠世臣故家的賞識,所謂&ldquo拔識于稠人&rdquo之中的,因此成為千秋佳話。

    &ldquo稠人&rdquo就是普通的群衆的意思。

    如郭子儀在未得志時,由于李白的推重,才被重用。

    後來李白犯了死罪,靠郭子儀以身家性命力保而得救。

    這些曆史資料,就是古今中外、千秋人情的各種反映。

     到了晚唐的時候,在政壇上就有著名的牛(僧孺)、李(德裕)一黨一派之争。

    李德裕樂于提拔平民出身的寒士們,等于我們現在所說的起用新人,後來李德裕被世族牛僧孺一派推翻,而内閣改組之後,被貶逐到嶺南去。

    當時有&ldquo八百孤寒齊下淚,一時回首望崖州&rdquo的名詩,就是記載晚唐曆史上這一事件。

    等而下之,宋、元、明、清,每個曆史朝代,這些同類的故事的重演,比比皆是。

    其中比較最為悲慘嚴重的,那便是曆史上有名的一黨一锢之禍。

     派系一黨一禍之争 第二,是孟子講到身為一個領一導一人的用人之道。

    無論是人才或非人才,好人或壞人,一個領導不能随便聽信人言。

    甚至全國人都說其人可殺或可用,也不能受到群衆情緒的影響。

    必須由&ldquo明主&rdquo來自決自裁。

    這種用人行政之道,在曆代帝王專制的史實上,有太多數不清的資料。

    尤其中國曆史的史家,特别強調曆代的明主、賢君們在用人行政上的&ldquo不次之擢&rdquo&mdash&mdash就是不照成規法令提拔人才。

     但是話說回來,引用人才的最後取決裁定之權,全仗明主、賢君們的聰明智慧,由他自己的好惡來選擇,也實在太難了。

    到底明主之所謂&ldquo明&rdquo,賢君之所謂&ldquo賢&rdquo,他的明,他的賢,到了什麼程度?而且真明真賢之主究竟有多少?實在都是問題。

    曆史上最令人推崇的唐太宗,他也親自在詩上說:&ldquo待子心肯日,是汝運通時。

    &rdquo這是極一權性的坦白表達。

    他說,等到哪一天我心裡高興,願意給你官做,給你富貴的時候,你的好運氣就來了。

    以李世民之英才,尚且如此,何況等而下之的平庸之主呢! 在過去的曆史上,因為人事制度不上軌道,取予裁奪,升降生殺之權,往往系于人主一時的喜怒,或出自一黨一派的傾軋。

    因此,曆史上冤死的人才,也是數不清的。

    在升平的時代,如唐、宋的一黨一争,所謂君子與君子們在學術思想意見的争執,而形成政權上的排擠傾軋。

    末落的時代,則有如漢朝、明朝的一黨一禍與派系之争。

    至于晚唐五代的亂世,好惡生殺之權,完全出于人主們的自決,那就更慘不可言了。

    這種曆史的事實也很多,我們隻要看看晚唐詩人杜苟鶴吊祭朋友的幾句詩,便可知道了。

    杜的詩說:&ldquo殺戮眼中皆名士,幾人安穩到黃泉。

    &rdquo以及他的&ldquo四十年來人殺盡,似君埋少不埋多。

    &rdquo再加上唐末道人鐘離權一首詩:&ldquo莫厭追歡笑語頻,尋思離亂可傷神。

    閑來屈指從頭數,得見升平有幾人。

    &rdquo這是多麼悲哀的局面啊!當然,這些都是亂世的現象,好像與本題不大相關,其實是有關的。

     随便信手舉幾個大家容易知道的史實來說,如劉宋時代的殺檀道濟,宋代的殺曲端、嶽飛,甚至如明代的殺于謙等等公案,這些罪過,都是由于人主們專權裁決之過。

    曆史上在政壇的冤獄,豈隻是少數而已! 至于由派系傾軋、政見不合所造成的,如宋代洛蜀兩一黨一之争,都标榜聖賢之學。

    如二程夫子等人與王安石,以至到蘇東坡,這些正反雙方人物,總不能算是壞人吧!而任俠好義的蘇東坡,幾乎也身遭不測,如果不是宋神宗的祖母太皇太後再三維護,恐怕蘇東坡的性命,也早已不保了!我們且看看蘇東坡最倒黴的時候,關在牢裡,聽到要被殺頭的謠言,非常恐懼痛苦而作的詩。

    這時唯一令他安慰的,是浙一江一杭州一帶的人們,為了他,請和尚道士念經,替他祈求消災免難。

    他的詩說:&ldquo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與君世世為兄弟,又結來生未了因。

    &rdquo&ldquo柏台霜氣夜凄凄,幾動琅珰月向低。

    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驚湯火命如雞。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後牛衣愧老妻。

