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一 原道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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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無所公,靡濫振蕩,與天地鴻洞;無所左而無所右,蟠委錯蛲,與萬物始終。

    是謂至德。

     夫水所以能成其至德于天下者,以其淖溺潤滑也,故老聘之言曰:&ldquo天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出于無有,人于無間。

    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

    &rdquo夫無形者,物之大祖也;無音者,聲之大宗也。

    其子為光,其孫為水,皆生于無形乎!夫光可見而不可握,水可循而不可毀。

    故有像之類,莫尊于水。

    出生入死,自無踱有,自有踱無,而以衰賤矣。

     是故清靜者,德之至也;而柔弱者,道之要也。

    虛無恬愉者,萬物之用也;肅然應感,殷然反本,則淪于無形矣。

    所謂無形者,一之謂也。

    所謂一者,無匹合于天下者也。

    卓然獨立,塊然獨處;上通九天,下貫九野;員不中規,方不中矩;大渾而為一葉,累而無根;懷囊天地,為道關門;穆忞隐闵,純德獨存;布施而不既,用之而不勤。

    是故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循之不得其身;無形而有形生焉,無聲而五音鳴焉,無味而五味形焉,無色而五色成焉。

    是故有生于無,實出于虛;天下為之圈,則名實同一居。

    音之數不過五,而五音之變不可勝聽也。

    味之和不過五,而五味之化不可勝嘗也。

    色之數不過五,而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故音者,宮立而五音形矣。

    味者,甘立而五味亭矣;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萬物生矣。

     是故一之理,施四海;一之解,際天地。

    其全也,純兮若樸;其散也,混兮若濁。

    濁而徐清,沖而徐盈;澹兮其若深淵,泛兮其若浮雲。

    若無而有,若亡而存。

    萬物之總,皆閱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門。

    其動無形,變化若神;其行無迹,常後而先。

     是故至人之治也,掩其聰明,滅其文章;依道廢智,與民同出于公。

    約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誘慕,除其嗜欲,損其思慮。

    約其所守則察,寡其所求則得。

    夫任耳目以聽視者,勞形而不明;以知慮為治者,若心而無功。

    是故聖人一度循軌,不變其宜,不易其常,放準循繩,曲因其當。

     夫喜怒者,道之邪也;憂悲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過也;嗜欲者,性之累也。

    人一大怒破陰,大喜墜陽;薄氣發瘤,驚怖為狂;優悲多恚,病乃成積;好憎繁多,禍乃相随。

    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通而不變,靜之至也;嗜欲不載,虛之至也;無所好憎,平之至也;不與物散,粹之至也。

