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旁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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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思想被夾纏不清 綜合上面這些分析,來看孟子對梁惠王所說的關于義利之辨的話,試作一個結論。

     第一,孟子一開始就對梁惠王說,你何必去貪求這種眼前短暫的近利、小利呢?你應該提倡仁義的道德觀念,推行仁義的道德政治,才是你長遠的大利。

    因為孟子的中心思想,是想實行中國傳統文化的仁義道德之治,所以他對梁惠王就這樣直接地提出來,不保留,不婉曲,不虛飾,這态度本身就是一種不問利害的道德行為。

     同樣是孟子的這個意思&mdash&mdash勸梁惠王行仁義政治的意思,假如換了當時另外一些遊說之士,例如蘇秦、張儀這一班所謂縱橫家的謀略之士來說,那麼他們就絕對不會像孟子那樣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去拂逆梁惠王的意思。

    這一班人,一定會拐另一個彎,婉轉地對梁惠王說:&ldquo我有一個使你得到最大利益的長遠之計,你梁惠王想不想聽?&rdquo這樣先賣一個關子,吊梁惠王的胃口。

    等梁惠王很想知道究竟怎麼回事的時候,他才慢條斯理地說,現在天下是如何混亂,道德淪喪,人人都在渴望仁義。

    你不妨如何利用仁義,如何以仁義為口實,頒布一些政令,那麼天下的人民都到你魏國來了。

    你有這許多人民,領土也會增加,國家富強,自然就完成你的霸業了&hellip&hellip等等,迎合梁惠王的心理,誘導他聽從他們的說辭,慢慢實行仁義的政治。

    當然,還有一個主要原因,是為了自己有進身之階。

     第二,無論東方或西方,任何一種文化、一種學術思想,都是以求利為原則。

    如果不是為了求利,不能獲利的,這種文化、這種思想,就不會有價值。

     從哲學的觀點看,一切生物,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标,就是&ldquo離苦得樂&rdquo。

    饑餓是苦,吃飽了則得樂。

    疾病是苦&ldquo,醫好了則樂。

    天氣太熱則苦,到樹蔭下乘涼,或到有冷氣的房子裡,全身清涼則樂。

    一切生物的一切行為動一态,目的都在&ldquo離苦得樂&rdquo,也就是我們中國文化《易經》上的&ldquo利用安身&rdquo,也就是現代觀念想辦法在我們活着時,活得更好。

    像設法利用太一陽一能,淨化空氣,防止水源的污染,目的都是使我們好好地活着,這些都是《易經》中所說的&ldquo利用安身&rdquo。

    所以任何文化,任何學說思想,如不能求利,沒有利用價值,則終必被淘汰。

     即如宗教家們的修道,也是為利。

    修道的人,看起來似乎與人無争。

    實際上出世修道的宗教家,是世界上最講究先求自利的人,他抛棄世間一切去修道,修道為了使自己升天或成佛,這也是為了自已。

    雖然說自利而後利他,那也隻是擴充層次上的差别,其唯利而圖是一樣的。

    為了升天成仙之利而修道,這也是為了利。

     自從孟子講仁義,強調了義利之辨以後,影響到後世的重視義利之辨,而漸漸地,後世的義利之辨,又與自私無私之别,混為一談,以為&ldquo義&rdquo與&ldquo無私&rdquo同義,&ldquo利&rdquo與&ldquo自私&rdquo不殊。

