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七 精神訓

關燈
、言論的人,也就不知道天下也是不值得留戀的。

    如今那些窮鄉僻壤的地方祭祀社神,當地人敲盆擊瓶而奏樂,相和而歌,自娛自樂。

    反過來,如果為這些人敲起大鼓、撞擊大鐘,他們就會感到不自在而茫然萬分,并會認為自己所敲擊的盆瓶是如此微不足道、丢人現眼。

    那些盡管藏有《詩》《書》,修行文學理論,卻不懂大道宏旨的人,就跟這些敲盆擊瓶者差不多。

     而那些不以天下為尊為貴者,就像這些敲鼓撞鐘的人。

    尊貴的權勢和豐厚的利祿,是一般人所貪求的;假若讓某人左手掌握着代表他所占有的天下版圖,而右手卻拿着刀來刎頸自一殺,那麼即使是最愚蠢者也是不肯這麼做的。

    由此可見,生命還是要比占據天下來得重要。

    所以聖人進食隻求維持生命,衣着隻求遮蔽身體,滿足人的基本需求而不求多餘的東西。

    天下對他來說,不占有也不會虧損他的天性,占有也不會擾亂他的平和本性,真的是占有天下和不占有天下對聖人來說是一樣的。

    假如現在賜給某人一座糧倉、一條大河,使他能在餓時去吃、渴時能喝,但是這吃進肚中、喝入腹内的,隻不過是一竹筒飯和一瓢勺水,糧倉和河水也不因他吃飽喝足而減少涸竭。

    所以有無糧倉、河水與他的饑飽沒有關系;有了糧倉河水,他也不會硬撐、死灌,沒了糧倉河水,他也不會挨餓、受竭,有無糧倉、水井對他來說是一樣的。

    人一大怒就會破壞陰氣、大喜就會損傷陽氣、大憂就會摧殘内髒、驚恐就會使人發狂。

    要想消除上述這些精神憂慮和負擔,最好的方法是不偏離&ldquo道&rdquo體這個根本,如能做到這點,就稱作為徹底的&ldquo通達&rdquo。

    所以,要使雙眼明亮就最好是别看五光十色、要使耳朵清靜就最好是别聽靡一婬一之音、緊閉嘴巴最好是别多嘴多舌、要使心體坦蕩就最好是别滋生憂慮邪念。

    抛棄聰明智巧而返樸到清潔純素的境界,休養精神而摒棄智詐。

    醒着如同夢中、活着就像死去,最終返回到自然初始階段,使人和造化者融為一體。

    因為生與死原本就相随相依不可分。

     那些服勞役的人,高舉?頭鐵鍬挖土,背着籠筐運土,做得汗流浃背、氣喘籲籲、喉嚨生煙幹痛。

    這個時候,能夠在樹蔭下歇息片刻,他就會感到舒服而高興。

    而要是能在洞穴裡休息,那種快樂舒坦就不隻是在樹蔭下休息的那點了。

    一個腹部長腫瘤的病人,痛得捧心按腹、弓身頭膝相碰、卷曲着身子呼号呻吟、通宵達旦不能入睡。

    這種時候,如能暢快地安睡下來,那麼他的父母兄弟就會歡天喜地。

    而要是能夠徹夜安甯,侍候他的父母兄弟的歡樂輕松就不是那麼一點兒了。

    所以,知曉宇宙之廣大的人,是不能用生死來脅迫他的;知道以中和之氣來養生的人,是不能拿天下權勢利祿來引誘他的;懂得未降生時的快樂的人,是不能以死亡來吓唬他的;明白許由比虞舜高貴的人,是不會貪圖物質享受的。

    牆豎立着不若倒塌了為好,更何況壓根兒就沒有牆呢!凝結了的冰不若融化了為好,更何況根本就沒有冰呢!從無到有,從有到無,這種生死有無的轉化沒有窮盡,沒有人知道它是怎樣發生的。

    不通曉&ldquo内外&rdquo的人,怎能做到無愛憎呢?沒有外界邊緣的外界區域,是無限大的;沒有内部極限的内部微妙,是珍貴的。

    如果能知曉這無限大和無限細微,還有什麼不能遂心如意的! 近世道德衰敗,人們趨附那些舍本逐末的學說,不懂得推究天性、返樸根本,隻是刻意雕琢、掩飾違逆人的本性,以此來與世俗交往。

