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十三 氾論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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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城而不立大功。

    所以說,一個國家要滅亡,即使國家再大也無法挽回滅亡的命運;反之一個國家實施王道,即使國家再小也不可輕視它的變化發展。

    由此看來,國家的生存取決于得道,而不取決于土地面積的廣大;國家的滅亡取決于失道,而不取決于土地面積的狹窄。

    《詩經》上說:&ldquo天帝顧視西方岐山,這裡周人居住最适宜。

    &rdquo這是說連上天也要将氣數已盡的殷王朝抛棄而轉向周朝。

    所以亂國的國君隻追求對領土的擴張而不謀求施行仁義,隻追逐提高自己的權位而不謀求實施道德,這就是抛棄了國家賴以生存的根據而制造了國家走向滅亡的條件。

    所以到夏桀被關押在南巢時,還不能否定過去的所作所為,而隻是後悔當初沒有在夏台将湯殺死;殷纣王被圍困在宣室,也不知道反省過去所做的壞事,而隻是後悔沒有将周文王殺死在羑裡。

    假如這兩位君王能處在勢力強大之時,實施或遵循仁義之道,那麼商湯、周武彌補自己的過錯都來不及,哪還有功夫圖謀什麼!反之,如果上亂日月星辰的光明,下失民衆之心,即使沒有商湯、周武王,誰個不能奪取天下呢?現在夏桀、殷纣王非但不審察自己身上的責任,還反而防備别人奪取天下。

    天下不是隻有一個商湯和周武王,殺掉了商湯和周武王,還必有人接踵而起,繼承他們的事業。

    況且商湯、周武王之所以處在弱下地位而最終稱王于天下,是在于他們手中有道義。

    夏桀、殷纣王之所以處在強勢地位而最終天下被人奪取,是在于他們無道。

    今天有人不效仿采納前人之所以稱王于天下的經驗,反而變本加厲地增加可能導緻自己滅亡的因素,這實際上是在走向滅亡。

     武王消滅殷王朝後,想在太行山上修建宮殿,周公馬上說:&ldquo不可。

    這太行山區是固塞險阻之地,如果我們能夠實施德政,那麼天下各地來朝拜進貢的人就要走很多迂回曲折的路,不利于他們前來;如果我們實施暴政,那麼就使讨伐我們的正義之師難以完成他們的使命。

    &rdquo這就是周王朝延續三十六代而不被侵奪的根本原因。

    而周公也真可謂是一個能正确處理盈滿而不覆的人。

     以前,《周書》上有這樣幾句話:&ldquo經典之言,為臣下采用;權變之言,為君王采用。

    這經典之言說的是正常的道理;而權變之言說的是權變的道理。

    &rdquo這些關乎到國家的生存滅亡的學問,隻有君子聖人才知道權變的道理。

    說話一定要恪守信用,約定的事一定要履行約言并付諸行動,這是天下公認的高尚品行。

    直躬的父親偷了别人的羊,直躬檢舉證實了父親的偷盜行為;尾生和一女子相約在橋下見面,但女子失約,而尾生為了守信約,站在橋下任上漲的河水淹死。

    正是直躬為正直而檢舉父親、尾生為守信而被河水淹死,他們雖然正直和守信,但又有誰來推崇看重他們的行為?作戰中僞造命令、假傳軍令,這是錯誤中最大的一種。

    但秦穆公發兵偷襲鄭國時,經過東周向東進發,鄭國的商人弦高恰往西去販牛,在途中碰到了秦軍,于是弦高假托鄭國君的命令,用十二頭牛犒勞秦軍、禮待秦軍,使秦軍以為鄭國已知道這次偷襲計劃而不敢貿然前進,隻得撤退,從而保存了鄭國,使之不至于淪為秦國的&ldquo殖民地&rdquo。

    所以說,當緊急事情來臨的時候,你不知道權變,忠厚老實,反而會釀成大錯,而像弦高那樣欺詐一下倒能立下大功。

    什麼叫失禮卻反有大功勞?過去楚恭王在鄢陵與晉國一交一戰,被晉将呂瞡射傷眼睛後被俘,這時楚國的潘尪、養由基、黃衰微、公孫丙冒死沖入敵軍中将恭王搶出;而這時的恭王已吓得癱在地上失去威儀,黃衰微為使恭王不失去君王的威儀,情急之中狠踢恭王一腳,恭王猛然清醒,并被黃衰微的失禮行為所激怒,掙脫了衆人的攙扶而站立起來,于是四大夫簇擁着恭王上了戰車逃了回來。