    因此漢唐以來,儒家的義利之辨,大多混淆了私與無私之别,兩者分不開來。

    所以談義利之辨時,往往在邏輯上就會夾纏不清,而使我們現在的一些人仍然弄不清楚,乃至于産生&ldquo儒家思想沒有什麼了不起&rdquo的錯覺。

     因為後世受此影響,每談義利之辨,就成了談有私與無私之辨。

    遂進一步牽涉到中國文化思想的中心,乃至牽涉到人類文化的中心,尤其是政治行為的中心&mdash&mdash公與私之辨的問題。

     以我們春秋戰國的曆史文化來說,關于公與私之辨,有兩派極端相反的思想。

    一為墨子,一為楊子。

    其實他們都由道家的思想脫胎演變而來。

     墨子講&ldquo義&rdquo,但是墨子講的,和孟子講的,雖然同為一個&ldquo義&rdquo,卻有不同的觀念,含義上是有所差異的。

    墨子講的義,是主張摩頂放踵以利天下,從頭頂到腳底,都可以放棄自己而去為别人謀利,是徹頭徹尾的犧牲自我,以利别人。

     而楊子&mdash&mdash楊朱的思想,則與墨子絕對相反,他主張&ldquo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

    &rdquo但并不是我一毛不拔,而你卻該全部給我。

    他是主張天下每一個人都是這樣一毛不拔,都能不妨害他人的利益,才為自己的利益着想,假如能做到這樣,又是另外一種社會形态了。

     如果把墨子和楊子兩人的思想,作一番仔細的研究,那會怎樣呢?依墨子的思想,要想天下人,人人都自我犧牲,隻圖利他人,這是做不到的。

    那麼依楊子的思想,普天之下,每一個人都隻為自己利益着想,絕對不為别人的利益犧牲一根毫毛,那是否做得到呢?答案很明顯,那當然是不行。

    人類可真是奇妙的動物,固然自私的心理人人免不了。

    但若要自私到這個程度,卻也沒有人做得到,更不可能全人類都這樣做。

    反之,要人人都大公無私,也難做到。

    如果依墨子的思想去做,人人都能大公無私,則天下共利,結果自然很好。

    或者依楊朱的思想去做,人人都隻為自己,絕對不妨害别人,各守本位,不犯他人,也就是現代所說的,争取自己個人的自一由,也尊重他人的自一由。

    倘使做到,那麼也可天下太平。

    但這兩派的主張,事實上都做不到。

     既然墨子和楊子兩種極端相反的主張都做不到,隻有再看看儒家思想,這是中庸的。

    中庸不是調和論,是兼容并蓄而仲裁為适可而止的中道。

    孟子秉承了孔子的儒家思想(但不是秦漢以後變了樣的儒家思想),當然是崇奉了仁義之義,向梁惠王提出建議。

    同時,在提出建議時,也不采用當時縱橫家們為博取富貴權勢所慣用的遊說态度。

    孟子雖懂得遊說的辭令技巧,但卻不用,還是很嚴正地主張行仁由義,極力宣揚仁義的美德,向梁惠王直說隻有仁義最好。

     我們不妨引用清人的兩句詩:&ldquo莫言利涉因風便,始信中流立足難。

    &rdquo正好作為孟子對梁惠王直言忠告的風格,其難能可貴的定評。

     或者說,所謂義利之辨的道理,就是孔子所謂&ldquo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rdquo的大義之義。

    義理之義,義者,宜也之義,并非狹義廣義等的義利之義。

    其實,都是一樣,不管是什麼偉大的義理,都是力行于義,才能有利于成其為君子,所以這也是利便是義,義便是利的真實道理。

     由于義利之辨的文化思想發展下來,到了宋明以後,構成中國文化的商業道德,便有&ldquo貿易不欺三尺子,公平義取四方财&rdquo的說法。

    即使專事求利求财的商業行為,也要心存&ldquo不欺&rdquo和&ldquo公平&rdquo的義利之辨。

    可以說這是孔孟文化思想在商業道德上的教育成果。

     玩物喪志 孟子見梁惠王。

    王立于沼上,顧鴻雁糜鹿曰:&ldquo賢者亦樂此乎?&rdquo孟子對四:&ldquo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

