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古文疏證》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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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稱武王壹戎衣而有天下。

    《樂記》稱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無所為觀兵。

    更舉之事自偽《泰誓》三篇興,以觀兵為上篇,伐紂為中下二篇,以合於《書序》。

    十一年伐殷,一月戊午渡孟津之別,太史公書悉詳載之。

    由漢迄宋初,未有敢辯其非者。

    而伊川程子出,則謂武王無觀兵,而武王之冤始白。

    是即張子所謂此事間不容發,一日之間,天命未絕,則是君臣。

    當日命絕,則為獨夫之意也。

    大哉,言乎,三代以下所未有也。

    今試平心易氣,取晚出《武成》篇讀之:“我文考文王,誕膺天命,以撫方夏”,“惟九年大統未集”,非即受命改元之妄說乎?《泰誓》上篇曰:“我文考肅將天威,大勳未集,肆予小子,發以爾友邦塚君觀政於商”,非即三年服畢,觀兵孟津之說乎?又曰“惟受罔有悛心”雲雲,“予小子夙夜祗懼”,“以爾有眾底天之罰”,非即歸居二年,聞紂虐滋甚,更遍告諸侯,東伐紂之說乎?凡此《書》出於魏晉之間群言淆亂之日,皆歷有明徵,而世之儒者,必欲曲為文解。

    以九年為自專征,始觀政為非觀兵,若以此晚出諸篇為大有異於偽《泰誓》者。

    嗚呼,其亦未之思也已矣。

     按:朱子又謂,歐公《泰誓論》歷破史遷之說,亦未見得史遷全非,歐公全是。

    蓋《武成》有“惟九年,大統未集”,以文王享國五十年推之,九年當從何數起?且如武王初伐紂曰:“惟有道曾孫周王發”,此豈史臣於未即位前便書為王邪?到這裏總難理會。

    不若隻兩存之。

    餘謂朱子猶未確信梅氏《書》為偽撰,若果信為偽撰,則此等難理會處俱可不攻自破。

    西伯不稱王說已彰著,武王稱“有道曾孫周王發”則從未經拈出。

    蓋《墨子兼愛》中篇雲:“昔者,武王將事泰山,隧傳曰‘泰山有道,曾孫周王有事,大事既獲,仁人尚作,以祗商夏,蠻夷醜貉。

    雖有周親,不若仁人。

    萬方有罪,惟予一人’。

    ”玩其文義,乃是武王既定天下後,望祀山川或初巡守岱宗禱神之辭,非伐紂時事也。

    偽作《武成》者移為伐紂時事,自難理會。

    《論語》載雖有周親四語於大賚後,謹權量之前,俱初定天下事,亦自相類。

    偽作《泰誓》者又割入中篇中,更間隔以真《泰誓》,反若《墨子》引古,一似今人好集句為文章者矣。

     又按:西伯受命稱王,亦不始《史記》。

    伏生《尚書·殷傳》已有之。

    其遠則自《文王世子》篇來。

    武王對文王曰:西方有九國焉,君王其終撫諸。

    鄭氏注言君王則既受命之後,不爾,何以呼王?餘謂夢齡事之虛妄,先儒具有明辯,獨怪孔穎達疏《尚書》見孔《傳》無稱王字,遂力以文王稱王為無。

    疏《毛詩》見鄭《箋》有稱王說,遂力傅會稱王當在六年伐崇後。

    以至疏《禮記》亦然。

    真所謂從孔則廢鄭,從鄭則廢孔。

    唐人義疏之學之拘如此。

     又按:《史記·楚世家》,楚武王伐隨,“隨曰:‘我無罪。

    ’”楚曰:“‘我有敝甲,欲以觀中國之政,請王室尊吾號。

    ’”左氏宣三年《傳》“楚莊王伐陸渾之戎,遂觀兵於周疆,問鼎之大小輕重焉”。

    觀政觀兵皆咄咄逼周,同一無君舉動,以儗武王非其倫矣。

     又按:《國語》“先王耀德不觀兵”,韋昭《注》:觀,示也。

    據此當讀為貫,非觀視之觀。

    下文又有“且觀之兵”,義益見。

    然《史記》“東觀兵至於盟津”,《左傳》僖四年“觀兵於東夷”,宣十二年“觀兵以威諸侯”,皆讀如字,亦可。

    惟蔡氏《集傳》於《西伯戡黎》篇目下雲:《史記》嘗載紂使膠鬲觀兵,膠鬲問之曰:西伯曷為而來?此觀兵二字用得不妥。

    且《史記》並無其事。

    出《呂氏春秋》耳。

    《呂氏》原文是“殷使膠鬲候周師”,候周師自勝觀兵。

    古人書籍豈容妄更之乎? 又按:《孟子集注》引張子語,下繼曰: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武王安得而止之哉?分明不信。

