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旁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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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大臣豪門們的生活是相當糜爛奢侈,而老百姓卻相當窮困。

     如果移用孟子這兩句話來形容今天的美國,也有點相像。

    美國人養狗,有狗醫生不說,還有特制的狗衣狗帽,以及狗的美容院,為狗理發修毛。

    平日有專門喂狗的罐頭食品,其中牛肉、雞肉都是上等貨,不次于落後地區人們的食物,近來還有狗飯店,專門為那些&ldquo天之驕犬&rdquo準備它們喜歡吃的東西。

    在美國雖然很少聽到餓死人的事,可是失業的問題卻很嚴重。

     孟子對梁惠王指出了魏國當時的不良政風,更加強了語氣說,這樣狗食人食的情形,你不做一番檢讨;路上餓死了人,你也沒有開倉發糧去救濟。

    透過這兩句話,我們就知道,魏國的政治的确不好。

    所以孟子就針對梁惠王自誇移民輸糧的話,加強了語氣說,在這樣狗食人食,途有餓莩的情形下,你還自誇河東兇年移民河内,把河内糧食送到河東就是德政。

    對于死了的人,你還說是天災,是兇年造成的,并不是政治不好。

    這種說法,和用刀殺了人,而後說不是我殺的,是刀殺的,又有什麼兩樣? 最後,孟子說,你不必把這些造成一人民痛苦的責任,推到天災荒年上去。

    如能自己檢讨,承認在政治上還沒有真正為民謀福利,然後向王道的政治上去努力,那麼就可以使天下歸心,大家都會擁護你,欽仰你,到你魏國來的人民自然就多了。

     讀了這段記載,又使人想到五代的一些故事。

    在唐末以後,乃至于曆代變亂的時候,中原的知識分子和高階層人士,多向南方逃到廣東、福建一帶避亂。

    唐一人詩所說的&ldquo避地衣冠盡向南&rdquo,就是這一階段的事。

    唐末有一個藩鎮王審知,在福建擁兵割據,他的後代曾自稱閩王。

    王審知倒很有大量,收羅了這些自北邊逃來的文人名士,都在福建落籍,名詩人韓惺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當時目睹唐末的現況,所作的詩中曾有&ldquo千村冷落如寒食,不見人煙隻見花&rdquo的句子,這是何等凄涼的景象(在古代,清明節前二日為寒食節,禁火三天,全國都不舉煙火,沒有炊煙)。

    走遍了上千的村落,像是在寒食節的日子,看不見人煙,而郊野的山花,依然開放,卻沒有人去欣賞,又是多麼落寞。

    光是這詩人筆下的風光,就夠使人酸鼻的了。

     在明代張式之撫閩的時候,亦有&ldquo除夕不須燒爆竹,四山烽火照人紅&rdquo的詩句,描寫戰亂的景象。

     至于五代詩人杜苟鶴的詩,就是把戰亂中的百姓苦難,刻畫得更詳盡而深刻了。

    在這裡介紹他十首時世吟中的兩首,就可見其一斑: 夫因兵亂守蓬茆,麻芒裙衫鬓發焦。

    桑拓廢來猶納稅,田園荒盡尚征苗。

    時挑野菜和根煮,旋砍生柴帶葉燒。

    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遙。

     其二雲: 八十衰翁住破村,村中牢落不堪論。

    因供寨木無桑拓,為點鄉兵絕子孫。

    還似升平催賦稅,未曾州縣略安存。

    至今雞犬皆星散,落日西山哭倚門。

     用文藝的眼光看,這兩首七律,不但是詩中有畫,而且畫中有淚又有血,可不就是孟子見梁惠王時,所說&ldquo狗彘食人食,途有餓莩&rdquo的放大麼?這正如清末日據時期台灣詩人王松的詩說:&ldquo不合時宜知多少,生逢亂世做人難。

    &rdquo 談到五代的詩,又令人想起五代時馮道的典故來。

    馮道這個人,後代批評他無一恥。

    指責他自稱儒者,竟然&ldquo有奶便是娘&rdquo,前後做了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四個朝代十個皇帝的官。