    詩雲:&lsquo經始靈台,經之營之。

    庶民攻之,不日成之。

    經始勿亟,庶民子來。

    王在靈圃,麀鹿攸伏。

    麀鹿濯濯,白鳥鶴鶴。

    王在靈沼,于(牛刃)魚躍。

    &rsquo文王以民力為台為沼,而民歡樂之。

    謂其台曰靈台,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鼈。

    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

    湯誓曰:&lsquo時日害喪,予及女偕亡。

    &rsquo民欲與之偕亡,雖有台池鳥獸,豈能獨樂哉? 這段話,當然不是在同一天裡,緊接着前面的一段話說下來的,應該是另一次見面時的談話。

    因為這一段談話,在梁惠王說話的語氣上,不像前一段那樣生硬疏遠,比較上情緒稍見好轉。

    根據司馬遷所寫的《孟子列傳》以及有關梁惠王的曆史資料看,梁惠王在初次接見孟子的時候,不可能有書中所記載的那麼熱忱。

    史料上對孔孟的記載,孔子最失意倒黴的時候,是在陳絕糧那個階段。

    而孟子受困于齊梁之間,也正是他一生中,最不得意的時候。

    梁惠王如果一死,他隻有收拾行李回家的份了。

     這段文章,如果以現代的眼光,從字面上去讀,似乎并沒有什麼重大的意義。

    上面記載說:這次孟子和梁惠王見面的時候,梁惠王正在王室的大園林中散心遊覽。

    (用現代的語言或觀念來說,東方說是禦花園,西方稱作皇家花園,或皇家私人的什麼堡之類,是王室獨據以賞心悅目的地方,門禁森嚴,老百姓隻能站得遠遠的,看到矗立的圍牆,進前不得,就是巨僚百官,也未必能随便進去的。

    ) 梁惠王站在一個大池沼上,擡頭看看在樹梢上栖息飛翔的鴻鳥、野雁,低頭看看園中安詳吃草的小鹿。

    從宮裡出來,接觸到大自然的景象,心裡覺得舒暢而快樂。

    于是再看看孟子,然後對孟子說:&ldquo喂!你們這些講究仁義道德的賢人先生們,是不是也喜歡這種園林風光?是不是也喜歡這些珍奇的飛禽走獸?&rdquo 這種語氣,這種問話,當然是話裡有話,包含了許多近于令人難堪的意思。

    假如是現代你我遇到這種場面,可能掉頭就走。

    可是在當時的政治制度、社會制度上,不能如此。

    更何況孟子,自有他的抱負和立場,不能像我們今日這樣做。

    所以他還是答複了梁惠王。

    但從孟子的答話中,可以看出孟子的修養。

     盡管梁惠王的問話中,包含了輕視的昧道,而孟子的對答,還是持着鄭重的态度,還是很嚴肅的,他用單刀直入,似教訓非教訓的口吻告訴梁惠王說: &ldquo一個賢者,是要等到天下太平,大家都享受到安樂的生活之後,才會去享受這種園林的樂趣。

    可是一個不賢的人,即使有了這樣的園林,也不會有真正的快樂,而且更不能永遠享受。

     像《詩經》大雅篇靈台章說的:&lsquo當文王開始準備建築靈台,僅僅開始計劃,如何設計,如何部署的時候,老百姓知道了這件事,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前往,群策群力,共同來從事這項工程,于是在很短的時間内,就提前完工。

    本來在最初的時候,文王還不打算急着完成這件事,可是,由于百姓們自動自發地來幫忙,所以很快地辦好了。

    &rsquo 靈台提前完工以後,在靈園裡面遊覽,看到那些安靜悠遊的母鹿,身子胖胖的,毛色光亮奪目,在林梢飛翔的白鳥,豐潤皎潔、自一由回旋。

    文王站在林沼的岸邊玩賞時,又看到了滿池的魚兒,自一由自在地遊來遊去,活活潑潑地在水中跳上跳下。

    &rdquo 孟子繼續說:&ldquo這詩篇的記載,就說明了文王勞動老百姓來建築這囿園,而老百姓卻喜歡他那麼做,把他的台叫做&lsquo靈台&rsquo,把他的池叫做&lsquo靈沼&rsquo,并且很高興他有麋鹿魚鼈可以玩賞。

