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十三 氾論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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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長的短劍,就能知道其劍的利純情況。

    淄河與渑水混在一起,臾兒和易牙隻要嘗一口水,便能根據河水的甜苦來分辨出哪是淄河水、哪是渑河水。

    所以聖人也能根據人的行為表現,知道人的賢與不賢。

    孔子連廪丘封邑都推辭了,那麼據此可以認定孔子不可能會去偷刀鈎一類的小玩藝;許由連天子都不要做,據此可以斷定許由絕不會稀罕封侯之類的事。

    所以,不曾被火灼傷的人是不敢去抓火的,是因為他看到過火是會傷人的;不曾被刀劍傷過的人是不敢去抓刀刃的,是因為他看到過刀刃是會傷人的。

    由此看來,可以從已經知道的現象中推知還未顯露發生的事,以觀察小節來推知大體。

    所以識别評判人的方法是:對地位等貴者是觀察他怎樣興辦事情的,對富有者是觀察他怎樣施害人家的,對窮困者是觀察他不受什麼,對卑賤者是觀察他不願意做什麼,對貧窮者是觀察他不拿取他人的什麼。

    将他處于危難的時候,就能觀察到他的勇氣如何;用他喜好的東西去打動他,就能觀察到他的操行如何;将貨物錢财一交一付給他,就能觀察到他的仁愛如何;用恐懼的事物來觸動他,就能觀察到他的氣節如何;這樣從多方面來對一個人的反複觀察考查,就能知道這個人的大概情況了。

     古代善于獎賞的君王,花費少但激勵的人多;善于懲罰的君王,刑罰簡省而能禁止奸邪;善于賜予的君王,費用不多而感受恩德的人多;善于獲取的君王,收得多而沒有人怨恨。

    趙襄子被圍困在晉陽城内,突破包圍後賞賜五位有功之臣,第一位就是高赫。

    身邊的人說:&ldquo晉陽危難之時,高赫并沒有立下什麼大功,現在他卻獎賞得最多,為什麼?&rdquo趙襄子說:&ldquo晉陽之危難的時候,國家、社稷處在危險關頭,大臣們無不對我流露出驕縱輕侮之意,而隻有高赫仍然不失君臣之禮節。

    &rdquo所以趙襄子賞賜高赫,就是要使他手下的大臣無不對他們的君王盡忠到底。

    這就是叫獎賞少數、激勵多數。

    齊威王在廳堂前擺了一隻大鼎,列舉數落無鹽縣令的罪狀:&ldquo稱贊你政績的好話每天都能傳到我的耳朵裡,但去視察你的政績卻見到田野荒蕪、倉廪空虛,而監獄牢房人滿為患。

    你這是在用奸詐之術欺騙我。

    &rdquo于是下令烹了無鹽縣令。

    這樣使齊國在以後的三十二年中真的是&ldquo路不拾遺&rdquo,社會清平安定。

    這就是叫刑罰簡省而奸邪禁絕。

    秦穆公外出遊玩,馬車壞了,右邊的服馬掙脫了缰繩跑了,被山裡人捉去。

    穆公帶人随後追到岐山南邊,山裡人正把那匹馬殺了煮着吃。

    穆公對他們說:&ldquo吃這種駿馬的肉,如果不喝酒,是會傷身子的。

    我特地趕來告訴你們是怕你們吃傷了身體。

    &rdquo說完就讓随從人員拿酒給他們一一喝過以後才離開。

    過了一年,秦穆公和晉惠公在韓源一交一戰,晉軍包圍了穆公的指揮車,晉國大夫梁由靡已經牽住了穆公指揮車兩邊的馬,正要活捉秦穆公。

    這時,去年吃穆公駿馬的一夥人率着三百多号人,都冒死為保衛秦穆公而在指揮車周圍拼殺,終于戰勝了晉軍,保衛了秦穆公并俘虜了晉惠公凱旋而歸。

    這真可謂是費用不多而得到的回報卻不少。

    齊桓公準備出兵征伐諸侯中的叛亂者,但一時铠甲兵器不足,于是發布命令,讓犯重罪的人每人出一副犀牛皮铠甲和一支戟抵罪,讓犯輕罪的人按犯罪輕重程度拿出不同分量的銅鐵贖罪,而讓輸了官司的人出一束箭。

