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二 俶真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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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的微小利益,為推行仁義禮樂奔走忙碌,在世上自我表現以求獲得世俗的名聲。

    這種事情我是感到羞恥而不屑做的。

     所以與其占有天下,還不如對此超脫一些;與其有超脫的思想,還不如徹底抛棄天下而逍遙流連在虛無境地、通達于事物有無之間。

    因此,全天下的人贊揚我,我也不會受到激勵,全天下的人非議我,我也不會沮喪。

    對生死泰然處之,對榮辱通達處置,即使面對天下大火蔓延、洪水泛濫,我内心中的精神不會虧缺。

    像這樣的話,就會将天下及天下之事看得輕如羽毛、浮泛芥草,誰還肯忙忙碌碌将外物當回事! 水的本性清澈純淨,泥土摻入使它混濁;人的天性安寂甯靜,嗜欲攪亂使它不安。

    人的天生本性是耳能聽聲、目能觀色、口嘗滋味、鼻聞氣味、肌膚感受寒暑,這些天性都是一樣的。

    但為什麼有的人神志清醒,有的人不免癡狂?這就是因為制約他們的精神狀況的不同。

    所以說精神是智慧的淵源,這淵源清靜,智慧就可明察;而智慧卻是心靈的城府,智慧公正不詐邪,人的心靈就平靜。

    所以人都不用流動湧動着泡沫的水做鏡,而用相對靜止清明的水照形,就是因為它平靜;同樣人們沒有用生鐵來照自己的形影,而對着明亮的銅鏡看自己的容貌,也是因為銅鏡平整。

    隻有平和靜,才能顯現事物的本性。

    由此看來,&ldquo用&rdquo必借助于&ldquo不用&rdquo。

    所以說,虛靜的心神産生純白的光亮,這吉祥也就會降臨了。

    鏡子明亮,塵埃就不會玷污它,精神心志純白清靜,嗜欲也就難以攪亂它。

    如果精神心志超越散逸到身心之外,再去想法讓它複歸回來,這實際上是失去了根本而追求的是枝節。

    内在精神與外表行為相分離而與外界事物相接觸,實際上是遮蔽了精神心志的純白清靜之光,任憑耳目聽視來獲得智慧,這就是抛棄了光明之道而走向黑暗,這也叫&ldquo失道&rdquo。

    人的心志往哪裡,精神也會跟着跑去;反之,如心志返回虛靜的境界,精神也就随之甯靜,嗜欲也就滅息。

    這就是聖人的行為表現。

     所以古代聖人治理天下,一定是通達性命之情,盡管具體的行為措施不盡相同,但合乎&ldquo道&rdquo的原則是一緻的。

    夏天不穿皮衣,并不是愛惜它,而是對身體來說一溫一暖已是足夠的了;冬天不用扇子,并不是因為簡樸,而是對人來說清涼已是相當充分的了。

    所以聖人估量自己的飯量而進食,度量自己的體形而裁衣,對自己的物欲有所節制,恰如其分,這樣哪會産生貪婪之心呢!因此,能夠持有天下者,一定不是以天下作為追求的目标;能夠享有名譽者,一定不是靠奔波忙碌追求得到的。

    聖人能夠于道相通,因而嗜欲之心也必被排斥在外。

     孔子、墨子的弟子們都拿仁義的道理來教導人,然而不免于喪敗。

    他們自身都不能實行仁義,更何況他們所教導的世人呢?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他們的學說是天道本性外的東西。

    用皮毛末節去謀求歸返根本,即使像許由這樣的高潔之士都辦不到,又何況一般老百姓呢!如果真能通達性命之情,那麼仁義自然會依附歸順,舉止行為哪能擾亂得了人的心? 假如精神不被掩遮傷害,心志沒有壓力負擔,通暢恬靜,淡漠無事,沒有凝滞郁結,虛寂靜漠對待外物,那麼利祿權勢就不能使他動心,巧辯之人不能說服他,聲色不能使他一婬一亂,美妙之物不會使他喪志,智慧之人不會使他動搖,勇猛之人不會使他恐懼,這就是真一人之道。

    這樣的話,他就能陶冶萬物,與自然造化相伴,天地之間,宇宙之内,沒有什麼能阻止他。

    化育生命的人不死,促使生物變化的人不變;他的精神經過骊山、太行不受阻攔,進入四海九一江一不會沾濕;處在狹窄之地不感到擠塞,橫貫天地之間不肆意放縱。

    不能通達天道者,即使眼睛能夠數清一群上千隻的羊,耳朵能分辨八風之調,腳踏着&ldquo陽阿&rdquo之舞,手合着《綠水》的節拍,智謀能統貫天地,目光像日月樣明亮,口才可以講清複雜難題,言辭潤澤動聽如玉石,但對治理天下來說還是沒有什麼裨益的。

     靜漠恬澹是用以養性的;和愉虛無是用以養德的。

    外物不誘亂内在本性,那麼本性就有安适的居所;性情保持平和,那麼德就有安處的位置。

    人能夠養性以處世,懷德以享天年,這樣就可以說能夠體察天道了。

    如是這樣,人的血脈就不會郁積阻滞,五髒就不會受病氣侵入,禍福也不能擾亂,毀譽也不能玷污,所以也能達到最高的道德境界。

    但是,如果不是處在一個有道德的時代,哪裡能做到這點呢?有能體道的人,但如果沒有遇上好的世道,就有可能擺脫不了亂世的幹擾,更何況那些本身沒有道德的人呢? 況且人的本能性情是耳目易受外界感應而動,心思天生知道憂愁快樂,手腳會觸摸疼癢、躲避涼熱,這些都是因為與外界發生接觸中必然發生的。

