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九 主術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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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人主之術:處無為之事,而循行不言之教,清靜而不動,一度而不搖,因循而任下,責成而不勞。

    是故心知規而師傅谕導,口能言而行人稱辭,足能行而相者先導,耳能聽而執正進谏。

    是故慮無失策,謀無過事;言為文章,行為儀表于天下;進退應時,動靜循理;不為醜美好憎,不為賞罰喜怒;名各自名,類各自類,事猶自然,莫出于己。

    故古之王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黈纩塞耳,所以掩聰;天子外屏,所以自障。

    故所理者遠則所在者迩,所治者大則所守者小。

    夫目妄視則一婬一,耳妄聽則惑,口妄言則亂。

    夫三關者,不可不慎守也。

    若欲規之,乃是離之;若欲飾之,乃是賊之。

     天氣為魂,地氣為魄;反之玄房,各處其宅,守而勿失,上通太一。

    太一之一精一,通于天道。

    天道玄默,無容無則,大不可極,深不可測,尚與人化,知不能得。

     昔者神農之治天下也,神不馳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懷其仁誠之心,甘雨時降,五谷蕃植,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月省時考,歲終獻功,以時嘗谷,祀于明堂。

    明堂之制,有蓋而無四方;風雨不能襲,寒暑不能傷。

    遷延而入之,養民以公。

    其民樸重端悫,不忿争而财足,不勞形而功成,因天地之資而與之和同,是故威厲而不殺,刑錯而不用,法省而不煩,故其化如神。

    其地南至一交一阯,北至幽都,東至暘谷,西至三危,莫不聽從。

    當此之時,法寬刑緩、囹圄空虛,而天下一俗,莫懷奸心。

     末世之政則不然,上好取而無量,下貪狼而無讓,民貧苦而忿争,事力勞而無功,智詐萌興,盜賊滋彰,上下相怨,号令不行,報政有司,不務反道矯拂其本,而事修其末,削薄其德,曾累其刑,而欲以為治,無以異于執彈而來鳥,撣稅而狎犬也,亂乃逾甚。

    夫水濁則魚臉,政苛則民亂。

    故夫養虎豹犀象者,為之圈檻,供其嗜欲,适其饑飽,違其怒恚,然而不能終其天年者,形有所劫也。

    是以上多故則下多詐,上多事則下多态,上煩擾則下不定,上多求則下一交一争。

    不直之于本,而事之于未,譬猶揚垛而弭塵,抱薪以救火也。

     故聖人事省而易治,求寡而易澹,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為而成,塊然保真,抱德推誠,天下從之,如響之應聲,景之像形,其所修者本也。

    刑罰不足以移風,殺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為貴,至一精一為神。

     夫疾呼不過聞百步,志之所在,逾于千裡。

    冬日之陽,夏日之陰,萬物歸之而莫使之然。

    故至一精一之像,弗招而自來,不麾而自往,窈窈冥冥,不知為之者誰,而功自成。

    智者弗能誦,辯者弗能形。

    昔孫叔敖恬卧,而邱人無所害其鋒;市南宜遼弄丸,而兩家之難無怕關其辭。

    鞅鞈鐵铠,瞋目扼腕,其于以禦兵刃,縣矣!券契束帛,刑罰斧钺,其于以解難,薄矣!待目而照見,待言而使令,其于為治,難矣! 蘧伯玉為相。

    子貢往觀之,曰:&ldquo何以治國?&rdquo曰:&ldquo以弗治治之。

    &rdquo簡子欲伐衛,使史黯往觌焉。

    還報曰:&ldquo蓬伯玉為相,未可以加兵。

    &rdquo固塞險阻,何足以緻之!故臯陶瘖而為大理,天下無虐刑,有貴于言者也;師曠瞽而為太宰,晉無亂政,有貴于見者也。

    故不言之令,不視之見,此伏羲、神農之所以為師也。

    故民之化也,不從其所言而從所行。

     故齊莊公好勇,不使鬥争,而國家多難,其漸至于崔杼之亂。

    項襄好色,不使風議,而民多昏亂,其積至昭奇之難。

    故至一精一之所動,若春氣之生,秋氣之殺也,雖馳傳骛置,不若此其亟。

    故君人者,其猶射者乎!于此豪末,于彼尋常矣。

    故慎所以感之也。

     夫榮啟期一彈,而孔子三日樂,感于和:鄒忌一徽,而威王終夕悲,感于優。

    動諸琴瑟,形諸音聲,而能使人為之哀樂。

    縣法設賞而不能移風易俗者,其誠心弗施也。

    甯戚商歌車下,桓公喟然而寤,至一精一入人深矣!故曰:樂聽其音則知其俗,見其俗則知其化。

    孔子學鼓琴于師襄,而谕文王之志,見微以知明矣。

    延陵季子聽魯樂而知殷、夏之風,論近以識遠也。

    作之上古,施及千歲,而文不滅,況于并世化民乎! 湯之時,七年旱,以身禱于桑林之際,而四海之雲湊,千裡之雨至。

    抱質效誠,感動天地、神谕方外,令行禁止,豈足為哉!古聖王至一精一形于内,而好憎忘于外,出言以副情,發号以明旨,陳之以禮樂,風之以歌謠,業貫萬世而不壅,橫扃四方而不窮,禽一獸昆蟲,與之陶化,又況于執法施令乎! 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為非,其次賞賢而罰暴。