    百歲神遊定何處?桐卿知葬浙一江一西。

    &rdquo他在獄中做了這兩首詩,自題為:&ldquo予以事系禦史台獄,獄吏稍見侵,自度不能堪死獄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詩,授獄卒梁成,以遺子由。

    &rdquo最後又自注:&ldquo獄中聞杭(州)湖(州)間民,為餘作解厄道場累月,故有此句。

    &rdquo他作了這兩首詩,拜托看守的獄卒梁成寄給他的兄弟,當然被偵察的人員拿到,不知道如何又傳到宋神宗那裡去了,皇帝看了也很難過,便說:&ldquo我并沒有一定要他死啊!&rdquo因此反而沒有事被釋放了。

    以蘇東坡的曠達才情,真碰到要命的時候,也還是說:&ldquo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rdquo甚至也會:&ldquo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驚湯火命如雞。

    &rdquo是多麼的可憐。

    像這一類的事件,又完全靠那個為人主的皇帝在左右大臣們皆曰可殺時,作了聰明睿智的決定,平反了他的冤枉。

    當然,最大的影響,還是皇帝的老祖母。

    所以當太皇太後死時,蘇東坡痛苦極了,他又寫下兩首名詩:&ldquo巍然開濟兩朝勳,信矣才難十亂臣。

    原廟一團一應調百世,先王何止活千人。

    和熹未聖猶貪位,明德惟賢不及民。

    月落風悲天而泣,誰将椽筆寫光塵。

    &rdquo&ldquo未報山陵國士知,繞林松柏已猗猗。

    一聲恸哭猶無所,萬死酬恩更有時。

    夢裡天衢落雲仗,人間雨淚變彤帷。

    關睢卷耳平生事,白首累臣正坐詩。

    &rdquo自注題為:&ldquo十月二十日,恭聞太皇太後升遐,以轼罪人,不許成服,欲哭則不敢,欲泣則不可,故作挽詞二章。

    &rdquo這裡所說的太皇太後,是宋神宗的祖母,也是曆史上有名的賢後。

    她是名将名臣曹彬的孫女。

    他在詩中所說&ldquo先王何止活千人&rdquo,是指在宋史上,仁宗皇帝和皇後,的确是很了不起的。

    應該說,都是讀通了孔孟之學的吧! 我們牽扯了這些曆史故事,都是為了讨論孟子和齊宣王對話的主題。

    當然,最重要的,由此可見孟子當時在齊國受排擠、受威脅的嚴重性,所以有不得不走的趨勢,同時他所說對于用人行政的主旨,在當時封建制度的君主專權之下,不好太明白表露出君主必須要尊重人民,實行民一主法治。

    但今日民一主法治的要義,也已經隐約在其中矣。

     民一主難,法治也不易 第三,講到選拔人才和用人的民一主法治,我們拿孟子在這一節說話中的語意,來證之于近代和現代西方文化民一主法治下的各種形态,也會有很多的感想。

    過去曆史上一切的決定權,都取決于君王,實在是不合理,毛病很大也很多。

    但真正的全民民一主可也真難說,要講真正的全民民一主,先決的條件,除非是真正做到全民都是聖賢。

    至少要全民的教育水準、學識修養都能達到一緻的水平才可以。

    不然,千萬不要忘了群衆有時的确是很盲從盲動的。

    衆人之紛紛,不如一士之愕愕,那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所以國人皆曰如何如何,也并不見得就是真正的是非善惡。