    被蜂蠍刺咬了手指精神就會不愉快,被蚊虻叮咬了皮膚人的心思就會不平靜;而受憂患的騷擾,人更是揪心般的痛苦,就不隻是像蜂蠍螫刺蚊虻叮咬那樣的皮肉之苦了,因此人就是想靜寂淡漠,也隻得徒喚奈何!眼睛能觀察到秋毫之末,而耳朵卻難以承受雷霆的巨響;耳朵能聽玉石般的圓潤樂聲,眼睛卻難以看到泰山的峰頂。

    這些是什麼原因呢?因為它們已是習慣接受小的地方而不習慣接受大的地方。

    現在萬事萬物紛至沓來,扯拉拔取我們這些人的性情,就像泉水源頭流淌過來的大水,那河川即使不想接納,哪能辦得到呢? 今天有植樹育林者,給樹苗灌上足夠的水,并培上肥沃的土,但如一人培育,卻有十人去毀林拔樹,那必定是連一枝新芽都保不住的,更何況舉國上下一起來砍伐它呢?在這種情形下,雖想活得長久些,但哪能做得到?放一盆水在庭院裡,用一整天時間來澄清,清澈度還不足以照清眉睫毛,而要使它變渾濁,隻需輕輕攪動一下,就渾濁得連盆底是方還是圓都看不出來。

    以此聯系到人的精神也是容易被搞渾濁而難以保持清明,就像上述提到的盆裡的水一樣,更何況可攪亂人精神的是整個世俗社會,你哪裡可得到片刻的平靜啊! 古代至德的時代,商人開店買賣,農夫耕種愉快,士人安心職責,處士修養道德。

    在這個時候,風雨不摧毀萬物,草木也不會夭折;九鼎國寶分外厚重,珠玉格外光澤;洛水有神龜送呈《丹書》,黃河上浮顯《綠圖》。

    所以這時的許由、方回、善卷、披衣這些賢達之士能夠成就他們的道德志向。

    為什麼呢?因為一國君主懷有讓天下所有人得利的心願,所以人們能夠在這世間自得其樂。

    許由等人的才德并非盡善盡美超過今世,但是今世沒有誰能和他們相媲美,是因為許由等四人碰上了唐虞的好世道。

    到了夏桀、殷纣王之時,他們火燒活人,肢裂敢于勸谏的忠臣,設造炮烙、鑄造銅柱之類的刑具,解剖忠賢之士的心髒,剖析分解才能之士的腳骨,将鬼侯奉獻的女兒剁成肉醬,砍碎梅伯的骨骸。

    在這個時候,峣山崩塌,渭水、泾水和汧水枯涸,飛鳥折羽,走獸斷腿。

    這個時候難道沒有聖賢者?不,隻是這些聖賢者沒有碰上好世道來實現他們的主張。

    鳥高飛在天空、獸奔走在草叢,樹林尚且有禍難落在它們的身上,更何況編戶管理得很嚴的平民百姓呢!由此看來,能否體現道德不僅僅取決于本人,還與所處的世道好壞相聯系。

     那曆陽城,一個夜裡就變成了湖泊,使勇夫、智者和膽怯之人、不肖之人一樣落個葬身湖底的命運;同樣,在巫山上燒荒,這其中的膏夏、紫芝和艾蒿一同燒毀。

    所以說黃河裡的魚無法做到眼睛明亮,稚幼的禾苗無法繁育後代,這都是由它們所處的生存環境所決定的。

    因此,世道聖明,愚奸者也不能獨個兒搞亂社會;反之世道喪敗,明智者也不能獨個兒治理社會;身處渾濁動蕩世道,而責備他實行不了道德,這就像用繩索絆套馬的腿,卻又要它日行千裡一樣荒謬。

    也如置于籠中的猿猴像笨豬一樣,實際上不是它不靈巧敏捷,而是在籠中無法施展它的靈敏。

    當虞舜還是農夫陶匠之時,不能造福于鄉間鄰裡,而當他接受了堯的禅讓南面為王後,便施德澤于四海。

    這可以看出他的仁愛之情并沒增加而是所處的地位便于他實施仁義道德而已。

    所以說,古代聖人盡管有着和愉甯靜的天性,但他的志向能否實施運用卻取決于&ldquo命運&rdquo。

    因此這種天性碰上了好的命運就能實施,好的命運和有和愉甯靜天性的人相結合才能表現出清明來。

    這就像烏号之弓、溪子之一弩一需要有弦才能發射一樣;也如同越國的小船和蜀地的小艇也非得有水才能漂浮一樣;現在帶有絲繩的利箭在空中亂射,網罟在大地上四處張設,這鳥獸盡管想飛翔奔走,但在這種險惡環境下又怎麼能行呢?所以《詩》裡說:&ldquo采摘卷耳野菜,采來采去不滿籮筐。

    懷念遠方的人,籮筐放在大路旁。

    &rdquo這是說思慕遠古的清明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