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古文疏證》卷卷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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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郡萊蕪縣汶水所出於徐州,當改入青。

    誤認嶧陽在鄒縣,當如班《志》入下邳縣。

    宋楊蟠《金山詩》雲:天末樓台橫北固,夜深燈火見揚州。

    王平甫譏之曰:莊宅牙人語解量四至。

    餘謂談地理者,能量四至得確,斯亦足矣。

     又按蔡《傳》「下土墳壚,壚,疏也」,從《史記·夏本紀》注引孔安國曰:「壚,疏也」得來,今書傳卻無。

    不如用陸氏引《說文》作「壚,黑剛土也」解較勝。

    蓋顏師古曰:此言豫之高地則壤。

    壤,柔土也。

    「下土則墳壚」,謂土之剛黑者。

    師古無「玄而疏者,謂之壚」之說。

    惟《廣韻》雲:壚,土黑而疏。

    蔡氏不知引「厥土青黎,黎,黑也」。

    本孔《傳》。

    果爾,二字皆色,與冀、兗、青、徐、雍五州例不合。

    不如用馬融、王肅注「黎,小疏也。

    青以辨其色,黎以辨其質耳」解較勝。

     又按復檢得茅氏瑞徵《禹貢彙疏箋》曰:豫土止言壤,其色雜也。

    從厥土中又別以下土言之,與青州再指海濱同義。

    又曰:案經文,厥土未有言色不言質及兩言色者。

    金仁山雲:梁土色青,故生物易。

    性疏,故散而不實。

    向聞成都土疏,難以築城。

    馬說殆近之。

     或問:孔《傳》雲,三江有北、有中,則南可知。

    其說何如?餘曰:未易盡非。

    祇是《地理志》有南江、中江、北江。

    中江至陽羨入海,於今不合,當用蘇、曾二家之說以疏孔,不得依班氏。

    蘇氏曰,豫章江入彭蠡而東,至海為南江。

    岷山,江之經流,會彭蠡,以入海,為中江。

    漢自北入江,彙於彭蠡以入海為北江。

    曾氏罝曰,考於地理,豫章之川如鄱水,至彭水凡九合於湖漢,東至彭蠡入江。

    此九水蓋南江也。

    南江乃江之故跡,非禹所導。

    禹導漢水入焉,與舊江合流,而水之泒分為南北,故漢為北江。

    又導岷山之江入焉,其流介乎二江之中,故為中江。

    南江乃故道,故經不誌,然亦別為三江,而非「三江既入」之三江也。

    或又問:職方氏,楊州其川三江。

    解孰為定?餘曰:鄭無注,賈疏非。

    當以郭景純解「三江者,岷江、鬆江、浙江也」以當之,斯為定。

    蓋一州之內,其山鎮澤藪、川浸至多,選取最大者而言。

    楊州之最大川,孰有過岷、浙二江者哉?即鬆江之在當時,亦必水勢洪闊,與揚子、錢唐相雄長,而後可以稱禹跡,非如今所見之淺狹。

    此豈專指洩震澤之下流者之江?《國語》,申胥曰,吳與越,三江環之。

    範蠡曰,我與吳爭三江五湖之利。

    夫環二國之境而食其利,正職方之三江。

    我故曰:《周禮》,一三江;《禹貢》,又一三江也。

     又按嘗謂,理之至者,數自不能違。

    上蘇、曾二說,不過從經文空處度出,非真有名稱。

    而《南史·王僧辯傳》,陳武帝率師出,自南江行至盆口。

    胡三省《通鑒注》,贛水謂之南江。

    則知豫章江為南江,六朝時已然,安知禹不素有此名?討論至此,真覺快心。

    又程氏大昌有論,東彙澤為彭蠡,東迤北會於彙。

    是二經語者,非附著南江以概。

    其所不書者,與夫同為一水。

    既別其北流以為北江矣,又命其中流為中江矣,而彭蠡一江方自南而至,橫絕兩流,與之回轉,而得名之曰彙。