     但是深入地仔細研究馮道的詩文以及他為官時的作為,當可知道,在他心目中,五代時的那些君主,都是不值得去盡忠的。

    他之所以曆代為官,目的并不在于貪圖富貴,而是怕五代那些外族皇帝亂來,毀了中華文化。

    為了保全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才不得已廁身于那亂世中的宦途,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後世的誤解而為官。

     這并不是故意捧他,而是有事迹可尋的。

    像後唐的明宗皇帝李嗣源,就是一個目不識丁的人,各方來的奏章他都不會看,要叫别人讀給他聽。

    這位老粗皇帝即位後的第二年,全國豐收,自然很高興,也不再粗裡粗氣,一副不像皇帝的樣子了,懂得斯斯文文,從從容容和馮道談起國内豐收、四方無事的樂事。

     這時馮道并沒有一味圓滑、錦上添花地順着明宗說話,他卻對明宗說:&ldquo我以前在先帝莊宗幕府做事的時候,有一次奉命出使到中山去,經過井陉縣。

    那裡的地形非常險惡,路況又不好,崎岖不平的,我深恐摔下馬來跌死了,所以兩手緊緊地抓住緩繩辔口,兩腿用力夾住馬身,小心翼翼地走,才僥幸沒有出事。

    等走過了這段險路,到達平坦大道上的時候,心理上放松了,手腳也放松了。

    可不料在這平坦大道上,卻狼狽地摔下馬來,跌了一大跤。

    所以我想到,身為一個國家領一導一人,從事天下國家大業的時候,大概更要時時留意。

    &rdquo 他就這樣澆了明宗一頭冷水。

    這盆冷水當然不敢直潑,以免惹禍,于是拐了許多彎子,也可見他用心良苦。

     這位不識字的皇帝,倒蠻有器量的,聽了馮道的反調,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認為馮道的話很有道理,甚至有一點向馮道讨好的意味,接着問馮道說:&ldquo今年雖然豐收了,老百姓的糧食夠吃了嗎?&rdquo這種态度和剛剛志得意滿的味道不同了,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

     可是馮道還是沒有阿谀奉承的話,他還是講實際的情形和正确的道理。

    所以他說:&ldquo農家在歉收的兇年,很可能會餓死。

    如果是豐收,則所謂谷賤傷農,谷米多了,賣不出高價,還是吃虧受損。

    所以無論是豐收或歉收,農民的生活都是很苦。

    我記得進士聶夷中曾經有這樣一首詩:&lsquo二月賣新絲,五月粜新谷。

    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

    &rsquo這首詩雖然句子很白話,沒有什麼文學價值,可是委婉地寫盡了種田人家的實在情形,在士農工商四民之中,農民是最辛勞也是最困苦的,這是身為人主不可不知道的。

    &rdquo 明宗聽了他這些話,大為高興,立刻命令旁邊的人,把聶夷中的這首詩記錄下來,并且要常常朗誦給他聽。

     我們引述這些曆史故事以後,對于孟子這幾句一精一煉的話,才能夠有深刻的認識,而了解他在中國文化政治哲學中的重要性,就不會覺得孟子的話枯燥無味,平淡無奇了。

     同時,把曆史和經書綜合起來研究以後,我們更可以發現中國曆史幾千年來的一大缺失,就是農田水利問題。

    直到現代,還沒有獲得徹底圓滿的解決。

    如馮道所說&ldquo豐兇兩病,惟農家為然。

    &rdquo的農村情形,自漢、唐、宋、元、明、清曆代中,除了各有一段極短時期例外,農村都是如此困苦,未獲解決。

     隻有現在三十年來,積極改良土地,建設水庫水壩,再加配肥等等措施及農技,才免除了兇年歉收的現象。

    豐收中又實施了以高市價的标準價格,收購餘糧,避免了谷賤傷農的弊病,的确是中國曆史上的善舉;但農村經濟受到現代工商業發展的沖擊,新的問題又複不斷産生,因此有關當局仍須繼續努力。