    古時候的賢君,就因為能和老百姓同樂,所以自己才覺得快樂。

    &rdquo 孟子借這則文王建靈台的曆史故事,向梁惠王提出了一個為君的重點&mdash&mdash應該與民同樂。

     接着,他又引用《書經》的記載,講述了一則完全與文王建靈台情形相反的故事。

     &ldquo當夏朝的暴君夏桀在位的時候,曾大言不慚地說:&lsquo我之于天下,就好比太一陽一一樣,除非太一陽一滅亡,我才會滅亡。

    &rsquo自誇他的政權和太一陽一一樣是永恒的。

    可是他施行的暴政,弄得民不聊生,老百姓們恨透了他。

    所以《書經·商書·湯誓》篇記載:一般的百姓們,因為深深怨恨夏桀而說道:&lsquo你這位如同烈日似的暴君啊!你什麼時候才會沒落呢?你趕快沒落吧!我甯願和你這暴君一同滅亡,也不願再忍受你暴政的殘害了。

    &rsquo一個作君主的,使人民怨恨到甯願和他同歸于盡的地步,即使擁有美好的台池、鳥獸,又怎麼可能安享下去呢?&rdquo 孟子這樣把握住機會,列舉兩個曆史上的經驗。

    述說周文王是如何深得民心,所以建立了延續七百多年的悠久政權。

    又相反地指出三代時期的夏桀,遭遇老百姓的怨恨,以緻迅速敗亡。

     在我們現代讀到這段書時,或者會感覺到,孟子所列舉的這兩個史實,其所闡明的為政原則,可以說是大家都明白的普通常識,并沒有什麼高深的道理。

    這就是我們讀古書應該注意的地方了。

     我們要知道,在孟子的那個時代,沒有什麼社會福利制度,統治者不會去建築一個公園,和老百姓共有、共享。

    一起遊樂。

    隻有帝王的宮室。

    才會有如此偉大的建築,老百姓根本不準去遊玩的。

    所以孟子當時提出這兩個史實來,就等于建議梁惠王實施我們現代的共有、共享的政治思想。

    在時代背景上而言,孟子在那個時代能提出這種政治思想,實在是了不起的。

    此其一。

     同時,我們透過這一段記載,可以了解我們固有的中華民族文化,在上古時候,就早已經有了這種共有、共治、共享的公天下政治思想。

    自從夏朝開始,演變成家天下的政治制度,所謂帝王世襲的政治制度開始以後,帝王們的享受,才和老百姓有了分别。

    而孟子在他的那個時代,能勸導一個有野心要據地稱雄的人主,恢複共有共享的公天下政治制度,他的主張和這種精神,還是相當可貴的。

    此其二。

     再從後世的曆史看,自秦漢以下,曾經有四個時代的類似事件,都與孟子這一節的政治思想有關。

    第一是秦始皇建築阿房宮;第二是隋炀帝造迷樓;第三是宋徽宗造艮嶽;第四是清慈禧太後造頤和園。

    這四次著名的偉大宮廷建築的結果,都印證了孟子在這段書裡所說:&ldquo民欲與之偕亡,雖有台池鳥獸,豈能獨樂哉?&rdquo理論的正确性。

    此其三。

     阿房宮與秦始皇 對于秦始皇的阿房宮,唐代的大詩人&mdash&mdash和杜甫并稱為二杜的小杜&mdash&mdash杜牧,曾經構寫了一篇《阿房宮賦》,作了很生動的介紹。

    他一開頭就說,秦始皇并吞了六國,統一天下之後,便把四川的山頭,砍伐得像秃子的腦袋一樣,而把這些砍下來不可勝數的木材,運到鹹一陽一去建築阿房宮了、試想看看,台灣也是盛産木材的地方,經過日本人五十年的砍伐,也沒有被砍得山頭光秃秃。

    而四川的面積,比台灣大上若幹倍,他為了建築自娛的阿房宮,一下子把那裡的樹木砍光,該有多少木材?同時這些木材的砍伐、運輸,制成梁柱門窗等等,又需要多少人力呢? 何況這僅僅是建築材料的一部分而已,還有石頭等等其他方面的建材,以及施工建築的人力物力,更是難以統計了。

