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十九 修務訓

關燈
砍也砍不斷、刺也刺不深;而等到勇士上陣,隻需捋袖揮拳一擊,便會将對手打得肋骨折斷、身體受傷,因此就抛棄幹将、莫邪這樣的寶劍而空手搏鬥,那就荒唐了。

    所謂這些說法,應該是符合大多數人的一習一性的。

    現在如果不是說到天上,就是說到地下,這就叫走極端的偏激之言,這樣論述問題,哪裡還能做到公正公平?亭曆是冬天生長,但人們都說植物冬天枯死,這是因為冬天枯死的植物多;荠麥是夏天枯死,但人們都說植物夏天生長,這是因為夏天生長的植物多。

    長一江一、黃河曲曲彎彎,有時向南有時向北,但人們總還是說長一江一、黃河向東流;攝提(歲星)、鎮星(土星)、日、月向東行,但人們總說它們向西移:這是根據大概的情況而說的。

    一胡一人中也有聰明靈巧的,但人們總說一胡一人橫蠻不講理;越人中也有愚鈍的,但人們總說越人靈敏輕巧:這是就大多數而言的。

    再說,堯眉間呈八種色彩,九竅暢達而公正無私,隻需說一句話就能使萬民齊心;舜眼中有兩瞳仁,因而有特異的眼力和判斷力,所以做事有法度,出口成章;禹的耳朵有三個孔道,因而他無所不通,所以能興水利除水災,疏通黃河,引導長一江一;文王生有四乳,這是仁愛的表現,所以天下歸順他,百姓親附他;臯陶生着馬嘴,這是誠實的象征,所以他判案決斷清楚公正,明察人間真情;啟從母親所化的石頭中生出,契從鳥蛋中産生,蒼颉生下來就能寫字,羿左臂修長而善于射箭。

    像這九位賢人,隔千年才出現一個,但人們還是希望他們能一個接一個地降生出現。

    現在有不少人既無&ldquo五聖&rdquo那樣的天賦,又無&ldquo四俊&rdquo那樣的才能,卻想放棄學習而隻靠本性天賦,這就好像丢棄船隻靠踩水渡一江一渡河一樣。

    那純鈎、魚腸寶劍剛出模子的時候,砍東西都砍不斷、刺東西也刺不進;但等到在磨刀石上磨過之後,寶劍的鋒刃就銳利了,可以下水砍斷龍舟,上岸刺死犀牛。

    明鏡剛從模子裡出來的時候,也朦朦胧胧照不出容貌身影來;但等到用玄錫拭擦,白氈磨亮後,人的鬓發、眉毛、毫發都能照得清清楚楚了。

    那學習,也正是人的細磨石和玄錫,然而有人卻說學習無用,這種說法的根據是錯誤的。

     聰明人的短處,就不如蠢人的長處;賢人的不足,就不如衆人的有餘。

    怎麼知道是這樣呢?那宋國的繪畫、吳國的冶煉,刻型雕镂技法,錯綜的紋理,一精一巧的文飾,别具匠心,其中的微妙就是堯舜這樣的聖人都望塵莫及。

    蔡地的少女、衛地的姑娘,編織紅色绶帶,相雜奇異的色彩,隐抑的墨黑底色,突顯着紅色花紋,這種手工藝,就是禹湯的智慧也比不上。

    蒼天覆蓋着、大地承載着,包含在天地四方之内、寄托于時空之中,由陰陽兩氣化生出的各種動物,都含有血氣一精一華。

    它們有的長着利齒,有的長着犄角,有的長着前爪和後趾,有的振翅飛翔,兇猛搏擊,有的用足行走,有的蠕動爬行。

    它們高興時就結聚在一起,惱怒時又互相撕咬争鬥;它們看到有利就趨就,遇到災害就躲避。

    這些情況都是差不多的。

    雖然它們各有自己的好惡,但它們的求生本能、趨利避害的特點則與人類沒什麼兩樣。

    然而,盡管它們爪牙鋒利,筋骨強健,但仍然不免被人類控制,其原因就在于它們的知識不能溝通,它們的力量不一團一結,各自隻具備着那些自然形成的本能而無法再接受後天、外界所給予的東西(如教育學習),所以在與其他生物體(如人)較量、競争時常常是力氣用盡而導緻敗亡。

    大雁是順着風向飛行以愛惜自己的體力,銜着蘆葦飛翔來防備帶有絲繩的飛箭的襲擊;螞蟻知道打洞堆成土堆,獾貉會挖掘曲折的洞穴,虎豹知道栖身在茂密的叢林中,野豬的窩内有草墊着,用樹枝掩遮着;它們的洞穴一處挨着一處,就像人的房屋鱗次栉比;它們用這些洞穴來陰天避雨、晴天蔽日:這就是鳥獸們的智慧,以求得符合它們生存的利益。

    現在如果讓一個人生在偏僻落後的邊遠地區,又長在窮困破爛的人家,成年了沒見過兄長,兒少時就失去父母,也從沒見過禮節,更沒聽過有什麼先賢古事,獨自困守在破爛的小屋裡足不出戶,這樣即使他天性并不愚笨,但他所知道的事情必少得可憐。

    過去蒼颉發明文字、容成制定曆法、一胡一曹創制衣服、後稷耕種莊稼、儀狄首創釀酒、奚仲發明車子。

    這六個人都有各自神奇的本領,又有聖明聰慧的事迹,所以每人都有一項創造發明留傳後世;但他們不能做到一人就兼有六項發明,隻是因為他們隻是各發揮自己的才智,重視發揮他們各自的專長,并竭力想完成他們各自的目标,這樣就終于成功了,也為天下人帶來了生活便利。