    還有,以前的蒼吾繞娶了個漂亮的妻子,就将妻子讓給了兄長哥哥。

    這種&ldquo愛兄&rdquo方法和上進&ldquo忠君&rdquo的做法在通常的情況下是行不通的。

    但是知道權變的聖人就能根據事情實際情況,能随之伸縮俯仰,沒有一定的可做不可做的框框,時而屈曲時而伸展。

    當應該柔弱時,他就柔弱得像蒲葦一樣,但他這柔弱并不是懾于威勢;而當應該剛強猛毅時,他就剛強猛毅得能氣沖雲天,但他這剛強猛毅也絕對不是狂妄驕暴。

    他的這兩種态度均是為了應對時勢的變化。

     通常情況下,君臣相見,臣屈膝下拜,這是為了表示尊敬和遵守君臣之禮;而到特殊情況下(如恭王面臨禍患時),黃衰微擡腿踢君王的身體,天下人就不必非議他了。

    因此,真正有忠心的人,禮法是不能阻止他盡忠的。

    孝子侍奉父親,真正是做到神情和悅,體态謙卑,為父親穿衣系帶、提鞋穿鞋;但一旦碰到父親溺水的時候,他為了救父親性命,顧不了這麼多,就直接揪住父親的頭發将其拉上岸來,這種揪發硬拉就不能算驕橫侮辱父親,他實在是為了救父親性命。

    所以這種将溺水父親揪發拉上岸和祭奠亡父時稱父為&ldquo君&rdquo是一樣的,是情勢所迫不得不這樣。

    這也就是&ldquo權變&rdquo的地方。

    所以孔子說:&ldquo可以在一起學習的人,不一定可以一同獲得真理;可以一同獲得真理的,不一定可以一起建功立業;可以一起建功立業的,不一定可以一樣知道通達權變。

    &rdquo通達、運用權變,隻有聖人才具有的獨到膽識。

    所以先處逆境而後順遂合意的,叫做懂得權變;反之先是一切順利而後接連不斷的倒黴的,叫做不懂得權變。

    不知權變的,好事也會被他做壞。

    所以禮儀形式就像果實之花一樣,是人為的修飾,當人們處在緊急困窘的情況下,這禮儀形式是一點都沒用的。

    所以聖人隻是将禮儀形式用于一般的人際交往,而以實際的态度來做該怎樣就怎樣的事,不拘泥于條條框框,不凝固呆闆,所以是失敗的事少,成功的事多,政令通行于天下而不被人非議。

     猩猩知道過去而無法預見未來,幹鹄能預見未來而無法記起過去的事,這是它們的長短優劣的區别。

    過去苌弘是周王室執掌曆數的官員,天地之氣、日月運行、風雨變化、律曆度數,苌弘他無所不知,然而他卻就是不能預見掌握自己的命運,所以最終還是死于非命,被人斬于刀下。

    蘇秦原是一個出門隻靠步行的平民百姓,經常是腳蹬草鞋、肩背行囊,周旋遊說在諸大國之間,想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諸國采納他的合縱策略,但最終還是難免車裂的禍害。

    徐偃王親自推行實施仁義慈愛,天下朝拜他的國家多達三十二個,然而最終還是身死國亡、子孫滅絕。

    越國大夫文種,輔佐越王勾踐,為越國報仇雪恥,還生擒吳王夫差,使越國的疆域擴大了數千裡,但最終還是死在屬镂利劍之下。

    應當講,這些人都是通曉國家治亂的計謀的,但遺憾的是,他們卻不懂怎樣保護自己。

    所以可以這樣講,苌弘是隻知天道而不懂人道,蘇秦是隻懂權謀而不知避禍,徐偃王是隻懂仁義而不知時宜,文種是隻知盡忠而不知謀退、留生路。

    而聖人就不是這樣,他能分析世上各種事情,權衡這其中的利和弊,然而才決定權謀計策,所以能做到施展開來可以充塞天下而不顯得空曠,緊縮起來可以身處窄狹而不顯得壅塞。

    假若到天下荒亂、禮義棄絕、綱紀廢弛、以強淩弱、武力征讨、君臣倒置、貴賤無序、甲胄生虱、燕雀處帷幄而兵卒無休息之時才想起實施恭謹儉樸的儒家學說,那麼必定會被壓抑消滅而不得興盛。