    花費這數以萬計的人力和物力,建起來的阿房宮,又是個什麼樣子呢? 占地是方圓三百多裡,高到看起來快接近天日了。

    從北面的骊山一直南下,轉向西邊和鹹一陽一連接起來了。

    把渭川和樊川兩條河川的水,也引導流進了阿房宮,造成了宮裡的人工河流湖沼。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的,華麗一精一巧,各種不同型式的宮室,像蜂室那樣多。

    在水上架的長橋像卧龍一樣。

    淩空搭的複道,從宮殿下面通到南山的山腳下,五色缤紛,有如挂在天上的彩虹。

    在這許多宮室中,每一間房子,一天之中,都可以變換成四季的不同氣一溫一。

     秦始皇又把沒收來的六國的财寶、美一女,全都集中到這阿房宮來,把人家的鼎當作煮菜飯的鍋子用,把玉當作石頭用。

    妃子上萬,早晨這些宮女打開鏡子梳妝,那些鏡子有如夜空中的繁星那麼多。

    飄拂在窗前的長發,有如烏黑的浮雲。

    渭河的水每天早晨上漲,浮現了一層滑膩粉紅的顔色,原來就是阿房宮裡所流出來的宮女們洗除臉上隔日胭脂的水。

    半山腰袅袅上升的雲霧,卻正是阿房宮焚燒椒蘭等等貴重香料的煙霧。

    秦始皇這位暴君,就在這個走進去難分東西南北的阿房裡朝歌夜宴地享樂。

     這樣秦始皇就快樂了嗎?大不然。

    司馬遷在《史記》裡寫道:秦始皇因為想求得長生不老的藥,聽信了一個方士盧生的話,必須隐秘起來,才可以求到不死的藥。

    他就住進那隐秘的複道裡,往來于二百七十間密室裡作樂。

    除了他要殺人時,獄吏見得到他以外,丞相大臣,和七十名博學之士,都隻有照他傳來的命令辦事,根本見不到他,更談不上提什麼意見了。

    後來這位盧生和一位自韓國來的侯生商量,認為秦始皇如此專斷橫暴,嗜殺而好貪權勢,不可以替他求仙找不死藥,于是雙雙逃走了。

    秦始皇知道這個消息,大發脾氣,活埋了四百多人洩憤。

     像這樣躲在複道裡一天到晚發怒殺人,又有什麼真正快樂可言呢?正如孟子說:&ldquo雖有台池鳥獸,豈能獨樂哉?&rdquo 《三輔黃圖》 或者說小杜生于唐代,比秦始皇晚生了七八百年,況且阿房宮被項羽進鹹一陽一時,放一把火燒掉了,他在賦中的描寫不一定實在。

    小杜的《阿房宮賦》,是否有史料為依據?或是僅憑他的才華和想象寫成的?無法考據。

    但是緊接着秦代之後的漢人記錄,應當不會太離譜了。

     《三輔黃圖》這本漢代的著作裡,記載着說:阿房宮又叫做阿城。

    原來是秦惠王在這裡建造宮室,還沒有完工就死了。

    始皇統一天下以後,就選擇了這個地方,擴大範圍,建築阿房宮,占地方圓達三百多裡,造了許多離宮别館,跨過了山谷,把一望無際的高山大嶺都遮蓋起來了,專門供秦始皇車輛通行的道路,從宮室到骊山,就有八十多裡長;并且在南山的頂上,建築了一道巍峨雄偉的阙門,高高矗立在上,似乎和天上飄過的雲彩相接;還開了河道,遠遠地把樊川裡的水,接引到阿房宮裡來,灌進壯闊的池沼中去。