    現在如果讓他們六位發明家換調他們所從事的工作,那麼他們的專長和聰明才智就無法顯示出來。

    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世界上的物類太多,一個人的智力無法覆蓋、駕禦一切。

    周王朝以後,就沒有再出現過像六位古人那樣的賢才,但是很多人都在學習研究他們開創的行業;當代的人,沒有一人具備像六位古人那樣的賢才,但人們都懂得六位賢才的技藝和方法,這又是什麼道理呢?這是由于通過教導學習訓練代代相傳,使得六位賢才的知識技能能流傳下去、傳播開來。

    由此看來,學習是不能停止的,這是不言而喻的道理。

     那些盲人,眼睛不能分别白天黑夜,不能辨别白色黑色,但是盲樂師彈琴撥弦,有時并弦雙彈,有時上下移手,有時一張一弛,有時抹拂揮撥,動作飛快,指法純熟,不會彈錯一弦;如果換上從未彈奏過琴瑟的人,即使有離朱那樣的好眼力,有攫掇那樣的靈敏雙手,面對琴瑟也不知怎樣擺弄手指。

    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長期的練一習一使音樂師熟能生巧的結果。

    所以弓靠檠矯正以後才得以協調,劍靠磨石磨砺以後才鋒利無比。

    堅硬無比的玉,可以被雕镂成各種動物,有頭有尾,形态逼真,靠的就是?諸的作用;筆直的木頭被彎曲成車輪,其圓曲彎度又符合圓規的要求,靠的就是?括的作用。

    諸如像唐碧?力之類的硬石都可以刻镂制作成有用的器物,又何況人的思想呢?況且人的思想精神纖微而暢和,能夠迅速變化,随着外物的變化而變化,就像雲騰風行一樣,你想怎樣運用就能怎樣運用。

    而君子又能夠一精一益求一精一不斷磨煉拭擦自己的心境,砥砺自己的才幹,使精神修養到與道相通的境界,以便觀覽萬物,貫通事物的壅塞處,看清弄明白事物的發展線索,将目光投向無邊無際的太空,逍遙遨遊于塵世之外,超然脫俗地離世獨立:這就是聖人精神活動的境界。

    如果不能達到這種程度和境界,那麼還可以做到安閑幽處,甯靜思慮,鼓琴讀書,追思觀察上古先王之道;與賢才為友,研讨論辯,每天以此為自娛;探索人間世事,分辨曲直是非,衡量得失,以此來觀察禍福的由來變化;設立儀表法度,作為效法的原則,窮究&ldquo道&rdquo之本末,推究事物的實情,确立正确觀念、廢除錯誤觀點,讓後人有明确的是非觀念;死後留下功業,活着有榮耀的名聲。

    像這樣的學習修養境界,一般人都能做到的。

    然而就是這種境界也沒人能做到,這是因為這些人偷懶松懈、不學荒廢的緣故。

    貧瘠地區的人一大多有心計,這是因為長期的辛勞卻又難以脫貧造成的;肥沃地區的人一大多不成才,這是因為太安逸而不發奮的緣故。

    由此可見,聰明人無所作為,倒不如笨人勤奮好學。

    從君王、公卿到普通百姓,不自強不息而能事業有成的事情,這在天底下還沒發生過。

    《詩》就這麼說:&ldquo天天奮進,月月奉行,日積月累地勤奮學習,一直通向光明之境。

    &rdquo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名譽可以經過努力來确立,功業可以通過奮鬥來成就。

    所以君子有志于正道,趨訪明師;激勵氣節以使高尚,脫去世間的俗氣。

    怎麼能說明這點呢?從前魯國的南榮疇為聖人之道偏偏在自己身上衰亡而感到羞恥,于是不顧霜露的沾濕,穿着草鞋奔跑,跋山涉水,披荊斬棘,行走千裡,腳上磨出厚厚的老繭也不敢休息,到南方拜見老子,接受老子的一句教誨,精神豁然開朗,茅塞頓開,高興得如同餓漢得到豬羊牛美食一樣。

    從此以後,他的思想光輝照明四海,名譽流傳後世,豁達得能容下天地,銳利得能明察秋毫;稱頌他的美言,世代傳揚。

    這就叫名譽可以經過努力來确立。

    吳王阖闾和楚昭王在柏舉開戰,楚國的一個叫大心的莫敖官,按着他的禦手的手說:&ldquo今天我們抗禦強敵,冒着利劍和箭石的襲擊,奮勇作戰乃至犧牲生命,終究會取得勝利的,能讓人民太平、國家保全,我看這是可以做到的吧?!&rdquo說完就命令駕禦手駕車沖入敵陣,不打算生還,最終被敵軍剖了腹砍了頭,就這樣義無反顧地為國壯烈犧牲。

    申包胥看到大心這樣子,心想:如果像大心這樣竭盡力氣沖入敵陣,就是殺得敵軍伏一屍一血流,也不過隻起到一個士卒的作用;不如屈辱身份,言辭卑恭,向諸侯求救。

    于是就身背幹糧,赤腳上路,登上陡峭的山峰,趟過深溪,泅渡湍急的河流,越過津關,翻越蒙籠山,又在沙石灘裡艱難行走,走得從腳掌到膝蓋都磨起厚厚的老繭,七天七夜趕到秦國朝廷。

    他在朝廷外不吃不睡,獨自站着,晝夜不停地啼哭,弄得臉色昏黑,淚水縱橫,終于見到秦王,對秦哀公說:&ldquo吳王像兇殘貪婪的野豬和長蛇,正在慢慢地吞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