     二郎神和都一江一堰 而過去幾千年來,農田水利問題一直沒有解決,尤其黃河的河患,往往造成千百裡地田園廬墓為廢墟。

    耕種的田地,住的房屋,乃至于祖宗的墳墓都保不住,這又和孟子所說的中國政治哲學的&ldquo養生喪死無憾&rdquo的原則違背了。

    造成這種弊害的,水利不興的原因尤重。

     我國自大禹治水以後,三代以下近兩三千年以來,時有水患,而以黃河長一江一兩大河流為烈。

    黃河的水利,根本就沒有治好過;長一江一的水利工程,有所成就的,也隻有上遊川西的一段地方,就是遠在秦始皇時代治好的都一江一堰。

    那是在四川青城山下,灌縣縣治旁邊的一個峽口,名為灌口,也就是杜甫詩中&ldquo錦一江一春一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rdquo所謂的&ldquo玉壘&rdquo和&ldquo離堆&rdquo等名勝地區所在。

    此地築有一座水壩,在壩上有一座二郎廟,廟中所供的神像,并不是《封神榜》小說中的二郎神楊戳,而是秦昭王時,蜀中太守主持建築都一江一堰的李冰父子。

     說到李冰父子,現在讓我們看看清人錢茂所撰《曆代都一江一堰功小傳》中對他們的簡述: 秦李冰 李冰,戰國時人。

    知天文地理,隐居氓峨,與鬼谷友。

    時張若守蜀,與張儀築城不就,兼苦水患,乃薦冰代若。

     冰營郡治,緻神龜,鑿離堆,以避沫水之害。

    壅一江一作堋,穿鄲檢兩一江一,别支流過郡下,以行舟船。

    岷山多梓柏大竹,頹随水流,坐收其利。

    又引溉田疇,以萬億計。

    旱則引水浸潤,雨則杜塞水門,镌石定水則,傀無失度。

    作大堰以扼蓄洩咽喉,稱都安堰。

    即今都一江一堰。

    蜀以此無饑謹,号天府焉。

     冰複導洛通山洛水,與鄲别一江一會新津大渡,穿廣都鹽井諸陂池,鑿南安溷崖,以殺沫水,世鹹飨其利,都一江一堰乃其較著者也。

     其作堰,破竹為籠,以石累其中,或鎮以石牛石人,設象鼻魚鈎護岸。

    有石刻《深淘灘,低作堰》六大字,尤心傳之妙者,曆代尊其法,食其德,立飼緻祭,元至順元年,封聖德英惠王。

     至國朝,封敷澤興濟通祐王,載在祀典。

     李二郎王叕 二郎為李冰仲子,喜弛獵,史轶其事,名字無考,世傳種種異迹,薦紳先生難言之。

    可征者,誰作五石犀,以壓水怪,穿石犀溪于一江一南,命日犀牛裡,與其友七人靳蛟。

    又假飾美一女,就婚**(第一字:上薛下蟲,第二字:左角右粦),以入祠勸酒。

    或謂即冰為牛鬥刺殺一江一神事傅會之,詳見《水經注》。

     然考亭朱子雲:二郎與文昌,分踞蜀境,是二郎克迪前光,以得全蜀人心者,固有在也。

    元至順元年,封英烈昭惠靈顯仁祐王。

     國朝封承績廣惠顯王。

     王叕事轶,蜀典姓源韻譜,謂與李冰同時人。

    方氏通雅作王*(上叕下土),謂與冰同穿二一江一,其他無聞焉,或亦冰之良佐也。

     原來灌口這個地方,河床有一個彎道,每年到了春末夏初的時候,這條一江一上遊源頭的雪山上,整個冬天的大量積雪開始融化,雪水自廣闊的雪山山脈數以百計的峰頭,滾滾而下,彙集到灌口這個隘口時,更是波濤洶湧,聲若雷鳴。

    氣勢之雄,力量之大,和今天石門水庫放水時的情況,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不作适當的措施,那麼災害之大,當不止四川一省,可能遍及下遊各地,與黃河的水患,互相比惡了。