    僅僅是阿房宮的一處前殿,從東到西有五十步寬,約三十丈(漢朝度量衡制度,很難考實),南北之間則有五十丈深。

    上面可以坐上萬的人,下面建有五丈旗,用最貴重的建材興建,橫梁是用木蘭架設,門則用磁石砌成。

    僅僅一處前殿,就這麼瑰麗,正殿和其他宮室的情形,就可想而知。

    另外還有四通八達的雙層高架複道,和那些樓閣連接起來,而且通往鹹一陽一。

     證之這一段漢人的記載,和小杜的描寫相比,除了杜賦的文體更美,易于使人記憶外,同阿房宮實際狀況是極相近的。

     還有更可靠的史料,那是在《史記》中,司馬遷叙述了鴻門宴上項莊舞劍志在沛公的一段故事後,立即就說:項羽知道漢高祖自鴻門逃回壩上,引兵他去,便&ldquo引兵西屠鹹一陽一,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

    &rdquo這寥寥的&ldquo火三月不滅&rdquo五個字,可以說完全證實了那些筆記、詩賦的可靠性。

    在今年(一九七七年)不久前,美國加州的一場森林大火,毀了那麼廣闊的山林。

    當然,林木蔓延起來比較快,但也隻延燒了個把月。

    而阿房宮的大火,卻燒了三個月之久。

    這一比較,就可見阿房宮規模的恢宏了。

     然而秦始皇又享受了多久呢?可以說,阿房宮動工之日,正是秦朝政權開始崩潰的時候。

    杜牧在他的《阿房宮賦》結論說: 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之心益驕固。

    戌卒叫(陳涉一呼揭竿而起),函谷舉(漢高祖進兵),楚人(項羽)一炬,可憐焦土。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

    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嗟夫!使六國愛其人,則足以拒秦。

    秦複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他的這一結論,正是孟子對梁惠王所說&ldquo雖有台池鳥獸,豈能獨樂哉&rdquo這句話的發揮。

    尤其是&ldquo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

    &rdquo兩句話等于指責了隋炀帝的錯誤,也為後來的宋徽宗、慈禧太後這些人作了預言。

     迷樓與隋炀帝 可不是嗎?且看隋炀帝這位著名的荒一婬一皇帝的行徑,他早上調戲後母被發覺,恐怕他老子殺他,派人秘密殺了做皇帝的父親。

    當天晚上對後母逞了獸欲,第二天就發喪即皇帝位,又把他的哥哥殺死。

     第二年的季春三月,就驅迫二百萬名壯丁,在洛一陽一建築宮室。

    遠從長一江一一帶和廣東等地,收集奇材異石。

    又向全國各地搜羅珍奇高貴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運到洛一陽一,布置在宮廷的園林中,供他賞玩。

    同時特别開一條水路,把汴河的水引到離宮中,并造龍舟,供他在水上遊樂。

    他所建的宮廷園林,占了方圓二百裡的廣闊土地。

    在園林中又造了一處人工海,周圍有十幾裡路。

    海上又想象方丈、蓬萊、瀛海等三處仙島,建起人工島來,高出水面一百多尺。

    台、觀、樓、閣、宮殿等等,連綿地分布在山上。

    海的四周又建築了十六處庭院,每院都住有許多美一女,每院的主持人,都給予四品夫人的高貴頭銜。

    海裡的荷花、宮殿前的花木,如果到秋冬季節自然凋謝了,就命人用紙或絹緞,制造假花,安放在樹枝上和水中,隻要褪了顔色,就随時換新的。

    十六院的食物,更是互相争求一精一美,來讨好他的胃口。

    至于他驅使八萬人拉着他的龍舟,經運河到揚州遊玩,船隻相接二百多裡的奢侈行為,是人人都知道的。

     他又曾驅使一百多萬壯丁,作曆史上的第六度修築長城。

    曆史上記載,他搞這些用來自娛的工程,所驅迫的四百萬人力,其中一半以上累死在工地。

     不但是人民受到迫害,就是連鳥獸,也不得安身。

    他為了要做一件新的大氅,在即位後的第三年,通令天下各州各縣,進貢白鶴的羽毛。

    于是全國上下,都紛紛捕白鶴取羽毛。

    當時在四川的烏程縣裡,有一棵十丈多高的大樹,上面有一個很大的鶴巢。

    可是樹太高了,沒有辦法上去捕鶴,也無法張那麼高大的網羅。

    但是,如果不将這鶴的羽毛取來進貢,就犯了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弄得不好,甚至會誅九族的,于是老百姓隻好砍伐樹根,準備把樹弄倒了,以便捕鶴。