    能此五者,則通于神明。

    通于神明者,得其内者也。

    是故以中制外,百事不廢;中能得之,則外能收之。

    中之得,則五藏甯,思慮平,筋力勁強,耳目聰明,疏達而不悻,堅強而不鞼,無所大過而無所不逮;處小而不逼,處大而不窕,其魂不躁,其神不娆;湫漻寂莫,為天下枭。

     大道坦坦,去身不遠,求之近者,往而複反。

    迫則能應,感則能動,物穆無窮,變無開像;優遊委縱,如響之與景;登高臨下,無失所秉;履危行險,無忘玄伏。

    能存之此,其德不虧。

    萬物紛糅,與之轉化,以聽天下,若背風而馳,是謂至德,至德則樂矣。

    古之人有居岩穴而神不遺者,未世有勢為萬乘而日憂悲者。

    由此觀之,聖亡乎治人而在于得道;樂亡乎富貴而在于德和。

    知大己而小天下,則幾于道矣。

     所謂樂者,豈必處京台章華,遊雲夢沙丘,耳聽《九韶》《六瑩》,口味煎熬芬芳,馳騁夷道,釣射鹔鹴之謂樂乎?吾所謂樂者,人得其得者也。

    夫得其得者,不以奢為樂,不以廉為悲,與陰俱閉,與陽俱開。

    故子夏心戰而臞,得道而肥,聖人不以身役物,不以欲滑和。

    是故其為歡不忻忻,其為悲不惙惙。

    萬方百變,消搖而無所定,吾獨慷慨遺物而與道同出,是故有以自得之也。

    喬本之下,空穴之中,足以适情,無以自得也。

    雖以天下為家,萬民為臣妾,不足以養生也。

    能至于無樂者,則無不樂,無不樂則至極樂矣。

     夫建鐘鼓,列管弦,席旃茵,傅旄象,耳聽朝歌北鄙靡靡之樂,齊靡曼之色,陳酒行觞,夜以繼日,強一弩一弋高鳥,走大逐狡兔:此其為樂也,炎炎赫赫,怵然若有所誘慕。

    解車休馬,罷酒撤樂,而心忽然若有所喪,怅然若有所亡也。

    是何則?不以内樂外,而以外樂内;樂作而喜,曲終而悲;悲喜轉而相生,精神亂營,不得須臾平。

    察其所以,不得其形,而日以傷生,失其得者也。

    是故内不得于中,禀授于外而以自飾也;不浸于肌膚,不俠于骨髓,不留于心志,不滞于五藏。

    故從外入者,無主于中,不止;從中出者,無應于外,不行。

    故聽善言便計,雖愚者知說之;稱至德高行,雖不肖者知慕之。

    說之者衆,而用之者鮮;慕之者多,而行之者寡。

    所以然者何也?不能反諸性也,夫内不開于中而強學問者,不入于耳而不著于心,此何以異于聾者之歌也?效人為之而無以自樂也,聲出于口,則越而散矣。

    夫心者,五藏之主也,所以制使四支,流行血氣,馳騁于是非之境,而出入于百事之門戶者也。

    是故不得于心而有經天下之氣,是猶無耳而欲調鐘鼓,無目而欲喜文章也,亦必不耳勝其任矣。

     故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夫許由小天下而不以己易堯者,志遺于天下也。

    所以然者何也?因天下而為天下也。

    天下之要,不在于彼而在于我,不在于人而在于我身。

    身得,則萬物備矣。

    徹于心術之論,則嗜欲好憎外矣。

    是故無所喜而無所怒,無所樂而無所苦。

    萬物玄同也,無非無是;化育玄耀,生而如死。

    夫天下者亦吾有也,吾亦天下之有也;天下之與我,豈有間哉! 夫有天下者,豈必攝權持勢,操殺生之柄,而以行其号令邪?吾所謂有天下者,非謂此也,自得而已;自得則天下亦得我矣。

    吾與天下相得,則常相有,己又焉有不得容其間者乎? 所謂自得者,全其身者也;全其身,則與道為一矣。

    故雖遊于一江一浔海裔,馳要褭,建翠蓋,目觀《掉羽》《武》《象》之樂,耳聽滔朗奇麗《激》《抮》之音,揚鄭、衛之浩樂,結激楚之遺風,射沼濱之高鳥,逐苑圃之走獸,此齊民之所以一婬一泆流湎;聖人處之,不足以營其精神,亂其氣志,使心怵然失其情性。

    處窮僻之鄉,側豁谷之間,隐于棒薄之中,環堵之室,茨之以生茅,蓬戶甕牖,揉桑為樞;上漏下濕,潤浸北房,雪霜滖灖,浸潭苽蔣;逍遙于廣澤之中,而仿洋于山峽之旁,此齊民之所為形植黎黑,憂悲而不得志也;聖人處之,不為愁淬怨忽,而不失其所以自樂也。