    參配北、中,與之均敵,而得名之為會。

    則是向之兩大者,並此為三矣。

    當其兩大,則分北、中以名之。

    及其彙會,而鼎錯於南,則辨方命位而以南江目之。

    不亦事情之實哉?其會彙之地雖名彭蠡,而上流鍾為鄱陽大澤者,亦彭蠡也。

    彭蠡之為南江既無疑,禹之行水曾經疏導,則雖小而見錄;無所緻力,則雖大而不書。

    南江源派誠大且長,正以不經疏導,故自彭蠡而上,無一山一水得見於經。

    然於其合並江與漢而以彙會名之。

    使天下因鼎錯之實參北中之見,而南江隱然在二語之中,此真聖經之書法錯落,所謂觀書眼如月者。

     ○第九十二 《詩》與《書》相表裏。

    「信彼南山,維禹甸之」,則《禹貢》之終南也。

    「豐水東注,維禹之績」,則《禹貢》之豐水攸同也。

    「奄有下土,纘禹之緒」,則指禹平汝水上。

    「後稷播時百穀,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則指禹敷王天命。

    「多辟設都,於禹之績」則指五百裡侯服等。

    豈「奕奕梁山,維禹甸之」為當日韓侯入覲之道,有不指治梁及岐之梁在今韓城、郃陽二縣之境者哉。

    既在此二縣,仍應屬雍州,不得如晁氏改為冀州山。

    或曰奈例不合何?餘曰:此特聖經之變例也。

    安國傳所謂壺口在冀州,梁岐在雍州,從東循山治水而西是也。

    蓋禹他日導山由岐至荊,逾河而東,抵壺口,茲治畿內水患,由壺口渡河而西,而梁山,而岐山,正相合也。

    壺口在今吉州西七十裡,與河津縣西北三十裡之龍門相連,為大河出入之道,與隔河之梁山對峙。

    餘因悟《屍子》龍門未辟,呂梁未鑿,河出於孟門之上,乃是龍門未鑿,呂梁未辟。

    何者?龍門見今猶存,禹劚削之跡,梁山則無之,以梁山不過道梗塞。

    辟者,開也,啟也。

    開之啟之,河斯流矣。

    試觀《公羊傳》梁山河上山。

    《穀梁傳》梁山崩,壅遏河三日不流。

    苟當日止緻力壺口、龍門,而不及梁山,亦屬枉然。

    此二山者,既為連雞之勢,而經文遂連類而書,實有出於某州某山常例之外者。

    且於冀曰治岐,他日於其本州但曰岐,既旅而已。

    正互見也。

    更考樂史《寰宇記》雲相州安陽縣有鯀堤,禹之父所築,以捍孟門,今謂三刃城。

    有不愈明禹鑿之、辟之之為第一功哉! 按胡朏明謂:子胡不解及岐二字,岐非河所經也。

    餘曰:亦曾考來。

    禹言「予決九川,距四海,使天下大水有所歸。

    浚畎澮,距川,使水之小者有所洩。

    」必不是大水治畢,然後去治小水,蓋隨手可了斯了耳。

    岐山在今岐山縣東北十裡,縣在鳳翔府東五十裡,餘所舊遊處。

    誌稱,府居四山之中,五水之會。

    五水,汧也、渭也、漆也、岐也、雍也。

    岐水入漆,雍水合漆水入渭,汧水、漆水各入渭,應是治此群水注渭耳。

    至梁與岐當日勢同連雞,工宜並舉,其所以然之,故千載而下,殆難以臆度。

    故曰:學莫善於闕疑。

     又按鄭端簡《禹貢圖說》曰:冀州,天下所當,先壺口。

    又帝都所當先導山。

    嘗先岍岐矣。

    然特相其便宜耳。

    開鑿之功,實自壺口始也。

    導河嘗先積石矣。

    然特疏其上流耳。

    疏浚之功,實自壺口始也。

    八年於外,始於此時,四載之乘,始於此地也。

    蓋壺口正大河北來南注之處,但謂梁、岐二山河水所經,則仍蔡氏之亂道矣。

     又按呂梁有四,一出《屍子》《禹貢》之梁山也;一出《列子》,即孔子所觀者,在今徐州東南六十裡;一出蔡《傳》,為今永寧州東北骨脊山,殊附會,不足信;一出酈道元,稱呂梁山巨石崇竦,壁立千仞,河流激蕩,濤湧波襄,雷奔雲洩,震天動地。