    所以,他們眼睛本想觀看五顔六色,卻因為有法度禁止而不能不敢;内心雖然有所愛好,卻因為有禮節制約而不敢不能;使人們隻能左右趨附、上下周旋,卑躬屈膝。

    肉凝凍了不敢食、酒澄澱了不敢喝。

    束縛了正常的行為舉止,捆束了内在的德性,鉗制陰陽二氣的調和、壓抑生命的真情,所以最終成為一個悲劇人物。

    而通達道體的人就不是這樣。

    他們理順自己的性情,整理修治好自己的心術;用平和之氣來保養心性,以閑适安甯來持守本性。

    他們樂于道而忘其賤,安于德而忘其貧;他們生性無欲,因而沒有什麼不能實現的;他們本心不追求快樂,因而沒有什麼不快樂;那些無益于本性的事他不拿來累及德性,那些不适宜純潔天性的事他也不拿來擾亂内心的平和。

    所以通達道性的人是放松身體、舒緩意念,這種修養身性的法則可以成為天下人的示範。

     今天的儒家就是這樣不探究人們産生欲一望的原緣而隻是一味禁止人們的欲一望,不探尋人們追求享樂的由來而隻是一味阻止人們的享樂。

    這種做法就像挖開了一江一河的源頭,而卻又用手掌去阻擋一江一流一樣。

    同樣,管理百姓如同畜養禽一獸,不好好地去堵塞苑囿圍牆的缺口,讓禽一獸産生了逃走的野心,然後卻去羁絆這些禽一獸的腿腳不讓逃跑,這樣還想使他們修身養性得以長壽,哪能行呢?所以,盡管顔回、季路、子夏、冉伯牛都是孔子的高足,通曉學問的弟子,可是顔回早死、子路在衛國被砍成肉醬、子夏喪子悲哭導緻失明、冉伯牛得了惡疾,他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逼迫本性違逆性情而損傷了中和之氣。

    因此子夏見曾子,一時瘦一時胖,曾子感到奇怪問子夏什麼原因,子夏回答說:&ldquo我外出見富貴能帶來很多快樂,所以也想富貴快樂;回家後學習先王之道,又喜歡上了先王之道。

    這二者在内心世界經常一交一鋒,所以被折騰得瘦削不堪;最後是先王之道取得勝利,所以又胖了。

    &rdquo推究一下子夏的話的意思,就可知道子夏并不是不貪圖富貴、不喜歡侈糜享受,隻是在壓抑自己的情感、封閉自己的欲一望,用&ldquo義&rdquo來防範自我。

    這樣心情憂悶壓抑、人一體本性扭曲畸形,就是這樣還是不停強制壓抑自我,所以不能享盡天年。

    而通達道體的至人就不是這樣了,他們是根據飯量來進食,衡量體形來穿衣,容身而遊、适情而行,遺棄天下而不貪得、抛棄萬物而不求利,身處空曠無垠的天宇、遨遊無邊無際的區域,登上太空、憑藉天道,玩天地于手掌之中,哪裡還會為貧富而傷神得一會兒瘦一會兒胖!所以儒家是不能使人沒有欲念,而隻會禁止人的欲念;不能使人沒有享樂的念頭,而隻會禁止人的享樂。

    這種讓天下人隻是因畏懼刑罰才不敢偷盜的做法,哪比得上使人從根本上不萌生偷盜念頭的做法。

     越人得到一條大蛇,會當成一頓上等的佳肴,而中原人得到一條大蛇,會因無吃蛇的習慣而将其扔棄掉。

    所以,如果知道一種東西沒有用處的話,即使是一位相當貪婪的人也會推辭不要的;如果不知道一種東西沒有用處的話,即使是一位相當廉潔的人也不能辭讓給他人。

    有些國君之所以弄到國破家亡、毀掉社稷、身死于他人之手、被人恥笑的地步,沒有不是因為過分追求非分的欲一望而造成的。

    仇由貪得大鐘的賄賂而亡了自己的國家;虞國國君貪得垂棘之璧而被晉軍俘虜;晉獻公貪戀骊姬的美貌而導緻晉國四世動亂;齊桓公貪食易牙奉獻的美味佳肴而死後一屍一體腐爛不能按時下葬;一胡一王沉溺于女樂之娛而丢失了大批上好的土地。

    假如這五位君主都能安适自己的本性,辭棄那些非分的欲一望,以自己正常的本性需求為限度,不随外界物質的誘一惑而動貪心,哪會造成這樣大的禍害?所以說,射擊沒有箭就射不中目标,但學射箭者的根本不在于制箭;駕禦沒有辔就駕不了禦,但學駕禦者的根本不在于制辔。

    懂得扇子在冬天、皮衣在夏天對自己沒有用處的道理,那麼沒有用的萬物在你看來也變得像塵埃一樣渺小,微不足道。

    所以舀湯來制止水沸,水是仍然會沸騰不止的;而隻有懂得&ldquo根本&rdquo這詞的含意,才能使水停止沸騰,那就是隻需撤去爐膛裡的火,即抽去火源,這水沸就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