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一 原道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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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太過分也沒有什麼不及,處窄處不覺得逼迫,處寬處不覺得空曠;心神不急躁,精神不煩擾;清靜恬淡可成天下之英豪。

     大道平坦,離你自身不遠;在身邊尋找,轉個身就能得到。

    得道者,有逼迫就有反應,有感觸便有舉動;他深邃無窮,變化沒有形迹;優遊悠閑,委曲順從,就像回響呼聲,又如物影随形;居高臨下而不失所秉之&ldquo道”遭遇危機而勿忘玄妙之&ldquo道&rdquo。

    能保持這&ldquo道&rdquo,他的&ldquo德&rdquo就不會虧損;萬物紛糅複雜,也能與之周旋變化;憑&ldquo道&rdquo處事,就像順風奔跑輕松快捷,這就是最高的德性。

    有了這最高的德性,也就有了快樂。

    古代有人住在岩洞裡,但他們的精神道德沒有喪失。

    随着世道衰敗,有人雖然身居高位卻天天憂愁悲傷。

    由此看來,聖明不在于治理人事,而在于得&ldquo道”快樂不在于富貴,而在于得到&ldquo平和&rdquo。

    懂得重視自身修養而看輕身外之物,那就接近于&ldquo道&rdquo了。

     所謂快樂,難道一定是住京台、章華,遊玩雲夢、沙丘,耳聽《九韶》《六瑩》這些古樂,口嘗美味食品,奔馳在平坦大道上,或者釣射奇異鳥禽那種快樂嗎?我說的&ldquo快樂&rdquo,是指每個人能夠獲得他所應獲得的東西。

    但這裡所說的&ldquo能夠獲得他所應獲得的東西&rdquo,是不以奢侈為快樂,不以清廉為清苦;他能身處陰暗逆境能忍讓避開,身處光明順境能開放順應。

    所以,子夏由于處在循道還是貪欲的思想鬥争而枯瘦,又因由于得道循道而日益肥胖。

    聖人就是不讓自身受外物役使,不以貪欲來攪亂中和天性。

    所以,他高興時不忘乎所以,悲傷時不愁雲滿面。

    萬物盡管變化莫測,我隻管胸襟坦蕩不予理睬而和道共進出。

    因此,能夠自得快樂之性,即使住在深山老林之中,栖身空曠山洞之内,也足以惬意舒心;如果不能自得快樂之性,即使君臨天下,以萬民為己臣妾,也不足以保養心性。

    能夠達到&ldquo無樂&rdquo境界的人,就沒有什麼不快樂;無不快樂就是最大的快樂。

     設置編鐘組鼓,排列管弦樂隊,鋪上氈毯坐墊,陳列旄牛尾和象牙裝飾的儀仗,耳聽朝歌郊野的樂曲,眼看豔麗多姿的舞女,口品香甜的美酒,通宵達旦地飲酒取樂;或者用強弓硬一弩一來射殺高飛的鳥,用善跑的獵犬來追逐狡兔,這樣作樂尋一歡真是熾盛顯赫,使人如醉如癡難忘這誘人的情景。

    然而,等到一旦遣散車馬,停撤宴飲,心裡就會感到惆怅若有所失。

    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為這不是以内心的歡樂去感受外界歡快之境,而是以外界這種的歡快來刺激内心,所以奏樂則喜,曲終則悲,悲喜轉換變化,擾亂了精神,沒有片刻的平靜。

    察其所以然,在于不懂&ldquo樂&rdquo之含義,因而日複一日地傷害着心性,喪失了本該有的平和本性。

    所以在你自身不能把持心性歸向,隻以外界刺激來裝飾自我,這種外界刺激不可能浸滋肌膚,滲浃骨髓,不可能留存于心間,停滞于五髒的。

    所以從外界刺激感受到的歡樂不可能在心中占據地位,留下而不散逸;而從内部心性所産生的歡樂,因為不産生于外界的刺激,所以也不會散失。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當聽到良言妙計,蠢人也懂得喜悅;談到高尚道德,品行惡劣者也知道仰慕。