     早在幾千年前,李冰父子就想出了&ldquo深淘灘,低作堰&rdquo之六字真言,以抛流籠的辦法,建築這座都一江一堰,使這裡的洪水不緻泛濫。

     所謂流籠,是用青竹,剖開以後,浸過桐油或石灰,增加它的纖維拉力,以及防水漬的腐蝕力。

    再将這種處理過的青竹,編織成長數丈,直徑一米多,有六角形空洞(俗稱一胡一椒眼)的竹籠,然後把大大小小圓形&mdash&mdash近似鵝卵的石塊(俗稱鵝卵石),填到這竹籠内,就做成了流籠。

     把這種流籠,壩作一江一岸,作有規則的排列,而堆積成水壩。

    當洪水沖來的時候,遇到這種流籠,洶湧的水勢,就被阻擋,但又從籠與籠之間以及籠中鵝卵石之間的空隙通過,于是就收到了減緩水勢的适度效果。

    堰堤水壩便安全不緻被沖毀,也無堤腳被淘空的危險。

    隻是每年要檢查一下,發現了腐朽的流籠,就要更換新的。

     這座都一江一堰,就這樣從秦代到現在,使用了幾千年,堰堤不壞,功能不減。

    抗戰時期,曾有德、英、法、美等許多西方國家的現代水利學者、堤壩專家們,到都一江一堰共同參觀研究,認為常換流籠太麻煩,于是提出計劃,以他們的現代力學方法,改建水泥壩。

    不料還是不行。

    一下子就垮了,唯有恢複原狀,用幾千年前李冰父子的老辦法。

    這種流籠,我國現代的水利工程人員,目前還在沿用。

    但是這種流籠,如果用在黃河,就失去效用。

    因為黃河的流水混濁,帶有大量的泥沙,流過流籠時,泥沙沉澱停滞在石縫間,很快就被淤塞起來,就失去減緩水勢的功用,而終被流水沖垮。

     這曆史上唯一成功的河渠水利工程,也反映出我國幾千年來的政治,在經濟建設方面,工商發展方面暫且不說,我們這個以農立國的國家對于農田水利的問題,則始終沒有解決。

     引申到這裡,我們透過孟子這簡煉的幾句話,可以看到中國曆史上悲劇性的一面,存在着許許多多的問題,而一直未做到孟子所說的&ldquo使民養生喪死無憾&rdquo的程度。

    同時我們也了解,這&ldquo使民養生喪死無憾&rdquo,也就是孫中山先生所提出來的民生問題。

    而現在世界各國,各種政治思想哲學,都以解決民生問題為主。

    民生主義也好,社會主義也好,乃至共産主義也好,不管他們提的什麼主張,何項辦法,總不外乎解決民生問題。

    究竟要做到什麼程度,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目标。

    當然,現在的民生主義,也就是上繼孔孟所提出來的中國文化大同世界的理想。

    但看今日的實際情形,大同理想的實現,還有待我們各方面更多的努力。

     殺人和吃人的譬喻 梁惠王曰:&ldquo寡人願安承教。

    &rdquo 孟子對曰:&ldquo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rdquo 曰:&ldquo無以異也。

    &rdquo &ldquo以刃與政,有以異乎?&rdquo 曰:&ldquo無以異也。

    &rdquo 曰:&ldquo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草。

    此率獸而食人也。

    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車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

    仲尼曰:&lsquo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饑而死也。

    &rdquo 這段文章的記載上,顯示出來,梁惠王大概受了孟子的影響,每談一次話,态度就好轉一次。

    這次的談話,比以前幾次更好得多了。

    他一開口就說:&ldquo我願意虛心地專誠向你請教,聽取你孟先生的意見。

    &rdquo所以他也沒有提出什麼問題來發問,隻是希望孟子給他一些意見,今後治國該怎麼辦。

    這種态度,看來的确是虛心而誠懇的,存心要向孟子請教。

     孟子見他那樣誠懇,所以答複梁惠王的話,也是誠懇地講實在話,一點沒有虛僞客套。

    他以問為答地說:&ldquo一個人用棍子去打死人和用刀子去殺死人,有什麼分别麼?&rdquo孟子這個問題,可以說是不成問題的問題,所以梁惠王可以不加考慮地立即答複孟子:&ldquo當然沒有什麼分别啊1雖然用的兇器不同,但殺人的居心,和殺死人的結果都是一樣,這有什麼不同呢? 在這裡,我們又看到孟子談話的高明了。

