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二 俶真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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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滅亡之野,騎蜚廉而從敦圄,馳于外方,休乎宇内,燭十日而使風雨;臣雷公,役誇父,妾宓妃,妻織女,天地之間何足以留其志!是故虛無者道之舍,平易者道之素。

     夫人之事其神而娆其一精一,營慧然而有求于外,此皆失其神明而離其宅也。

    是故凍者假兼衣于春,而暍者望冷風于秋。

    夫有病于内者,必有色于外矣。

    夫梣木色青翳,而赢瘉蝸睆,此皆治目之藥也,人無故求此物者,必有蔽其明者。

    聖人之所以駭天下者,真一人未嘗過焉;賢人之所以矯世俗者,聖人未嘗觀焉。

    夫牛蹄之涔,無尺之鯉,塊阜之山,無丈之材,所以然者何也?皆其營字狹小而不能容巨大也,又況乎以無裹之者邪,此其為山淵之勢亦遠矣。

    夫人之拘于世也,必形系而神洩,故不免于虛。

    使我可系羁者,必其有命在于外也。

     至德之世,甘瞑于溷澖之域,而徙倚于汗漫之宇,提挈天地而委萬物,以鴻濛為景柱,而浮揚乎無珍崖之際。

    是故聖人呼吸陰陽之氣,而群生莫不顧顧然仰其德以和順。

    當此之時,莫之領理,決離隐密而自成,渾渾蒼蒼,純樸未散,旁薄為一而萬物大優,是故雖有羿之知而無所用之。

    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其道昧昧芒芒然,吟德懷和,被施頗烈,而知乃始,皆欲離其童蒙之心,而覺視于天地之間,是故其德煩而不能一。

    乃至神農、黃帝,剖判大宗,竅領天地,襲九窾,重九熟,提挈陰陽,嫥捖剛柔,枝解葉貫,萬物百族,使各有經紀條貫。

    于此萬民睢睢盱盱然,莫不竦身而載聽視,是故治而不能和下。

    栖遲至于昆吾、夏後之世,嗜欲連于物,聰明誘于外,而性命失其得。

    施及周室之衰,澆淳散樸,雜道以僞,儉德以行,而巧故萌生。

    周室衰而王道廢,儒墨乃始列道而議,分徒而訟。

    于是博學以疑聖,華誣以脅衆,弦歌鼓舞,緣飾詩書,以買名譽于天下。

    繁登降之禮,飾绂冕之服,聚衆不足以極其變,積财不足以贍其費,于是萬民乃始樠觟離跂,各欲行其知僞,以求鑿枘于世,而錯擇名利。

    是故百姓曼衍于一婬一荒之陂,而失其大宗之本。

    夫世之所以喪性命,有衰漸以然,所由來者久矣。

     是故聖人之學也,欲以返性于初,而遊心于虛也;達人之學也,欲以通性于遼廓,而覺于寂漠也。

    若夫俗世之學也則不然,擢德性,内愁五藏,外勞耳目,乃始招蛲振缱物之豪芒,搖消掉捎仁義禮樂,暴行越智于天下,以招号名聲于世。

    此我所羞而不為也。

     是故與其有天下也,不若有說也;與其有說也,不若尚羊物之終始也,而條達有無之際。

    是故舉世而譽之不加勸,舉世而非之不加沮;定于死生之境,而通于榮辱之理;雖有炎火洪水彌靡于天下,神無虧缺于胸臆之中矣。

    若然者,視天下之間,猶飛羽浮芥也,孰肯分分然以物為事也? 水之性真清,而土洞之;人性安靜,而嗜欲亂之。

    夫人之所受于天者,耳目之于聲色也,口鼻之于芳臭也,肌膚之于寒燠,其情一也。

    或通于神明,或不免于癡狂者,何也?其所為制者異也。

    是故神者智之淵也,淵清則智明矣;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則心平矣。

    人莫鑒于流沫,而鑒于止水者,以其靜也;莫窺形于生鐵,而窺于明鏡者,以睹其易也,夫唯易且靜,形物之性也。

    由此觀之,用也必假之于弗用也。

    是故虛室生白,吉祥止也。

    夫鑒明者,塵垢弗能藐;神清者,嗜欲弗能亂。

    精神已越于外,而事複返之,是失之于本而求之于未也。

    外内無符,而欲與物接,弊其玄光,而求知之于耳目,是釋其炤炤而道其冥冥也,是之謂失道。

    心有所至,而神喟然在之,反之于虛,則消铄滅息,此聖人之遊也。

     故古之治天下也,必達乎性命之情;其舉錯未必同也,其合于道一也。

    夫夏日之不被裘者,非愛之也,煥有餘于身也;冬日之不用翣者,非簡之也,清有餘于适也。

    夫聖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節于己而已,貪一污之心,奚由生哉?故能有天下者,必無以天下為也;能有名譽者,必無以趨行求者也。

    聖人有所于達,達則嗜欲之心外矣。

     孔、墨之弟子,皆以仁義之術教導于世,然而不免于儡,身猶不能行也,又況所教平!是何則?其道外也。

    夫以未求返于本,許由不能行也,又況齊民乎!誠達于性命之情,而仁義固附矣,趨舍何足以滑心! 若夫神無所掩,心無所載,通洞條達,恬漠無事,無所凝滞,虛寂以待,勢利不能誘也,辯者不能說也,聲色不能一婬一也,美者不能濫也,智者不能動也,勇者不能恐也,此真一人之道也。