    如果天下安定、政教平和、百姓恭順和睦、君臣王相親善,在這時你如果顯露驕橫氣焰、展示蠻橫暴力,那麼也必定難逃法律的制裁。

    因此,所謂聖人是既能陰又能陽,既能弱又能強,順随時勢而動靜,根據資源而行事;同時聖人還能在事物一運動起來就能知道事物的轉向,事物稍有萌芽苗子就能察覺事物的變化;變化了的事物,聖人能知道它的變化形象,運動了的事物,聖人有辦法應對它。

    因此聖人是終生順利而無困窘。

     所以有些事情是可以做但不能說的,有些事情是可以說但不能做的,有些事情是容易做但難以成功的,有些事情是既難做成又相當容易做壞的。

    這裡所謂有些事情可以做而不可以說的,是指取舍;有些事情可以說而不能做的,是指欺詐;有些事情是容易做但難以成功的,是指事業;有些事情既難做成又相當容易做壞的,是指名聲。

    這四方面的策略,隻有聖人有獨到的見解并且時刻留意。

    小事委曲、大事伸張,聖人是這樣的處事原則;小處可以彎曲,大處必須站直,聖人是這樣的行事原則。

    周公有殺害親兄弟管蔡的精神負擔,齊桓公有和公子糾争奪國政的惡名,但是周公以匡扶周室的正義行為彌補了殺害兄弟的缺憾,齊桓公用稱霸天下的功績抵消了他的醜事惡名,所以兩位還都算是聖賢者。

    假使因為其人有些小的過失而抹殺了他的優點,那麼天下就再也難以有聖王和賢相了。

    所以,眼睛稍有疵點,但隻要不妨礙看東西,就不必用火炙烤;咽喉稍有不适,隻要不妨礙呼吸,就不必鑿開喉管。

    黃河流域的平原地帶,盡管小土丘多得數都數不過來,但這一地帶仍不失平坦;水流急得會激起波浪,有時浪頭高達數尺之高,但河水仍不失平靜。

    過去曹沫為魯國帶兵打仗,屢戰屢敗,丢失國土數千裡。

    假使曹沫不作長遠打算,不轉身往後撤退,拔劍刎頸自一殺,那麼他就永遠是個敗軍中的敗将。

    然而,曹沫并不為一時的失敗而害臊,他所感到的恥辱是不能很好地建立功績。

    于是他在後來的齊魯柯地會盟中,拿着三尺寶劍,逼着齊桓公歸還奪走的土地,這樣使他在多次戰争中喪失的土地于片刻之間便收了回來。

    他的大智大勇也傳遍天下,并為魯國立下了功績。

    管仲輔佐公子糾并不成功,是不能說他聰明的;管仲又在公子糾和小白争權鬥争失敗後自顧逃命,不能為公子糾而敢于犧牲性命,這就不可以稱他為勇敢的;管仲在被小白關押期間,并不感到這是恥辱,這就不能稱他為貞節的。

    有了這上述三種行為,一般的平民都不願意與他一交一朋友。

    君子更不願意以他為臣子了。

    但管仲卻能使自己從牢獄中解放出來,并受到齊桓公的重用,執掌了齊國大政,九次會合諸侯,一舉匡正天下。

    假使管仲在當初身處絕境,身陷囹圄之時就獻出了生命,不從長計議,那就哪會有以後助桓公稱霸天下的功績! 今天如果君王評價他的下屬,不考慮他的功績,不看到他的主要優點,而隻是計較他的小節問題,這便是失去賢才的做法。

    所以其人隻要有大德,就不必非議計較他的小節;如果有他的可稱贊的地方,就不必對他的不足之處吹毛求疵。

    牛蹄踩出來的水塘是長不出魚來的,蜂巢裡是容不下鵝蛋的,這說明狹小的東西是容不下大東西的。

    人之常情是誰人沒有短處?如果他的大處主流是好的,即便有些小錯誤,也不應成為他的累贅。

    反之如果他的主流大處不好,就是有一些被鄉鄰稱贊的品行,也不值得重用。

    顔喙聚曾是梁父山中的大盜,但最終卻成為齊國的忠臣。

    段幹木原是晉國的一名市儈,後來卻成為魏文侯的老師。

    孟卯娶嫂子為妻,還生下了五個小孩,但後來卻做了魏相,替魏國排除了不少危難。

    景陽一生好飲,沉溺于酒色之中,常蓬頭散發混迹于女人群中,但後來卻率領楚軍救助燕國,聲望威震天下。

    以上這四人,都有着短處和不足,可就是功名留傳後世,這是因為他們的好的長處得到了施展。

    季襄、陳仲子品行高尚,堅守節操、行為清高,不肯混迹于污濁的朝廷,還不肯吃亂世的糧食,結果卻活活餓死,不能拯救衰亡的社會、延續将要斷絕的宗祀,原因何在?這是因為隻注意了小節的保持而将大的才幹忽略了。