    是何也?則内有以通于天機,而不以貴賤貧富勞逸失其志德者也。

    故夫烏之啞啞,鵲之唶唶,豈嘗為寒暑燥濕變其聲哉! 是故夫得道已定,而不待萬物之推移也,非以一時之變化,而定吾所以自得也。

    吾所謂得者,性命之情,處其所安也。

    夫性命者,與形俱出其宗,形備而性命成,性命成而好憎生矣,故土有一定之論,女有不易之行,規矩不能方圓,鈎繩不能曲直。

    天地之永,登丘不可為修,居卑不可為短。

    是故得道者,窮而不懾,達而不榮;處高而不機,持盈而不傾;新而不朗,久而不渝;入火不焦,入水不儒。

    是故不待勢而尊,不待财而富,不待力而強;平虛下流,與化翺翔。

    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淵,不利貨财,不貪勢名。

    是故不以康為樂,不以謙為悲;不以貴為,不以賤為危;形神氣志,各居其宜,以随天地之所為。

     夫形者生之舍也,氣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

    一失位則三者傷矣。

    是故聖人使人各處其位、守其職而不得相幹也。

    故夫形者非其所安也而處之則廢,氣不當其所充而用之則洩,神非其所宜而行之則昧,此三者,不可不慎守也。

     夫舉天下萬物,蚑蛲貞蟲,蝡動蚑作,皆知其所喜憎利害者,何也?以其性之在焉而不離也。

    忽去之,則骨肉無倫矣。

    今人之所以眭然能視,替然能聽,形體能抗,而百節可屈伸,察能分白黑、視醜美,而知能别同異、明是非者,何也?氣為之充而神為之使也。

    何以知其然也?凡人之志各有所在而神有所系者,其行也足蹪趎埳、頭抵植木而不自知也,招之而不能見也,呼之而不能聞也。

    耳目非去之也,然而不能應者,何也?神失其守也。

    故在于小則忘于大,在于中則忘于外,在于上則忘于下,在于左則忘于右。

    無所不充,則無所不在。

    是故貴虛者,以豪末為宅也。

     今夫狂者之不能避水火之難而越溝渎之險者,豈無形神氣志哉!然而用之異也。

    失其所守之位而離其外内之舍,是故舉錯不能當,動靜不能中,終身運枯形于連嵝列埒之門而蹪蹈于污壑阱陷之中,雖生俱與人鈞,然而不免為人戮笑者,何也?形神相失也。

    故以神為主者,形從而利;以形為制者,神從而害。

    貪饕多欲之人,漠于勢利,誘慕于名位,冀以過人之智,植于高世,則精神日以耗而彌遠,久一婬一而不還,形閉中距,則神無由入矣。

     是以天下時有盲妄自失之患,此膏燭之類也,火逾然而消逾亟。

    夫精神氣志者,靜而日充者以壯,躁而日者牦以老。

    是故聖人将養其神,和弱其氣,平夷其形,而與道沈浮俛仰,恬然而縱之,迫則用之。

    其縱之也若委衣,其用之也若發機。

    如是則萬物之化無不遇,而百事之變無不應。

     【譯文】 &ldquo道&rdquo,覆蓋天承載地,拓展至四面八方,高到不可觸頂,深至無法測底,包裹着天地,無形中萌育萬物。

    像泉水從源頭處渤湧出來,開始時虛緩,慢慢地盈滿,滾滾奔流,逐漸由濁變清。

    所以,它豎直起來能充塞天地,橫躺下去能充斥四方,施用不盡而無盛衰;它舒展開來能覆蓋天地四方,收縮卷起卻又不滿一把。

    它既能收縮又能舒展,既能幽暗又能明亮,既能柔弱又能剛強。

    它橫通四維而含蘊陰陽,維系宇宙而彰顯日月星辰。

    它是既柔靡又纖微。

    因此,山憑藉它才高聳,淵憑藉它才深邃,獸憑藉它才奔走,鳥憑藉它才飛翔,日月憑藉它才光亮,星辰憑藉它才運行,麒麟憑藉它才出遊,鳳凰憑藉它才翺翔。

     遠古伏羲、神農,掌握&ldquo道&rdquo的根本,立身于天地中央,精神與自然造化融合,以此安撫天下四方,所以使天能運行地能靜凝,像輪繞軸轉永不停息、水流低處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