    若然者,陶冶萬物,與造化者為人,天地之間,宇宙之内,莫能夭遏。

    夫化生者不死,而化物者不化。

    神經于驅山、太行而不能難,入于四海九一江一而不能儒,處小隘而不塞,橫扃天地之間而不窕。

    不通此者,雖目數千羊之群,耳分八風之調,足蹀《陽阿》之舞,而手會《綠水》之趨,智終天地,明照日月,辯解連環,澤潤玉石,猶無益于治天下也。

     靜漠恬澹,所以養性也;和愉虛無,所以養德也。

    外不滑内,則性得其宜;性不動和,則德安其位。

    養生以經世,抱德以終年,可謂能何道矣。

    若然者,血脈無郁滞,五藏無蔚氣,禍福弗能撓滑,非譽弗能塵垢,故能緻其極。

    非有其世,孰能濟焉?有其人,不遇其時,身猶不能脫,又況無道乎! 且人之情,耳目應感動,心志知憂樂,手足之疾癢,辟寒暑,所以與物接也。

    蜂虿螫指而神不能檐,蚊虻膚而知不能平,夫憂患之來,撄人心也,非直蜂虿之螫毒而蚊虻之慘怛也,而欲靜漠虛無,奈之何哉!夫目察秋豪之末,耳不聞雷霆之音;耳調玉石之一聲,目不見太山之高,何則?小有所志而大有所忘也。

    今萬物之來,擢拔吾性,攓取吾情,有若泉源,雖欲勿禀,其可得邪? 今夫樹木者,灌以瀿水,疇以肥壤,一人養之,十人拔之,則必無餘孽,又況與一國同伐之哉!雖欲久生,豈可得乎?今盆水在庭,清之終日,未能見眉睫,濁之不過一撓,而不能察方員。

    人神易濁而難清,猶盆水之類也,況一世而撓滑之,曷得須臾平乎? 古者至德之世,賈便其肆,農樂其業,大夫安其職,而處士修其道。

    當此之時,風雨不毀折,草木不夭,九鼎重味,珠玉潤澤,洛出《凡書》,河出《綠圖》,故許由、方回、善卷、披衣得達其道。

    何則?世之主有欲利天下之心,是以人得自樂其間。

    四子之才,非能盡善蓋今之世也,然莫能與之同光者,遇唐虞之時。

    逮至夏桀、殷纣,燔生人,辜谏者,為炮烙,鑄金柱,剖賢人之心,析才士之胫,醢鬼侯之女,葅梅伯之骸。

    當此之時,山崩,三川涸,飛鳥铩翼,走獸擠腳。

    當此之時,豈獨無聖人哉?然而不能通其道者,不遇其世。

    夫鳥飛千仞之上,獸走叢薄之中,禍猶及之,又況編戶齊民乎!由此觀之,體道者不專在于我,亦有系于世矣。

     夫曆陽之都,一夕反而為湖,勇力聖知與罷怯不肖者同命;巫山之上,順風縱火,膏夏紫芝與蕭艾俱死。

    故河魚不得明目,穉稼不得育時,其所生者然也。

    故世治則愚者不能獨亂,世亂則智者不能獨治。

    身蹈于濁世之中,而責道之不行也,是猶兩絆骐骥,而求其緻千裡也。

    置猨檻中,則與豚同,非不巧捷也,無所肆其能也。

    舜之耕陶也,不能利其裡;南面王則德施乎四海。

    仁非能益也,處便而勢利也。

    古之聖人,其和愉甯靜,性也;其志得道行,命也。

    是故性遭命而後能行,命得性而後能明。

    烏号之弓,谿子之一弩一,不能無弦而射;越舲蜀艇,不能無水而浮。

    今矰繳機而在上,罟張而在下,雖欲翺翔,其勢焉得!故《詩》雲:&ldquo采采卷耳,不盈傾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rdquo以言慕遠世也。

     【譯文】 宇宙有一個開始的時候,有一個未曾&ldquo開始&rdquo的時候,更有一個尚未有那&ldquo未曾開始&rdquo的時候。

     宇宙存在着&ldquo有&rdquo,也存在着&ldquo無&rdquo,還有未曾産生&ldquo有&rdquo、&ldquo無&rdquo的東西,更有尚未有那&ldquo未曾産生&lsquo有&rsquo、&lsquo無&rsquo&rdquo的東西。

     所謂&ldquo有始者&rdquo,是指生命積聚盈滿而還未迸發開來,如同新芽萌發還沒有清晰形體,蠢蠢蠕動,将要生成而未成為物類。

    所謂&ldquo有未始有有始者&rdquo,是指天空的陽氣開始下降,地上的陰氣開始上升,陰陽二氣一交一錯混合,互相流動在宇宙間飄逸遊暢,承受着德澤的滋潤和蘊育着協和之氣,雜糅聚集,将要生成萬物但還未出現征兆。

    所謂&ldquo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rdquo,是指天蘊含的陽氣還沒有下降,地懷藏的陰氣還沒有上揚,天地間虛無寂寞,蕭條幽深,模糊渾混,氣隻是生成後在幽深昏暗中流通。

     所謂&ldquo有有者&rdquo,是指這時萬物生成繁茂、錯落雜亂,植物根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