    所以在小事上處處謹慎的人是不會有大作為的,而那些專愛對别人吹毛求疵的人也大都不為衆人所容;身體魁梧的人骨骼自然大,腿長腳大的人步子也必定大。

     從古到今,三王五帝,沒有哪個是十全十美的。

    所以《易經》上說:&ldquo小的過失無傷大體,照樣吉利亨通。

    &rdquo是說人沒有不犯錯誤的,隻是不要将小錯鑄成大錯就可。

     堯、舜、湯、武是君王中的傑出者,齊桓公、晉文公則是春秋五霸中的英豪。

    然而堯有不慈愛兒子的名聲,舜因貶抑父親而遭人非議,湯和武有放逐、弑君的反叛行為,春秋五霸則要負起以暴力挑起戰亂的責任。

    所以人無完人,君子就不可以對人求全責備。

    君子端正耿直但不鋒芒畢露,有棱有角但不刻薄尖切,博學多才但不嘲諷譏刺,文武雙全但不因此苛求别人。

    他委以别人的任務時是根據其人的能力大小來決定的,而對自己則是以道德修養上來要求的。

    根據别人的能力來委以任務,别人就容易完成;而要求自己具有道德修養,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難做的事而去做,就顯出品行的高尚,容易完成任務,也就使要求得到滿足。

    那夏朝的璜玉是不可能無瑕斑的,就連明亮的夜明珠也不可能無疵點斑痕,但天下人就是十分珍貴它們,為什麼呢?因為它們的這些小毛病無損于它們整體的長處和美感。

    假若老記着别人的缺點而忘記别人的優點長處,要想求得天下賢才是相當難的。

    過去百裡奚喂過牛、伊尹曾做過廚師、姜太公操過屠刀、甯戚為謀官而唱過悲切的歌,但他們身上都有着更美好的品質。

    但一般性人隻看到他們地位低微,又幹過不光彩的事,認為他們都是無能之輩而沒看到他們身上的美好品質。

    而等到他們做了天子的三公,擔任了諸侯的賢相時,人們才知道他們與衆不同。

    伊尹實在是從砧闆、竈邊鍋旁發迹的,姜太公是從屠宰場顯身的,管仲是從牢獄中解放出來後立下功績的,百裡奚從牛棚中興起的,在用香湯沐浴洗盡身上的污垢,舉行祓除儀式消除身上的晦氣後,被提拔到朝廷,封給三公高位,委以重權,對内無愧于國家,對外無愧于諸侯;他們之所以能在卑賤低微時被人看中,是因為他們身上的某些品質的顯露正合君王的心意和時代的特征。

    所以能在尚未顯山露水之時就被人發現識别是賢才,堯發現舜就是這種類型;如果等賢人顯山露水、建功立業後才被識别是賢才,這就像市民百姓認識舜一樣。

    如果按上面說的賢才大都出自民間、出身低微,我們也就放棄評判識别人才的标準,一頭鑽到街市小巷、深山野林中去尋找賢人,那會失掉更多的選才機會。

    為什麼呢?這是因為這隻是摹仿君王尋找賢才的做法,而不知道選賢才的标準和原則。

     事物中的相似性,使世上的君王迷惑不解;有些事物彼此酷似、疑惑難明,令一些人眼花缭亂。

    有些剛愎自用的人,貌似聰明,實際上并不聰明;愚昧的人好像仁慈,實際上并不仁慈;戆頭戆腦的人看似勇敢,實際上是魯莽。

    假若人與人之間的差别,就像石頭和美玉、葵菜和苋菜那樣明顯,那麼識别評判人的優劣就容易得多了。

    使人迷惑不清的是,好像芎?和藁本、蛇床和蘼蕪,都是那樣地相似。

    所以普通的鑄劍工匠都因寶劍像莫邪寶劍而感到困惑,而隻有歐冶這樣的工匠才能識别出它們的不同種類;普通的玉工又常将一般的玉當成碧廬美玉,而隻有專家猗頓才能不混淆它們之間的差别;同樣,昏庸的君主也常常把僞裝成君子的小人奸臣當成君子,而隻有英明的君主才能不被蒙騙,并能從細微的迹象中看清真相。

    所以根據蛇擡起頭的高度,可以推知它的長度;根據象牙的長短,可以推知它的大小。

    薛地的燭庸氏之子,隻要看到爪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