    這一命令發布後,百姓們都很高興,紛紛将箭竹加工成箭,将銅鐵熔化後鑄成各種兵器;齊桓公就用這些武器征讨了不義之君和無道之國,終于稱霸了天下。

    這就是叫征收得多卻沒有人怨恨。

    所以英明的君主是根據民衆的喜好來勸他們向善從善的,依據民衆的憎恨來禁絕奸邪的,所以能獎賞一人而天下人都稱贊、懲罰一人而天下人都懼怕。

    所以說最有效的賞賜是不浪費的,最有效的懲罰是不泛濫的。

    這就是我們看到的,孔子殺少正卯而堵塞了魯國的歪門邪道,子産殺一鄧一析而禁絕了鄭國的奸邪活動;他們都能夠由近喻遠、由小知大。

    所以聖人是掌握要領持守簡約,但卻能收到廣泛的效果,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天下沒有比做善事更容易的了,而做壞事卻很難。

    所謂做善事,隻要清靜無為便能做到;所謂做壞事,是說躁動而多欲。

    性情安适,去除多餘的欲一望,不受誘一惑,依循本性,保存純真,不讓自己變異,就能為善,所以說做善事容易。

    而做壞事要翻越城牆,穿過險要的關卡,偷盜符節、印章、鑰匙,又要篡位殺人、僞托君命、編造謊言,這些事情都不是人的本性,所以說做壞事也不易。

    現在有人之所以被關押或蒙受刑罰的磨難,是因為這些人欲一望無限膨脹、不知節制的緣故。

    怎麼知道是這樣呢?天下頒布的國法是:&ldquo盜墓的處死,偷盜的判刑。

    &rdquo這些是執法的範圍。

    這法令針對着奸邪之徒,法網随時追尋着這些奸邪之徒的蹤迹,即使是愚昧的男女都懂得觸犯刑法是逃脫不了法律制裁的,違反禁令是不能免除懲罰的。

    但就有一些不成器的人,無法克制自己的欲一望,冒着有可能被判死罪的危險去幹壞事,最終還是受到了法律的嚴懲,蒙受刑罰的恥辱。

    因而每年在立秋以後,司法機關執法人員會接連不斷地來 到牢房提取死囚,将其處死,以緻使被處死的人血流滿地。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況呢?這是因為這些死囚被利欲之心沖昏頭腦,因而看不到死亡的禍患正等着他呢!現在假設戰場上兩軍對陣,兩方将一交一戰,将領于是下軍令:&ldquo沖上前去斬下敵首的授予爵位,後退逃跑的腰斬。

    &rdquo但是陣營中的士兵都不沖鋒前進争立斬敵首的功勞,卻後退蒙受腰斬的懲處,這是害怕沖上前去被敵人殺死,卻往往忽視違反軍法也是要處死這點。

    所以說利和害是相反相成的,禍與福是互相承接的,這個道理不能不弄清楚啊! 事情有時就是這樣,你本想得到它,但恰恰因此而失去了它;有時你想避開它,但恰恰因此而碰到了它。

    楚國有個人在乘船過一江一時遇上了大風,波濤洶湧,此人十分驚恐,為了避開劈頭打來的浪頭竟自己跳入了一江一中。

    他并不是不貪生和怕死,但在一時怕死的念頭沖昏頭腦時反而忘了怎樣活命這一點。

    所以說人的嗜欲也如同這樣。

    有個齊國人偷金子,在街市正繁華熱鬧的時候,看到金子拿着就走,被捉住後問他:&ldquo你怎麼敢在集市裡偷金子?&rdquo那人回答說:&ldquo我沒看到人,隻看到金子。

    &rdquo這正是滿腦子裡裝的都是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忘了自己到底是什麼和在幹什麼。

    所以聖人是明察動與靜的變化,恰如其分地掌握接受和給予的分寸,理順愛與憎的情感,調和喜與怒的情緒使之有節制。

    如果動靜得當,禍患就不會降臨;接受和給予适度,罪孽就不會來糾纏;愛憎理順,憂慮就不會産生;喜怒節制,怨恨就不會侵犯。

    所以通達于道的人,是不随随便便撈取好處的,也不會無故推辭應得的福利;自己該有的不放棄,不該有的不索取;這樣永遠充實而不溢出,恒常虛空而易滿足。

    因為有滿足感,所以屋檐漏下的水就足夠裝滿盆盂酒壺;因為沒有滿足感,所以就是有一江一河之水也不足以裝滿盆盂酒杯。

    人心就是這樣。

    人并要自覺地用道術來衡量:隻求吃飽穿暖就足以怡養你的七尺之軀了;反過來說,你如不用道術來衡量、檢束自己,那麼即使給你萬乘之國的權勢,你也會嫌不尊貴;即使給你天下所有的财富,你也不會感到高興。