    與所稱河經龍門水勢無異。

    道元曰:即呂梁矣,在離石北以東可二百餘裡。

    離石,明之石州,改名永寧州者。

    必求其地以實之。

    永寧州東北,則今靜樂縣岢嵐州之地,西去黃河約二百裡,無所謂河流也。

    土人欲當以河曲縣西南二十五裡天橋峽,亦有禹鑿之跡,天將陰雨,激浪如雷,聲聞數十裡,幾相似矣,而無所謂千仞巨石。

    又南去離石四百有餘裡。

    種種悉不合,安得起酈氏於九原而問之哉?宜闕疑。

     又按《困學紀聞》謂治梁及岐,若從古注,則雍州山,距冀州甚遠。

    壺口、太原不相涉。

    晁以道用《水經注》,以為呂梁狐岐山,蔡氏《集傳》從之,朱文公曰梁山,證據不甚明白。

    予讀至此,擊節歎曰:朱子之言,其殆聖矣乎。

     又按蔡《傳》,淮入海,在今淮浦。

    案《寰宇記》《九域志》《文獻通考》《宋史·地理志》,無淮浦縣。

    質之黃子鴻,子鴻曰:淮浦見於班《志》,不見於劉宋書,蓋省入子山陽縣也。

    宋明帝於此喬置襄賁縣,隋開皇初改漣水,宋太平興國三年以縣置漣水軍,熙寧五年廢為縣,今安東縣是。

    《水經》,淮水東過淮陰縣北,又東至廣陵淮浦縣,入於海。

    此蔡氏所本。

    若遵本朝之制,當曰:淮入海,在今漣水。

     又按昨舟過武進,飲於友人家,一人曰:唐王勃《滕王閣宴集序》得毋後人偽撰,何篇首雲,「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南唐交泰元年始於南昌縣建南都,升為南昌府。