    大概是樹上的大鶴,恐怕這樣會傷害到小鶴的生命,所以在樹上拔下自己身上可以制大氅的羽毛,投到地上來。

    而謅媚的地方官,不念鶴自己拔毛的痛苦,反而說是一種祥瑞的征兆。

    報告到宮裡,讨隋炀帝的歡心,以期博得一個加官進祿。

     他建築了這些地方,經常在有月光的夜晚,帶上幾千名美貌的嫔妃宮女,都騎了馬,在大園林中夜遊,而且還特别作了歌曲,在馬上演奏歌唱。

    可是,這樣還不滿足,他後來又認為宮殿雖然壯麗寬敞,可惜沒有曲房小苑,幽軒宮室。

    如果再有這一類型的布置,就更快樂了。

    于是他身邊的侍臣高昌,介紹了一位高明的建築設計師項升。

    依照他的願望,設計了一張藍圖,呈獻到宮裡。

    隋炀帝看了以後,非常滿意。

    立即下令向天下搜索材料,又征調了幾萬名壯年男子,建造了一年多才完工。

    所花費的錢财之多,難以統計,連國庫也因此空虛了。

    這座新的建築,除了華麗以外,更十分一精一巧别緻,是自古以來所未有的。

    人們走進去了,往往會整天都找不到出路。

    隋炀帝重重地賞了項升為五品官及千匹庫帛外,更得意揚揚地對近臣說:&ldquo即使是真的神仙到了這裡,也一定會迷了路的,這真好比一座迷樓。

    &rdquo于是後世的人也都管它叫迷樓了。

     迷樓建好以後,隋炀帝在裡面的荒一婬一生活,更是不忍卒睹,不忍卒聞,也不忍去說了。

    到後來健康大損,虛弱得終日昏睡,無法清醒。

    到了夏季,一天要喝幾百杯水,面前放一大塊冰,還是口渴得煩躁不安。

    最後,隋炀帝再度南遊到揚州,被起義革命的百姓抓住,他想飲毒酒自一殺被拒絕,最後被宇文化及叫人用繩子把他勒死了。

     而他在洛一陽一的迷樓呢?當唐太宗起義,提兵打到京城,看到這座迷樓,便說:&ldquo這是用千萬老百姓的血汗脂膏建築起來的哪1于是就下命令把迷樓燒了,也是燒了好幾個月才燒光。

    這又是孟子所說&ldquo雖有台池鳥獸,豈能獨樂哉&rdquo的另一形态的印證與發揮吧!隻可惜那時候的人,沒有充分發揮與民同樂的思想,緻使素稱英明的唐太宗,也和項羽及清末的八國聯軍一樣,都做了&ldquo焚琴煮鶴&rdquo、大煞風景的事。

     這位荒一婬一到極點的君主,窮奢極侈,看來是享盡了那種皇家宮室的園林之樂。

    事實上,不但當時是喝涼水,對冰盆,甚至還落得一個被勒死的結果。

    所以後代詩人李商隐的隋宮詩便有:&ldquo乘興南遊不戒嚴,九重誰省谏書函。

    春風舉國裁宮錦,半作障泥半作帆&rdquo的感歎。

    春秋時代的齊景公,也建築供給自己玩樂的一個台,并且還想造一座大鐘,當時的賢相晏子便反對面勸谏說:&ldquo斂民作鐘民必哀,斂哀以謀樂不祥。

    &rdquo 艮嶽與宋徽宗 至于宋代那位被金人俘虜了十幾年,終于死在異邦五國城&mdash&mdash塞北漠地的徽宗皇帝。

    如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