    因此一個強有力的君主,他的主張的确具有百分之百決定性的影響,這就必須靠君主的聰明睿智了。

    我們放眼看今日西方文化的民一主,尤其如美國模式的民一主,群衆所公認選舉的,又何嘗一定全是好的?至于幕後操縱在資本家手裡的暗潮,更不必談了。

     現在轉回來再說孟子當時對齊宣王說這一段話的時候,他雖然不像我們上面所讨論的三點那樣具有嚴重的威脅,但齊宣王已經很不是味道了。

    總之,無論是天下大事如國家的拔用人才,小則如一個公司行号,乃至一個小小一團一體,人擠人,人排人,總是難免的。

    因為人這個生物,天生就是如此不成器的。

    所以一個當主管的、當家的,一定要切記&ldquo士無論賢愚,入朝則必遭讒。

    女無論美醜,入宮則必遭嫉&rdquo的原則,然後處之以仁義,運用以智慧德術,或者效果會好得多。

     齊宣王問曰:&ldquo湯放桀,武王代纣,有諸?&rdquo孟子對四:&ldquo于傳有之。

    &rdquo曰:&ldquo臣武其君可乎。

    &rdquo曰:&ldquo賦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

    殘賊之人,謂之一夫。

    聞誅一夫纣矣,未聞弑君也。

    &rdquo 對聖人懷疑的趣話 上一次孟子打形意拳式的講話,大概說得齊宣王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于是有一次和孟子談起來,他問孟子,商湯把夏桀放逐到南巢去,武王出兵牧野攻伐纣王,有這件事嗎?夏朝的末代皇帝桀最暴虐,弄得民不聊生,于是他的大臣成湯興起,把桀趕到蠻荒的南巢去,湯取而代之做了君王,稱為商朝。

    而殷商的最後一代後帝纣王,也是因為暴虐,而周武王起兵把他殺掉,也取而代之,這是大衆都知道的過去兩次曆史上所謂真正的革命。

    現在齊宣王對這曆史革命發生了懷疑,而提出來問孟子,是不是真的有這回事。

     懷疑曆史是件有趣的事,寫《厚黑學》的四川人李宗吾,又自稱是&ldquo厚黑教主&rdquo。

    所謂&ldquo厚黑&rdquo,臉厚心黑也。

    這位&ldquo教主&rdquo也是我相識中的老一輩朋友,其實他本人一點也不厚黑,可以說還很厚道,隻是喜歡寫反面文章來諷世而已。

    這位怪才,也是懷疑堯舜之為聖人的問題,還說這是他的發明,其實他前輩同宗明朝的李卓吾,已經開其先例。

    還有明朝末期的一些名士,也曾提出堯舜的禅位問題來讨論過。

    《木皮散客鼓詞》裡也是懷疑堯舜的,其中有一段就說到堯是為了自己的兒子無能,怕他将來保不住一江一山,被不相幹的人奪去,就太可惜了,而見到舜很孝順,又有能力,所以就把自己兩個女兒嫁給舜,把舜收為了自己的女婿,女婿是有半子之分,由女婿即位做了皇帝,那麼自己的兒孫,還是可以享受榮華富貴的。

    而李宗吾的《厚黑學》立論,卻完全是從李卓吾和《木皮散客鼓詞》上學來的,可惜他死了,如果還在的話,見了面,我可一定要罵他不老實,侵奪了别人的著作權。

    其實對于曆史的懷疑,由本文便可證明齊宣王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提出來了。

     孟子碰到這個問題,知道不大好答複,但是他答得很高明,完全用外一交一詞令說,在古書上是這麼說的。

    言外之意,還可能&ldquo待考&rdquo呢!齊宣王說:這不是臣屬的叛逆行為嗎?為人臣怎麼可以殺國君呢&mdash&mdash齊宣王可忘記了,他田家的上代田和,何嘗不是這樣把姜太公的後代呂貸&mdash&mdash齊康工送到海邊,而篡了王位而當起齊威王來,呂氏主祀就此斷絕的。

     但孟子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作了曆史性的解釋,對中國文化的政治哲學,提出了兩個觀念。

    他說,這不是臣弑君,不是叛逆。

    隻要一個國家的領一導一人違反了仁道,就算是壞人,就叫&ldquo賊&rdquo,不夠資格做領一導一人。

    違反了毀壞了義理和道義的,就叫做&ldquo殘&rdquo,他是冷酷無情的、是心智不完整的、精神有缺陷的人。

    這種賊仁殘義的人,就是&ldquo獨夫&rdquo。

    所以湯、武的革命,隻是去掉一個獨夫,并不算是叛逆的行為。

    這是中國曆史文化的政治哲學,儒家大部分都強調這一點,在我看來,這是曆史上的問題。

    司馬遷雖然沒有标明,但隐約間也透露了,他并不同意孟子這種看法。

     除了司馬遷以外,後世寫曆史的人,一直依照孔孟的這種思想,不敢有絲毫違反。

    不過,中國幾千年來,對這個曆史采懷疑态度的人很多,隻因在儒家的權威之下,不敢過分反抗,所以這一方面留下來的文字,并不太多,現在提幾則小故事來看看。

     在古人的筆記資料裡,提到唐代名臣高定,他在幼年七歲時,讀《尚書·牧誓》這一篇,裡面說周武王集合諸侯,在牧野這個地方,誓師讨伐纣王的故事,也就是孟子這裡所說湯、武革命的事。

    高定就對他父親高郢說,做臣子的怎麼可以用兵殺國君呢?高郢說,這件事是應天命順人事的事情,不比一般的叛逆。

    孩子都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