    孫叔敖三次失去令尹的官職而沒有憂傷的神色,這是因為爵祿不能拖累他;荊佽非在兩蛟龍挾持纏繞他所坐的船的危急情況下,神志不動搖,這是因為怪物不能吓倒他。

    所以聖人是心志平靜,精神内守,外物不能惑亂他的神志。

     喝醉酒的人,會低着頭走進城門,他還以為走進了七尺高的房門呢!而渡過長一江一淮河,他還以為是過一條幾尺寬的小水溝呢!這些表現都因為他醉得不省人事而造成的。

    膽小的人,晚上看見立着的圭表,還以為是鬼;看見地上躺着的石頭,還以為是老虎。

    這些都因為恐懼吓散了他的魂魄,何況這種人真的碰上天地間的怪物呢!雌雄相配、陰陽一交一迫,羽翼類的生成雛雞、小鳥,毛類的生成駒犢,柔軟的是皮肉,堅硬的是齒角,這些人們見了并不感到奇怪;老槐樹會發天火,人死後血氣會發出磷光,這些人們見了也不感到奇怪。

    但山裡出現山一精一枭陽,水中出現水一精一罔象,樹木中産生木一精一畢方,井裡生出土一精一墳羊,人們就會感到奇怪了,這是因為平時看得少、聽得少,對這方面事物的認識比較淺薄。

    天下的怪異之事物,隻有聖人能認識;利害之間的轉化,隻有聰明的智者能看透。

     而那些似同似異,難以分辨清楚的事物,真把世俗的平庸人給弄糊塗了。

    在這個社會中,有些事情不便公布于海内外,有些消息對老百姓來說又不是十分明确,因此就借助于鬼神吉兇禍福等迷信的觀念來定出種種禁戒,并彙合各種情形,加以類推,為民衆提一供解釋現象、傳聞的徵兆依據。

    怎麼知道是這樣呢?例如世俗社會說:&ldquo祭祀祖先神靈的犧牲,豬是上等的祭品;安葬死者時不可将裘皮随着陪葬;拿着兵器刀劍嬉戲打鬧,祖宗神靈會推拉開他的臂肘;枕着門檻睡覺,鬼神會踩他的腦袋。

    &rdquo這些說法在法令中都沒有記載,但在聖人間倒有口傳。

    祭祀祖先神靈以豬為上等祭品:并不是說豬就一定比麋鹿之類要好,但神明偏偏享用它,這是為什麼呢?原因在于豬這樣的牲畜為一般人家普遍飼養,并容易得到,所以是因其方便易得而提高了豬的尊貴地位。

    同樣,裘皮不可以随死者埋葬于地下,并不是它沒有絲綿帛絹那樣的保暖性,而是世人認為裘皮是難以得到的昂貴物品,可以世代相傳,它對死者毫無益處,倒可以用來給生者保養身體,所以根據它的作用而訂出忌諱它作随葬衣服。

    拿着兵器刀劍嬉戲打鬧,祖宗神靈會推開他的臂肘:這是因為拿着兵器刀劍嬉戲打鬧,難免失手傷人,因失手而互相傷害,這樣的禍患就大了;再加上雙方都無血海深仇而要争鬥,隻因鬧着玩這樣的小事而陷于刑殺之中,實在不應該。

    而愚昧的人卻不懂這個道理,不忌諱這種事,于是就搬出祖宗神靈來吓唬他們,讓他們有所禁忌。

    枕着門檻睡覺,鬼神會踩他的腦袋:假若鬼神能變化莫測,那它就不必一定要通過門窗而進來;如果鬼神是循空虛而入,也就不會踩着門檻上的你。

    那麼為什麼要訂出這樣的忌諱呢?這是因為門窗過道是風所通過的必由之路,而風又是陰陽激蕩沖突的,遭門風吹襲就要生病,所以人們借助鬼神踩頭的說法來達到告誡的目的。

    凡此種種說法,當然不可能載入法典書策而收藏在官府之中,所以利用吉兇觀念來解釋它們,為的是愚昧的人不知道這些事情的危害性,于是借助鬼神的威嚴神聖來達到宣傳教育的目的,實際上這種做法由來已久。

    而愚昧的人卻又以為真有鬼神緻吉兇福禍的事,那些根本不信鬼神的人又認定這是假的而加以否定。

    隻有得道的人才能了解它的意義。

     如今世上人們祭祀井神、竈神、畚箕掃帚神、門戶神、杵臼神等,并不是這些神真能享受到祭祀,隻是平時過日子的人們每天要沒完沒了地麻煩辛苦它們,所以碰到過年過節,人們就會感念它們的好處,用這種祭祀的方式來表示不忘它們的功德而已。