    明洪武初曰洪都府,尋改南昌府,那得王勃已載入其《序》中?餘不能對。

    質之徐司寇健庵,健庵曰:「南昌故郡」,蓋言南昌,故郡所治之地也。

    唐武德五年置洪州總管府,七年改都督府,故曰「洪都新府」。

    明太祖明以王《序》作典,故非王序襲明製,勿得顛倒見。

     又按餘舟中讀幹寶《晉紀》,吳孫皓使紀陟如魏,司馬昭問吳戍備幾何,對曰:西陵至江都五千七百裡。

    又問道裡甚遠,難為固守。

    對曰:疆界雖遠,而險要必爭之地不過數四。

    猶人有八尺之軀,靡不受患,其護風寒亦數處耳。

    昭稱善,厚為之禮。

    裴鬆之以為此譬未善,當曰:譬如金城萬雉,所急防者四門而已。

    兒子時在側,曰:(詠)曾楚遊,自江都西南至江西彭澤縣約一千裡,自彭澤西北至湖廣武昌府約八百裡,自武昌西南至嶽州府界約三百餘裡,自嶽州西北至夷陵州約六百裡。

    夷陵州古西陵,即水道曲折,共計亦不及三千裡。

    吳使大言以夷敵耳。

    敵不知披輿圖,核裡數以折,可謂國有人乎?而鬆之注亦不出。

    餘曰:然。

    劉原父使遼,契丹導之行,自古北口至柳河,回屈殆千裡,以夷示險遠。

    原父質譯人,曰:自鬆亭趨柳河甚徑且易,不數日可抵中京,何為故道此?譯相顧駭愧,曰:實然。

    不得謂後人遜於前人也。

     又按蔡《傳》,山南曰陽,即今嶽陽縣地也。

    嶽陽縣雖在霍山之南,汾水不經之,當改雲:山南曰陽,今趙城縣是其地,為汾水所經。

    壺口山,漢在河東郡北屈縣,今陽州吉鄉縣也。

    陽州當作慈州。

    或曰:陽乃隰之訛,宋熙寧五年,吉鄉曾隸隰州雲。

    及檢舊本,良然。

    漢懷縣,今懷州也。

    當雲:今懷州武陟縣也。

    漢鄴縣,今潞州涉縣。

    當雲:即今相州鄴縣。

    熙寧五年省入臨漳。

    漢阜城縣,今定遠軍東光縣。

    當雲:今永靜軍阜城縣,東光去阜城六十五裡,即東光亦隸永靜。

    雲定遠者,景德元年以前稱也。

    至酈《注》「河流激蕩,震天動地」,誤作「震動天地」。

    後魏於狐岐置六壁,狐誤作胡。

    皆冀州傳之當正者。

     又按事有不可解者。

    酈道元家酈亭,今之涿州也,距碣石六百餘裡。

    三言碣石淪於海,無論今撫寧縣西有碣石山,去海尚三十裡,即其本朝文成帝太安四年戊戌,登碣石山,觀滄海,改山名樂遊。

    此豈苞淪洪波者耶?程大昌生南宋,益附會以碣石在海中,去岸五百餘裡。

    真妄談。

    惟近代韓恭簡邦奇一說頗為之解嘲,曰:大海至永平府南發出一洋,東西百餘裡,河從此洋之西北流注之,此洋正逆河也。

    碣石在其右轉屈之間,碣石在海洋北,洋闊五百餘裡,自洋南遠望,如在海中,實未淪入於海也。

     又按向謂釋《禹貢》山川不從漢《志》者眾。

    茲復得二條,一終南,《地志》,古文以太一山為終南山,在扶風武功縣。

    《元和志》,終南山在萬年縣南五十裡。

    經傳所說,終南一名太一,亦名中南,據張衡《西京賦》「終南太一,隆崛崔崒」,潘嶽《西征賦》「九截辟,太一巃嵸,麵終南而背雲陽,跨平原而連嶓塚。

    」然則,終南、太一非一山也。

    李善曰:終南、太一,以二賦征之,不得為一山明矣。

    蓋終南,南山之總名;太一,一山之別號,洵是。

    固當於京兆尹長安縣下注:《禹貢》,終南山在南。

    一岍山,《地志》,扶風汧縣西吳山,古文以為汧山。

    此則餘所舊遊,岍山在隴州西四十裡。

    《唐六典》,隴右道名山曰:秦嶺者是。

    吳嶽山在隴州南八十裡,《唐六典》,關內道名山曰:吳山者是。

    尤非一山,不知固家扶風安陵,距長安咫尺,吳嶽亦不遠,何緣認皆錯?祗當於右扶風汧縣下注:《禹貢》,岍山在西雍州山,九字耳。

     又按《溝洫志》,王橫引周譜曰:定王五年,河徙固述。

    《溝洫志》曰:「商竭周移」,即本此。

    酈道元亦不能詳其地,但言周定王五年河徙,故瀆。

    餘因疑魏郡鄴縣下注,故大河在東此,為禹之故河,至定王五年始不復從此行,故曰河徙。

    程大昌,炫博者也,竟實以河徙砱礫。

    砱礫,人多不曉。

    考諸《漢書》,有滎陽漕渠如淳,曰砱(今本作令)礫溪口是也。

    砱礫溪即《水經》之礫石溪,正在滎陽縣界。

    杜君卿亦但言河自定王五年徙流。