    可是為什麼喜歡良言妙計的多而真采納的少、仰慕高尚道德的多而真實施的少,原因是這些人不能返諸心性。

    那種不是從本性産生學習願望的人而勉強去學習,所學的東西是不會進入耳中留于心裡的,這不就像聾子唱歌?聾子唱歌隻是仿效人而無法自得其樂,歌聲一出口便很快就散逸了。

    心是五髒的主宰,它控制着四肢的活動,使氣血流通,并能辨别人間是非和弄清事物的原由。

    所以,假如不是從内心世界有所得(&ldquo道&rdquo)而空有治理天下之氣概,這就像沒長耳朵而想調節鐘鼓,沒生眼睛而想觀賞紋彩那樣無法勝任的。

     所以&ldquo天下&rdquo是個神聖的東西,不可人為地去治理,人為地去治理就要敗壞它,人為地去把持就會失去它。

    許由以天下為小而不願接受堯讓出的王位,是因為他将志向寄寓于整個天下。

    他之所以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他懂得要順随自然來治理天下。

    要取得天道,不取決于他人而取決于自身。

    自身能夠得道則萬物均為我所備。

    透徹地理解心性之術,這嗜欲好惡就不會侵入内心。

    所以這樣的人無所謂喜也無所謂惡,無所謂樂也無所謂苦。

    萬物玄同,無所謂是與非,這均由天道來化育,生死一回事。

    天下為我所有,我也為天下所有,我與天下之間哪有什麼界限! 統治占據天下,哪裡是一定要抓住權勢、操生殺大權而發号施令?我所謂的&ldquo天下&rdquo,不是指這意思,而是指&ldquo自得&rdquo而已。

    &ldquo自得&rdquo則天下也就得到了我,我和天下融為一體:天下為我擁有,我為天下擁有,又怎麼不能容身于天下呢! 所謂&ldquo自得&rdquo,是指保全自身的天性,能夠保全自身天性的完美,便與&ldquo道&rdquo融合一體。

    所以雖然遊悠于一江一邊海灘,馳騁駿馬,乘坐華麗車子,眼觀《掉羽》《武象》之類的樂舞,耳聽激蕩清朗奇麗婉轉的樂曲,高奏鄭衛名曲,吟誦清凄高亢的流傳民曲,射獵湖泊岸邊驚飛的鳥兒,逐獵苑囿内奔跑的野獸,這些是凡夫俗子沉湎放蕩的事情,但是聖人置身于這樣的環境,卻不足以惑亂精神意志,受誘一惑而失去本性;同樣處窮鄉僻壤,置深山溪谷,居草野叢林,住簡房陋室,茅草蓋頂,柴草編門,桑枝為樞,上漏下濕,陰冷卧室,雪霜鋪壓,菰蔣蔓延,漂遊在沼澤之中,徘徊在山峽之旁,這些都可以使凡夫俗子形體黑瘦疲憊,憂憂寡歡而感不得志,但是聖人處在這種環境中不會憂愁怨恨,并不失掉内心的愉悅。