    真是剝繭抽絲,逐步層層深入。

    等到梁惠王肯定了他的這個問題以後,冷不防,話鋒一轉,逼進一步問道:&ldquo好了,你既然說用棍或用刀,都是一樣殺人。

    那麼我再請教你,用刀和用暴虐不良的政治殺人,是不是就有所分别了呢?&rdquo 孟老夫子這一逼,可把一個梁惠王逼得轉不過彎來了,也許當時被問得愣了一下,梁惠王心裡總不肯承認在施行不良的暴虐之政的。

    但是因為自己身為施政的一國之王,隻好眨眨眼,搖搖頭說:&ldquo當然也沒有什麼兩樣啊1 好了,兩個問題一轉折,把梁惠王扣住以後,正文來了。

    孟子于是說:&ldquo那麼,現在的君主們,廚房裡存放着許多肥美的肉類,馬廄裡養育壯碩的馬匹。

    可是老百姓卻吃不飽,一個個面黃肌瘦的;在城外郊野,還有人餓死在路旁。

    這種情形對照一下,可不等于是縱容驅使禽一獸去吃人嗎?&rdquo 今天在富庶社會中過安定日子的人,或者體會不到這種景象的悲慘,而認為冰櫃裡多存一些肉,養上幾匹馬,又算得了什麼?殊不知,在古代沒有冰箱,也沒有冰櫃,而内府中的人多得很,儲存的肉類不能不多,但是存久了會變質發臭,就隻好扔掉。

    這就是所謂的&ldquo朱門酒肉臭&rdquo。

    至于養馬,現在大家都坐汽車了,不知道養馬的耗費。

    以前養一匹壯馬,比十個人的生活費還多。

    要給它好的豆料、雞蛋,還要喝酒,有時候是上好的名酒。

    那種跑馬場的賽一馬,還要喂整枝的人參。

    戰馬當然也要吃得很好,&ldquo馬無夜草不肥&rdquo,夜晚要派人去遛馬,還要給馬洗澡,真是一筆大耗費。

    現在有些人不買汽車,因為汽車每個月的油料和保養費太高了,但比起養馬來,汽車的耗費又小得多。

    何況當時的諸侯,并不是光養一匹馬,而是養許多馬。

    大夫幹部們也養許多馬。

    還有成千上萬的戰馬呢!了解了這些情形,計算一下所需的費用,那麼就知道孟子所說的&ldquo率獸食人&rdquo一點也不假了。

     孟子這幾句話,反映了春秋戰國當時政治和社會狀況的大概,同時巧妙地指責了梁惠王與他下面的這些大臣和幹部。

    另段&ldquo率獸食人&rdquo,也等于說你梁惠王的這些大臣們,和猛獸差不多,你如今就好比帶了一批野獸,在那裡吞食老百姓的骨肉啊!所以他又勸梁惠王說:我們看到禽一獸互相殘殺,弱肉強食的時候,都會非常厭惡,憎恨他們,巴不得殺掉他們。

    而我們民族文化,作之君,作之師,作之親,你是一國的君主,也等于是全國老百姓的父母,應該像對自己兒女一樣,去愛護照顧老百姓。

    可是,你現在實施的政治,還免不了好像帶了一群猛獸去吃人似的暴虐,那麼老百姓又怎麼不感到厭惡,你又怎麼算得是老百姓的父母官呢? 孟子始終是遵奉孔子的學說的,最後他還是引用孔子的話來作結論。