    是漢訖唐不詳也,而謂程大昌能詳之乎?吾嗤其妄。

     又按《元和志》,京兆府奉天縣有梁山,今乾州西北五裡之梁山是。

    《志》雲山即《禹貢》治梁及岐。

    《周本紀》,古公亶父逾梁山,止於岐下。

    及秦置梁山宮,皆此山。

    蓋山勢紆回,接扶風、岐山二縣之境。

    經凡雲「及」,皆相近之辭。

    以梁山屬此,說亦可通。

    然則,梁、岐仍雍州山雲。

    故曰:義不妨於參觀。

     ○第九十三 鄭夾漈有言,州縣之設,有時而更;山川之秀,千古不易。

    故《禹貢》分州,必以山川定疆界。

    使兗州可移,而濟河之兗州不可移;梁州可遷,而華陽黑水之梁州不可遷。

    《禹貢》遂為萬古不易之書。

    餘因覺濟河之兗州既不可移,則此兗州內必不闌入豫、徐二州之水,鑿鑿矣。

    胡蔡《傳》,灉沮會同,引許慎曰:河灉水在宋。

    又曰:灉水受陳留、浚儀,陰溝至蒙為灉水,東入於泗。

    此非水之出乎豫,入乎徐者乎?於兗曷與乎?意沮水即睢水,引應劭《漢地誌注》,曰:睢水出沛郡芒縣,睢亦東南入於泗。

    此又非水之出乎豫,入乎徐者乎?於兗曷與乎?明韓邦奇覺其非,別為解曰:灉乃河之別流出於兗州者,正如沱、潛二水,或出荊,或出梁也。

    河既徙而南,則灉為平地矣。

    山東濟南固有濟之別流,小清河是也,則別是一灉沮也。

    然亦屬憑虛臆度之見,而非考古按今之論。

    蓋嘗讀《括地志》,雲:雷夏澤在濮州雷澤縣郭外西北,雍、沮二水在雷澤西北平地也。

    《元和志》:雲灉水、沮水,二源俱出雷澤縣西北平地,去縣十四裡。

    又雲:雷夏澤在縣北郭外,灉、沮二水會同此澤。

    《寰宇記》並同。

    更上而溯鄭康成書注,雍水、沮水相觸而合入此澤中。

    下一「觸」字,鄭蓋以目驗知之。

    何曾氏、晁氏之呶呶哉?大抵宋明人並此等書束之不觀,遊談無根,餘直欲以兗州水還諸兗州,不俾闌入豫州、徐州之水而已矣。

     按漢芒縣,故城在今永城縣東北,睢水東流,徑芒縣之北,非出也。

    光武改曰臨睢,正合。

    唐雷澤縣本漢成陽縣,故城在今濮州東南一百十裡,澤裡數如之。

    酈氏稱其陂東西二十餘裡,南北一十五裡,即舜所漁處。

    近誌謂古雷澤應大倍於今,然已跨入曹州東北境。

    本夏澤,而名雷澤者,仁和李之藻曰:澤底有巉石深壑,冬至前水吸而入,如巨雷鳴,故曰雷澤。

    此可以正《山海經》怪物之談矣。

     又按蔡氏地理訛舛,不可勝摘。

    茹而不吐,不止逆已,且病人焉。

    然已流毒四百八十四年矣。

    如此《傳》引《水經》,灉水東至蒙為狙獾。

    今本「狙獾」作「濉水」(濉水仍當作灉水),字書並無獾字,其為傳寫訛,不待雲。

    若灉之下流入於睢水,則不可不極論之。

    睢水在睢陽城南,灉水在睢陽城北,僅可雲其相通,何則?經雲灉水餘波,南入睢陽城中。

    注雲:灉水自縣南出,今無復有水,唯城南側有小水,南流入睢。

    可見古時灉水至睢陽與睢水相通,至後魏其流殆絕。

    灉之下流即為獲水,上源在梁郡蒙縣北,東至彭城入於泗,豈入睢者乎?楊泉物理論語曰:能理亂絲,乃可讀《詩》。

    愚謂水道亦爾。

     又按雷澤尚存,而灉、沮二水不復見,蓋源竭爾。

    因憶亡友顧景範告餘,川瀆之異多,而山之異少,其間蓋有天事焉,有人事焉。

    大河之日徙而南也,濟瀆之遂至於絕也,不可謂非天也。

    開鑿之跡莫盛於隋,次則莫盛於元,陂陀堙障,易東西之舊道,為南北之新流,幾幾變天地之常矣,又何從而驗其為灉、沮、濟、漯之故川也哉?嗟乎,曾幾何時,追憶吾友緒言,稱之曰亡,不亦悲乎。

    執筆潸然,為記於此。

    又按景範《地志》之學,蓋出於家也。

    尊人耕石先生(名柔謙,字剛中),著《山居贅論》,曰:大河之流自漢至今流移變異,不可勝紀。

    然孟津以上,則禹跡宛然,以海為壑,則千古不易也。

    孟津之東,由北道以趨於海,則澶、滑其必出之途。

    由南道以趨於海,則曹、單其必經之地。

    衝澶、滑必由陽武之北,而出汲縣胙城之間,衝曹、單必由陽武之南,而出封丘蘭陽之下,此河變之托始也。

    由澶、滑而極之,或出大名,曆邢、冀道滄瀛以入海,或曆濮、範,趨博濟從濱棣以入海;由曹、單而極之,或溢巨野,浮濟鄆(謂濟寧東平),挾汶濟以入海,或經豐沛,出徐邳,奪淮泗以入海。