    高山地帶的空氣接觸冰涼的岩石就會凝成水珠,并形成雲氣産生雨帶,用不了多少時間這雨就會降臨大地,這種情況隻有像泰山這樣的高山地帶才會發生;大旱三年都不會斷流,澤水灌溉百裡滋潤着大地草木,這隻有長一江一、黃河才能做到這點,所以天子将天下的山川都列入祭祀範圍。

    按照這種觀念,凡在危難中挽救過主人的戰馬,其死後人們就用被褥蒙裹後埋入地下;同樣,耕牛一生為人們勤勞耕作,所以牛死後人們用大車拖着掩埋掉。

    牛馬有功勞,人們尚且能不忘懷,更何況人本身呢!這就是聖人為什麼要人注重仁愛恩德的原因。

    所以炎帝因教會人們使用火,所以他死後被尊為竈神;大禹為天下操勞,所以他死後被尊為土地神;後稷因教會人們種莊稼,所以他死後被尊為谷神;羿為人們除掉了害人一精一,所以他死後被尊為宗布神。

    以上這些便是産生鬼神觀念的原因。

     北楚有位行俠義的人,他的子孫多次勸他不要再做行俠的事了。

    他不聽。

    有一次縣裡發生了盜賊偷盜事件,官府徹底搜查了他的住宅,他和盜竊案有牽連的事被察覺,于是這位俠士吓得連夜逃跑。

    官府的差吏追蹤搜捕他,在半路上追趕上了他,但那些平時接受過這位俠士恩德的人都為他抗拒追捕,使他免遭逮捕,安全地返回了家裡;到家後的俠士對他的子孫說:&ldquo你們多次阻止我行俠,現在有了災難,果然靠那些受過我接濟的人免去了禍患,說明你們平時勸我的話是不能聽從的。

    &rdquo這位俠士正是隻知道怎樣免除災禍,而不知道怎樣從根本上不發生災禍。

    像他這樣看問題,怎麼會不迷惑呢? 宋國有一個人嫁女兒,他對女兒說:&ldquo這樁婚事我看未必能保持長久,假若夫家把你遺棄,趕你出門,你就不能不早點作準備多私藏些錢财。

    私藏的錢财多了,到時候被趕出門後再去嫁人也容易些。

    &rdquo他女兒果然聽從了父親的計謀,在婆家經常偷竊夫家的錢物藏起來。

    後來這女子的公公發現了這媳婦的偷盜行為,就将她趕出了家門。

    而她的父親非但不覺得這件事做錯了,反而自以為得計。

    這位父親隻知道為防女兒被遺棄而教其偷藏财物,卻不知道正是偷藏财物才導緻被遺棄這點。

    像這位父親那樣考慮問題,哪能不荒謬呢?現在有人租用車子來運貨,他将貨車裝得滿滿的,想最大限度地使用車子和牛的氣力,還為了怕壓斷車軸,專門備了一副車軸和車轅放在車上,但這樣一來,更加重了車的重量;他不知道正是這加上去的一副車軸和車轅加重了車的重量而導緻車軸折斷。

    楚國國君身佩戴着一塊玉玦去追趕兔子,在追趕兔子過程中碰碎了玉玦;以後他為了防備奔跑中碰碎玉玦,就佩戴兩塊玉玦來預備其中一塊破碎,誰知因為是兩塊玉玦,所以在奔跑中兩塊玉玦互相碰撞,碎得更快。

    使國家混亂不堪的做法,就像這種情況。

     那鸱鳥的眼睛很大,但視力不如老鼠;盚蟲的腳很多,但不如無腳的蛇走得快。

    事物本來就有大的不如小的,多的不如少的情況。

    至于說到從強變弱,由弱變強,危轉為安,存變成亡的這些情況,不是聖者,誰能看得清!大小尊卑,是不能籠統而論的,隻有道的存在才是最珍貴的。

    怎麼說明這一點呢?天子處在郊外行宮的時候,九卿、大夫都為此奔走忙碌着,坐着的人就得為天子到來而趴伏在地,而原本可斜靠一會的人也不得不趕緊站得整整齊齊,畢恭畢敬。

    而這個時候,留在朝廷值班的官員們倒可挂上宮帽,解下佩劍,放松衣帶而安舒躺下。

    這不是說郊外的行宮比朝中的明堂太廟更大、更尊貴,而是因為至尊的天子在那裡居住。

    這道的尊嚴,不隻是像天子尊嚴那樣隻當天子出現的時候民衆才敬仰他。

    這道的尊嚴能使蟄伏着的昆蟲和巢穴中的喜鵲都向着它,這是因為它們之間有一種天然的和調啊!帝王君主如果能禀受到天道,融合和諧,那麼禽一獸草木就沒有不受到他的恩澤的,更不用說千千萬萬的廣大民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