     在這裡,先要提出一個題外話來研究一下。

    原文上,孟子引用孔子的話時,是用&ldquo仲尼曰&rdquo三個字,為什麼不用&ldquo孔丘曰&rdquo或&ldquo丘曰&rdquo呢?我們知道,孔丘是孔子的姓名,仲尼是孔子的字。

    依古禮對長輩,是可以稱字或号的,甚至于對同輩的人,也隻稱字号而不稱名的,絕對不能連名帶姓一起叫。

    孔子是春秋時人,孟子是戰國時人。

    時間上,孟子已經是晚輩了。

    而孟子是子思門人的學生,子思又是孔子的孫子,所以孟子比孔子當然是再晚又晚輩了,所以他應該尊稱孔子的字号。

    即如在《禮記》中子思稱孔子,也稱仲尼,這是中國的古禮。

    但是到了後來,漸漸變成對長輩不能稱字号了。

    尤其是對自己的父親或祖父,直接稱号,反倒要讓人覺得大逆不道了。

     孟子在這次談話中,把孔子的話舉出來,他說:&ldquo孔子曾經說,第一個制作陶泥人用來陪葬的人,不會有後代吧1因為他雖然沒有用活人去陪葬,但所做的陪葬陶泥人和活的人一樣,在心理上,還是存了以活人陪葬的想像&mdash&mdash正如許多标榜素食的人,跑到素食館裡,大吃素雞素鴨。

    誠然,所吃到的仍舊是豆腐、豆皮、豆幹、面粉之類,如果心理上存了吃雞吃鴨的念頭,就和吃葷沒有兩樣。

    既然這種用代替品假設,而存有一點活人陪葬的心理念頭都是不可以、不應該的,又怎麼可以活生生地使老百姓們餓死呢? 實際上孟子是指責梁惠王上梁不正下梁歪。

    領頭在那裡率獸食人的,就是他梁惠王。

    隻是不便直接指責,才引用孔子這個&ldquo始作湧者&rdquo來隐喻,指責梁惠王領導無方,自己王府裡那麼奢侈,領導大臣們也競相浪費,而老百姓們則無飯可吃,竟然餓死。

     梁惠王念苦經 梁惠王曰:&ldquo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

    及寡人之身,東敗于齊,長子死焉;西喪地于秦七百裡;南辱于楚。

    寡人恥之。

    願比死者一灑之,如之何則可?&rdquo 孟子對曰:&ldquo地方百裡,而可以王。

    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憚、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