    此其究竟也。

    要以北不出漳、衛,南不出長淮,中間數百千裡,皆其縱橫靡爛之區矣。

    又曰:自古大河深通,獨為一瀆,今九河故道既湮滅難明,即歷代經流亦填淤莫據。

    大抵決而北,則掩漳衛;決而東,則侵清濟;決而南,則陵淮泗。

    昔人謂河不兩行,某謂自漢以來,河殆未嘗獨行矣。

    又曰:天下之水大河而外,重濁而善決者,在北則漳與沁,在南則漢漳,附衛入海,而後漳水之決少;漢附江入海,而後漢水之決少。

    沁本濁而又並入於河,故河之決最多。

    或謂河合於淮,藉淮以刷河,而河庶幾可治。

    然淮終非河敵也,又安能使河之不至於決哉? 或問王伯厚,謂漢《志》有兩泗水,其一濟陰郡乘氏縣注泗水,東南至睢陵入淮;又一泗水,魯國卞縣注西南,至方與入沛。

    沛自泲之訛。

    其說信乎?餘曰:殆王氏考之不審,泗一而已,安得復出乘氏?乘氏漢縣,《寰宇記》,在巨野縣西南五十七裡。

    班固祇當於卞縣下注曰:《禹貢》,泗水出陪尾山,西南至方與,與菏合,又東南至睢陵入淮。

    隻此已足。

    或又問:古大野澤在今巨野縣北五裡,正當卞縣之西,何如?何承天言,巨野湖澤廣大,南通(蔡誤作導)洙、泗,北連清濟。

    此則亡友顧景範所雲,古人言南,可以兼東,北可以兼西之例也。

    酈《注》,菏水東與泗水合於湖陵縣西六十裡,俗謂之黃水口。

    黃水西北通巨野澤,故曰南通洙、泗。

    南即東也。

    更進一層,睢陵仍當作淮陰,泗入淮,在今清河縣東南,謂之泗口,亦名清口。

    睢陵則今睢寧縣治耳。

    又按舊讀《魏書·地形志》,郡凡五百,以新蔡名郡者八,東新蔡郡一,別有新蔡、南陳留二郡,號雙頭郡者又一。

    而郡名重至三、四,如魯郡、高平郡之類,則不可勝數,其夥如此。

    地不加辟,不知其何所容?庚午冬,徐司寇命校《山西一統志》。

    至壽陽縣,《元和志》雲:神武故城在縣北三十裡,後魏神武郡也,周廢。

    此即魏收所雲朔州,孝昌中始名,後陷,今寄治并州界,領大安、廣寧、神武、太平附化五郡者。

    因考壽陽縣北有尖山,則當日神武郡首領之尖山縣。

    縣西有大安鎮,則大安郡。

    狄那寨,則大安郡首領之狄那縣。

    縣東北有石門,又廣寧郡首領石門縣。

    太平鄉太平村,又當日太平郡及所領太平縣也。

    蓋一州四郡,皆置於縣境。

    不獨一神武城。

    壽陽今東西距一百三十裡,南北距一百五十裡,而能所容若此,則後魏之僑置誇誕,亦可笑矣(雙頭郡梁武帝置,可對今獨腳州)。

     又按《魏書·地形志》,南清河郡下注曰:晉泰寧中分平原,置治莒城。

    晉無寧泰年號,而惠帝後,平原、清河二國並淪沒異域,事理易明。

    黃子鴻以《房亮傳》證之,知晉為普字之訛,寧字衍文,刊正之。

    於高唐州建置沿革曰:普泰中,又於靈縣置南清河郡,注引《房亮傳》,亮弟悅,普泰中濟州刺史。

    張瓊表所部置南清河郡,請悅為太守,從之。

    蓋後人誤普為晉,復妄加寧字也。

    進至京師來,詰何以擅改正史舊文。

    仍以魏收誌為案,據徐司寇復書,漢靈縣故城在今高唐州西南,與博平縣接界,後魏置南清河郡,治莒城,莒城為郡領零縣所有,則當距此不遠,豈南渡後之晉所得而僑立郡縣哉?誤字衍文,前書已詳,乃不復詰也。

    餘笑使溫庭筠當此,必曰:事出《南華》,非僻書也。

    而詰者必如文丞相對孛羅丞相曰:一部十七史,從何處說起? 又按書局中偶談,謝靈運宋元嘉十年論斬降死,徙廣州後,有人招出,曾令人買兵器,要合健兒於三江口,篡之不及者,詔於廣州棄市。