    衡之于左右,無私輕重,故可以為平。

    繩之于内外,無私曲直,故可以為正。

    人主之于用法,無私好憎。

    故可以為命。

    夫權輕重不差蚊首,扶撥在撓不失針鋒,直施矯邪不私辟險,好不能枉,讒不能亂,德無所立,怨無所藏,是任術而釋人心者也。

    故為治者不與焉。

     夫舟浮于水,車轉于陸,此勢之自然也。

    木擊折轊,水戾破舟,不怨木石而罪巧拙者,知故不載焉。

    是故道有智則惑,德有心則險,心有目則眩。

    兵莫憯于志而莫邪為下;寇莫大于陰陽而抱鼓為小,今夫權衡規矩,一定而不易,不為秦楚變節,不為一胡一越改容,常一而不邪,方行而不流,一日刑之,萬世傳之,而以無為為之。

    故國有亡主,而世無廢道;人有困窮,而理無不通。

    由此觀之,無為者,道之宗。

    故得道之宗,應物無窮;任人之才,難以至治。

     湯、武,聖主也,而不能與越人乘斡舟而浮于江湖。

    伊尹,賢相也,而不能與一胡一人騎騾馬而服駒駼。

    孔、墨博通,而不能與山居者入棒薄險阻也。

    由此觀之,則人知之于物也,淺矣。

    而欲以遍照海内,存萬方,不因道之數,而專己之能,則其窮不達矣。

    故智不足以治天下也,梁之力,制觡伸鈎,索鐵歙金,椎移大犧,水殺鼋鼍,陸捕熊罴,然湯革車三百乘,困之鳴條,擒之焦門。

    由此觀之,勇力不足以持天下矣。

     智不足以為治,勇不足以為強,則人材不足任,明也。

    而君人者不下廟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識物,因人以知人也。

    故積力之所舉,則無不勝也。

    衆智之所為,則無不成也。

    坎井之無鼋鼍,隘也;園中之無修木,小也。

    夫舉重鼎者,力少而不能勝也,及至其移徙之,不待其多力者。

    故千人之群無絕梁,萬人之聚無廢功。

     夫華骝、綠耳,一日而至千裡,然其使之搏兔,不如豺狼,伎能殊也。

    鸱夜撮蚤蚊,察分秋豪,晝日颠越,不能見丘山,形性詭也。

    夫螣蛇遊霧而動,應龍乘雲而舉,猨得木而捷,魚得水而鹜。

    故古之為車也,漆者不畫,鑿者不斫,工無二伎,士不兼官,各守其職,不得相奸,人得其宜,物得其安,是以器械不苦,而職事不嫚。

    夫責少者易償,職寡者易守,任輕者易權,上操約省之分,下效易為之功,是以君臣彌久而不相厭。

     君人之道,其猶零星之一屍一也,嚴然玄默,而吉祥受福,是故得道者不為醜飾,不為僞善,一人被之而不褒,萬人蒙之而不褊。

    是故重為惠。

    若重為暴,則治道通矣。

    為惠者,尚布施也。

    無功而厚賞,無勞而高爵,則守職者懈于官,而遊居者亟于進矣。

    為暴者,妄誅也。

    無罪者而死亡,行直而被刑,則修身者不勸善,而為邪者輕犯上矣。

    故為惠者生奸,而為暴者生亂。

    奸亂之俗,亡國之風。

     是故明主之治,國有誅者而主無怒焉,朝有賞者而君無與焉,誅者不怨君,罪之所當也。

    賞者不德上,功之所緻也。

    民知誅賞之來,皆在于身也,故務功修業,不受贛于君。

    是故朝廷蕪而無迹,田野辟而無草。

    故太上下知有之。

    橋直植立而不動,俯仰取制焉;人主靜漠而不躁,百官得修焉。

    譬而軍之持麾者,妄指則亂矣。

    慧不足以大甯,智不足以安危,與其譽堯而毀桀也,不如掩聰明而反修其道也。

    清靜無為,則天與之時:廉儉守節,則地生之财;處愚稱德,則聖人為之謀。

    是故下者萬物歸之,虛者天下遺之。

     夫人主之聽治也,清明而不暗,虛心而弱志,是故群臣輻湊并進,無愚智賢不肖莫不盡其能,于是乃始陳其禮,建以為基,是乘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