    這是為什麼呢?在于他們内心已領悟天機,因而不因貴賤、貧富、勞逸的不同而喪失天性。

    這就像烏鴉啞啞、喜鵲喳喳,哪會因寒暑燥濕的變化而改變它們天生的叫鳴聲! 因此,一旦已經堅定地得道,就不受外物變化的影響,不因外物一時變化而來決定自我得道的态度。

    我所說的&ldquo得&rdquo,是指生命中的本性處在安适的位置上。

    生命和形骸一起出自&ldquo道”形骸具有了,生命也就誕生了。

    生命一旦形成,好惡之情也就容易産生。

    所以士人有固定的行為準則,女子有不變的行為原則,規矩使他們不能或方或圓,鈎繩使他們不能或曲或直。

    天地是無限的,所以登上山丘不能自以為站得很高,處在低處不必自以為地位卑微。

    所以得道者,窮困時不頹懼,顯達時不炫耀;處高位而不危險,持滿時而不傾覆,新興時不光耀亮朗,長久後不至于衰變;放入火中燒不焦,下到水中打不濕。

    所以不憑權勢而尊貴,不靠财富而富有,不以有力而強大,平和虛靜處下不争,與造化一起翺翔。

    如果這樣的話,就能埋金子于山中,藏珍珠于淵底,不以錢财為利,不貪權勢名位。

    所以不以康安為樂,不以清儉為苦;不把尊貴看成安逸,不把貧賤看作危難;形、神、氣、志,各得其所,以順随天地的運轉變化。

     形體是生命的居舍;氣血是生命的支柱;精神是生命的主宰。

    一旦它們失去各應處的地位作用,就會使三者都受到傷損。

    就像聖人讓人各安于自己的地位,各司其職而不允許互相幹擾。

    所以形體如果處于不适的環境就會傷殘,氣血如果運行不當就會洩失,精神如果使用不當就會昏昧。

    對此三者,人們不能不謹慎對待。

     天下萬物,小至細微昆蟲、爬蟲,都有喜好憎惡,都知趨利避害,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它們的本性在身而沒有離棄,如果一旦本性從形體中分離,那麼骨肉形體也就不複存在了。

    人之所以眼能看遠,耳聽聲音,形體能承受重力,關節能伸屈,并能辨察黑白美醜,智慧理性能辨别是非異同,為什麼呢?是在于氣血充滿着形體、精神發揮着作用。

    怎麼知道是這樣呢?一般說來,人的各種志向行為都與精神相聯系,如有人腳絆樹樁窪坎跌倒、頭撞直木而全無感覺,招手他看不見,叫喊他聽不見,可眼睛耳朵并沒有失去,但就是沒有反映,為什麼呢?是因為他的精神失去了應有的司職功能,所以精神集中在小處就會忘掉大處,精神集中在裡面就會忘掉外面,精神集中于上面就會忘掉下面,精神集中于左面就會忘掉右面。

    精神是無不充滿又無所不在,所以說重視修養虛靜平和之神的人就能将精神(注意)貫注到極細微的事物之中。

     現在那些瘋子不懂得避開水火的危害,敢跨越深溝險地,難道他們沒有形、神、氣嗎?不是,但他們的神和氣的運用與常人不一樣。

    他們的神、氣失去了應有的職位,與形體分離了,因此他們的舉止行為不能做得恰當,終身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行一屍一走肉,而且不免跌進陷阱泥潭之中,雖然他們和常人一樣活在世上,然而免不了被人羞辱恥笑,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這些人形神彼此分離。

    所以以神為主宰,形依從神則對人生命有利;反之,以形為制約,神依從形則對人生命有害。

    貪婪多欲的人,被權勢迷惑,受名位引誘,希望超常人的智慧跻身于社會上層,那麼他的精神每日耗損而偏離應處的位置,長久迷惑而不能返回本位,形體閉塞而内心不開竅,精神就無法進入。

     所以天下常有愚昧狂妄者,患這類疾病者,如同膏燭之類,火燒得越厲害,這種膏燭就消融得越快。

    精神恬靜平和而日益充實,人的身體就強壯;反之,精神躁動煩惱而日益耗損,人的身體就衰老。

    因此,聖人注重調養自己的精神,柔和氣志,平穩身體,和大道一起運轉變化,該恬靜時就放松它,該急迫時就使用它;放松它就如同垂放衣服那樣輕便,使用它就如同擊發弓一弩一那樣迅疾。

    這樣的話,就沒有什麼不能相合萬物的變化,沒有什麼不能适應萬事的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