    三江口在何地?一紹興人曰:在敝地,引謝靈運《山居賦》自注雲,「江從山北流,窮上虞界,謂之三江口,便是大海」為據。

    餘曰:謝靈運未為臨川內史,未興兵叛帝,尚不欲使東歸,豈有徙送嶺南時,反聽其就鄉裡作別之三江口乎?殆必不爾。

    黃子鴻曰:廣州城東南八十裡有三江口,西江、北江、東江是也,或此地。

    餘曰:又越卻廣州去矣,非中途篡取之事。

    或舉胡三省《通鑒注》引《水經》,溫水至廣鬱縣,為鬱水,漓水南至廣信縣入鬱,封水西南入廣信縣,南流注於鬱,此蓋三水所會之地,謂之三江口。

    以為得之矣。

    餘因細讀酈《注》,明雲:鬱水東徑蒼梧廣信縣(今蒼梧縣,或曰即封川縣),漓水注之鬱水,又東封水注之。

    「注之」雲爾,豈有三水交會之文乎?胡氏殆錯認。

    然則,奈何曰一部《水經注》有兩三江口?一,沔水中雲:江水岐分,謂之三江口。

    的在今吳江縣,非昆山。

    一,湘水雲:巴陵郡濱岨三江,以西對長洲,南則湘浦,北則大江,故曰三江三水所會,亦或謂之三江口矣。

    謝靈運欲人篡取,其在此地乎?蓋嘗與吾友朏明論,六朝時自建康趨番禺,有東西二路。

    一,沈約《宋書》誌所載,則循江而上,入彭蠡湖,溯贛水,度大庾嶺,下始興之北江,以達於廣州。

    誌所謂水五千二百者是。

    一,則循江而上,抵巴陵,入洞庭湖,溯湘水,度越城嶺,下漓水,從桂林、廣信以達番禺,乃《宋書》誌所未載。

    以比東路多一千四、五百裡,人所罕行。

    而靈運當日由此者,想以其興兵叛逸,在臨川,若泛彭蠡,正與臨川接壤,其支黨竄伏,中途生變,故使迂西路,出巴陵。

    而孰知其又有三江口之約乎?此真朝廷之所不及料者矣。

    然則,胡氏指三江口在廣信,亦路所經,由王象之《輿地紀勝》,雲:封州據邕、桂、賀三江之口。

    似宋時始有此,目何如用酈道元少,在靈運,後者之三江口且去徙所尚遙,合黨要謝,惟此為宜。

    身之復生,應亦拊掌。

     又按趙城嶺即酈《注》之始安嶠也。

    一水出嶠之陰,北流為湘;一出嶠之陽,南流為漓。

    湘、漓之間,陸地廣百餘步,蓋五嶺道之最易者,但極西耳。

    觀漢武帝元鼎五年討南越,遣伏波將軍出桂陽,下湟水,是從唐郴州臘嶺度也。

    樓船將軍出豫章,下橫浦,是從唐虔州大庾嶺度也。

    兩軍先至,而戈船將軍出零陵,下離水。

    下瀨將軍下蒼梧,並從唐桂州臨源嶺度者,竟未至。

    而南越已平。

    非以其路獨遠耶?沈約誌止載近者,以為水程之便有以夫。

     又按朏明讀張子壽為洪州都督,秋晚,登樓望南江,入始興郡路。

    又《自豫章南還江上作》雲「歸去南江水,磷磷見底清」。

    告餘,此可為唐人稱贛水曰南江之證。

     又按胡三省雲:廣陵故城謂之蕪城。

    樂史雲:蕪城即揚州江都縣城。

    但雲古為刊溝城,大非。

    刊,吳地也,於其地築城,號刊城,城下掘深溝,引江水,東北通射陽湖。

    其城應在大江濱,今儀真縣南有上江口、下江口、舊江口。

    或者舊江口為吳夫差所穿,故班《志》廣陵江都縣有渠水首受江是也。

    第代遠城堙無復餘址。

    樂史雲:江都縣城臨江,今圮於水江都既爾,刊城可知。

    近誌竟實以蜀岡上遺跡,豈其然。

     又按《孟子集注》謂,汝、漢、淮、泗皆入於江。

    記者之誤也,不合《禹貢》,真鐵闆矣。

    近頗有欲為翻案者,予取《朱子文集·偶讀謾記·答吳伯豐書》二條,以翼《集注》曰:《孟子》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