    可使制挺,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

    被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

    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

    王請勿疑&rdquo。

     他們這一次的談話,司馬遷在《史記》中《魏世家》梁惠王的一段,曾經稍稍提到過一點,語意一樣,文字不同。

    在這裡,梁惠王提起晉國。

    大家應該記得,原韓、魏、趙三國的祖先,曆代都是臣事晉國的,後來他們分了晉國的土地,而自己獨立稱王。

    現在他又自稱是承接了晉國的傳統,晉國就等于是他們的祖國。

    因此梁惠王對孟子從他的祖國談起。

     他說:&ldquo我的宗主國在晉文公的時候,曾經稱霸諸侯,曆史上的強盛情形,你老夫子是知道的。

    但是到了我這一代,說來真慚愧,倒黴得很,在西方割地七百裡,求和于強秦,在南方又常受楚國欺淩侮辱,一直受他威脅。

    像這樣的國恥,我實在忍受不了。

    我願意為這些為國犧牲的先一烈們雪恥。

    請問你,我應該怎麼做才好?&rdquo梁惠王提到他祖先的光榮曆史。

    其實從春秋大義來說,魏是叛晉的,談不上光榮。

    不過當時在中原一帶,三晉的确是相當強盛的。

    這些且不去管它,我們從曆史上可以知道,這次梁惠王對孟子所提出來的,正是他那個時候的中心問題。

    魏國當時為政的重心所在,就是為了雪恥圖強。

    梁惠王先後對鄒衍、淳于髡這些謀士的恭敬禮請,也都是為了雪恥圖強。

    當時的各國,走富國強兵的路線,大多也都是為了雪恥圖強。

    這是戰國時代,國際間一種共同的情況&mdash&mdash相當于個人的冤冤相報。

    在循環報複的思想下,綿延了幾百年的國際戰亂,這是值得注意的。

     仁政之道 對于梁惠王的宏圖,孟子告訴他,隻要有百裡的小小領土,如果做得好的話,也一樣可以成為國際上的領導國家,可以達到以王道統治天下的目的。

    他繼續告訴梁惠王治國之道,要用王道仁政的精神,不要用存心去統治别人的霸道思想。

    所以,他要梁惠王第一步實施仁政,其次要注重教化。

     怎樣施仁政?孟子對梁惠王列舉了幾點施仁政的作法。

    當然,這隻是仁政的作法,不是仁政的最高目的。

     孟子列舉仁政的要點,第一是省刑罰。

    刑與罰是法治上的兩種精神,有所不同,但卻是相輔相成的兩個重點。

    孟子這裡告訴梁惠王,對于刑罰的施為,應該以省略為上,不可太苛重。

    法治并不是和王道完全相反的,法治也是王道治國的治術之一,不過在王道的精神之下,法治要簡明,不可繁重嚴苛。

    王道是要以仁義為本的。

     後世儒者有的隻講仁義,主張不要刑罰,有的法家主張治國不能用仁義,都是失之于偏。

    所以唐代的學者趙蕤,在他所著的《長短經·政體》篇中,對于嚴刑罰,曾引孔子的話,作了這樣的評議: 孔子曰:上失其道,而殺其下,非禮也。

    故三軍大敗,不可斬。

    獄犴不治,不可刑。

    何也?上教之不行,罪不在人故也。

    夫慢令謹誅,賊也。

    征斂無時,暴也。

    不誠責成,虐也。

    政無此三者,然後刑即可也。

    陳道德以先服之,猶不可;則尚賢以勸之,又不可;則廢不能以憚之,而猶有邪人不從化者,然後待之以刑矣。

    袁子曰:夫仁義禮智者,法之本也;法令刑罰者,治之末也;無本者不立,無末者不成。

    何剛?夫禮教之法,先之以仁義,示之以禮讓,使之遷善,日用而不知。

    儒者見其如此,因謂治國不須刑法。

    不知刑法承于下,而後仁義興于上也。

    法令者,賞善禁一婬一,居理之要。

    商、韓見其如此,因日治國不待仁義為體,故法令行于下也。

    故有刑法而無仁義,則人怨,怨則怒也;有仁義而無刑法,則人慢,慢則奸起也。

    本之以仁,成之以法,使兩道而無偏重,則治之至也。

    故仲長子曰:或秦用商君之法,張彌天之網,然陳涉大呼于沛澤之中,天下響應。

    人不為用者,怨毒結于天下也。

    桓範曰:桀纣之用刑也,或脯醢人肌肉,或刳割人心腹,至乃叛逆衆多,卒用傾危者,此不用仁義為本者也。

    故曰:仁者法之恕,義者法之斷也。

    是知仁義者乃刑之本。

    故孫子曰:令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此之謂二。

    &rdquo 趙蕤所引用孔子及各家的話,對于王道政治中,刑罰與仁義道德的關系,相輔相成的功能,體用本末的作用,實在可以視為孟子這裡&ldquo省刑罰&rdquo三個字的闡揚。

    也是王道精神并不排斥刑罰,以仁義為本,以刑罰為用,而輔仁義教化之不足的最好說明。

    由此我們也可以了解孟子動辄稱仁義。

    但是對梁惠王說仁政,隻說&ldquo省&rdquo刑罰,而不說&ldquo去&rdquo刑罰的原因。

    所謂&ldquo治國不須刑罰&rdquo,那隻是秦漢以後腐儒們的迂闊之見。

     孟子指出仁政的第二個措施,是&ldquo薄稅斂&rdquo,減輕國家的經常稅賦,減輕公府的公費、規費和臨時的稽征。

    像秦始皇造阿房宮、宋徽宗之造艮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