    此但作文取其字數,足以對偶而雲耳。

    若以水路之實論之,便有不通,而亦初無所害於理也。

    說者見其不通,便欲強為之說,然亦徒為穿鑿,而卒不能使之通也。

    如沈括引李習之《南來錄》雲:自淮沿流,至於高郵,乃溯於江。

    因謂淮、泗入江,乃禹之舊跡,故道宛然。

    但今江、淮已深,不能至高郵耳。

    此說甚似,其實非也。

    案《禹貢》,淮水出桐柏,會泗,溯以入於海。

    故以小水而列於四瀆,正以其能專達於海耳。

    若如所說,則《禹貢》當雲:南入於江,不應言東入於海,而淮亦不得為瀆矣。

    且習之沿、溯二字,似亦未當。

    蓋古今往來,淮南隻行刊溝運河,皆築埭置閘,儲閉潮汐,以通漕運,非流水也。

    若使當日自有禹跡故道,可通舟楫,則不須更開運河矣。

    故自淮至高郵,不得為沿自高郵,以入江不得為溯。

    而習之又有自淮順潮入新浦之言,則是入運河時,偶隨淮潮而入,有似於沿意。

    其過高郵後,又迎江潮而出,故復有似於溯。

    而察之不審,緻此謬誤。

    今人以是而說《孟子》,是以誤而益誤也。

    近世又有立說,以為淮、泗本不入江,當洪水橫流之時,排退淮、泗,然後能決汝、漢以入江。

    此說尤巧,而尤不通。

    蓋汝水入淮,泗水亦入淮,三水合而為一,若排退淮、泗,則汝水亦見排退,而愈不得入江矣。

    漢水自嶓塚過襄陽,南流至漢陽軍,乃入於江。

    淮自桐柏東流,會汝水、泗水,以入於海。

    淮、漢之間,自有大山,從唐鄧光黃以下,至於潛霍,地勢隔驀,雖使淮、泗橫流,亦與江漢不相幹涉。

    不得排退二水,而後漢得入江也。

    大抵《孟子》祇是行文之失,無害於義理,不必曲為之說,閑費心力也。

    又曰:其說祇是一時行文之過,別無奧義,不足深論,況淮、泗能壅汝水,不能壅漢水,今排淮、泗,而汝水終不入江,則排淮、泗,而後汝漢得以入江之說,有不通矣。

    沈存中引李翺《南來錄》言,唐時淮南漕渠猶是流水,而汝、淮、泗水皆從此以入江。

    但今江、淮漸深,故不通耳。

    此或猶可強說,然運河自是夫差所通之刊溝,初非禹跡。

    且果若此,則淮又不能專達於海,亦不得在四瀆之數矣。

    沈說終亦不能通也。

    愚謂一言初無所害於理,再言無害於義理。

    朱子將理與氣作兩樣看,亦非。

     又按哀九年,吳城刊溝通江、淮,為吳王夫差十年,就其境內之地,引江水以通湖,由湖西北至末口入淮,越不得而徑焉。

    故十四年會黃池,越王勾踐乃命範蠡舌庸率師沿海溯淮,以絕吳路。

    蓋轉從吳境外以入吳境中,正《禹貢》當日揚州貢道也。

    蘇氏書傳認溝通江淮,為即闕溝通水。

    王伯厚辨之曰:案吳之通水有二焉,一吳城刊溝,通江淮,見《左氏內傳》;一夫差起師北征,闕為深溝於商魯之間,北屬之溯,西屬之濟,以會晉公午於黃池,見《左氏外傳》。

    餘謂惟其然,夫差退自黃池,乃使王孫苟告勞於周曰:餘沿江溯淮,闕溝深水,出於商魯之間。

    蓋自江而淮,自淮而溯,而深溝,以達濟,會於黃池。

    皆一水相通,無復阻間。

    吳之勞民力亦不甚哉。

    然觀《明一統志》,刊溝舊水道屈曲,逮隋大業初始開廣之,則仍有不盡用其力之意。

    左氏特下一「溝」字。

    吳草廬不得其解,謂江淮之間掘一橫溝,兩端築堤,壅水於中以行舟耳。

    二水實未通流,亦如上。

    朱子非流水也之說,豈其然? 又按平當以經明《禹貢》,使行河。

    奏言,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堤防壅塞之文。

    實亦不爾。

    「九澤既陂」,孔《傳》曰:九州之澤已陂障,無決溢矣。

    障非防與?或曰:賈讓策固言,古者大川無防,小水得入。

    陂障卑下,以為汙澤。

    九州之澤,謂卑者耳。

    然賈讓策又言:黎陽南,故大金堤。

    東郡白馬,故大堤。

    質以《宋河渠志》,李垂兩言伯禹古堤,近大伾。

    則正賈讓之所指者,謂非禹故跡與?禹豈止導之而不有以防之者與?竊以導猶德也,防猶刑也,雖聖世不能純任德而廢刑也。

    善夫,鄒平馬公驌有言:鯀與水爭地,禹以地讓水,事相反也。

    奈何傳稱禹能修鯀之功,蓋方當泛濫之時,鯀務多為堤防以堙之,水性逆,故其患不息。

    禹導水由地中行,向鯀所為堤防以障水者,皆可用之以輔水事,固有因敗以為功者存乎。

    其人之善用耳,寧獨治水哉(今東昌府有鯀堤,又名禹堤。

    此可為馬說一助)? 又按《溝洫志》,成帝時李尋解光言:議者常欲求索九河故跡而穿之,王莽時韓牧言可略於《禹貢》九河處穿之,縱不能九,但為四五。

    《宋河渠志》,李垂言:今考圖誌,九河並在平原而北,且河壞澶滑,未至平原,而上已決矣。

    則九河奚利哉?北數語足喚醒漢人。

     又按《元河渠誌序》曰:昔禹堙洪水,疏河陂澤,以開萬世之利。

    《周禮·地官》所載豬防溝遂之法甚詳。

    當是之時,天下蓋無適而非水利也。

    且先王強理井田之制壞,而後水利之說興。

    魏史起鑿漳河,秦鄭國引涇水,漢鄭當時王延世皆嘗試其術而有功者。

    夏氏《禹貢合注》曰:天下皆溝洫,則天下皆容水之地。

    而天下皆修溝洫,則天下皆治水之人。

    小水有所支分,則大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