    殷周兩《本紀》《齊太公世家》還師復歸之事既不信,胡得又襲用其上文不期會盟津雲雲?餘曰:《史記·劉敬傳》:“說高帝曰: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之上,八百諸侯皆曰紂可伐矣,遂滅殷。

    ”朱子正本此,豈若蔡《傳》之荒略乎? ○第二十七 言,一也。

    言者異,則人心變矣。

    此至言也。

    《戰國策》樓緩述公甫文伯母之言,以為從母言之,是為賢母。

    從婦言之,是必不免為妒婦。

    真可令人絕倒。

    故愚嘗以“爾有嘉謀嘉猷,入告爾後於內”等語出於臣工之相告,誠則為愛君。

    出於君之告臣,則為導諛。

    導諛中主所不為。

    而謂三代今辟如成王為之乎?蓋成王之冤於是且千餘年矣,今亦未敢定著此語出何人。

    但此語之所自來,則孔子引入《禮·坊記》者也。

    試取今《坊記》讀之,子雲:善則稱君,過則稱己,則民作忠。

    《君陳》曰:爾有嘉謀嘉猷,入告爾君於內,女乃順之於外。

    曰此謀此猷,惟我君之德,於乎,是唯良顯哉。

    子雲:善則稱親,過則稱己,則民作孝。

    《大誓》曰:“予克紂,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

    紂克予,非朕文考有罪,唯予小子無良。

    ”以取證《大誓》為人子之言,則取證《君陳》亦必為人臣之言,例可知也。

    假若文王告武王曰“汝克紂,非汝武,唯朕無罪”,可乎?不可也。

    偽作《君陳》篇者止見《書序》有“周公既沒,命君陳分正東郊。

    成周作《君陳》”。

    遂通篇俱作成王語,安知當日不更夾以臣語,如《顧命》篇體例耶?嗚呼,自斯言一啟,君以正諫為要,名臣以歸美為盛節。

    而李斯分過之忠,孔光削槁之敬,遂為後世事君之極。

    則雖有賢者,亦陰驅潛,率以為容悅之徒而不自知矣。

    甚且臣以諫諍事付史官,君怒之,薄其恩禮,晚年漸不復聞天下失,得其流弊,有不可勝言者,誰謂此書固粹然正哉?韓昌黎著《諍臣論》以入則諫其君,出不使人知者,為大臣宰相者之事,非諫官之所宜行。

    夫諫官猶不可,而謂君顧可以此為命乎?成王免喪,朝於廟,述群臣進戒之辭而作敬之詩,又延訪群臣而作《小毖》詩,其孜孜求言若此,曾幾何時而變為《君陳》此語邪?果爾則謂成王之失言也亦宜。

     按:二十五篇《書》以此人之語入彼人口中,而不顧所處之地、所值之時,有不侔者,不特《君陳》篇而已也。

    孟子稱舜舍己從人,今入於舜口中以稱堯。

    當堯之時,引《書》曰“洚水警餘”。

    “餘”字自屬堯。

    又入舜口中,以屬舜文王世子。

    語曰:樂正司業,父師司成,一有元良,萬國以貞,世子之謂也。

    今入“元良”二語於伊尹口中,以訓長君。

    《孟子》:“《書》曰:‘徯我後,後來其無罰。

    ’”向疑為初征自葛情事,僅可仲虺用之,以釋湯慚。

    今重出於伊尹口中,以訓太甲,迂遠不切,殊屬無聊。

    填寫《湯誓》曰“今朕必往”,此自湯初興師告諭亳眾之言,今亦入武王口中。

    其時武王師已次河朔,群後畢會,何必為此言?不幾眯目而道黑白者邪?餘故連類及之以俟觀者思焉。

     又按:餘辯《君陳》時,尚未見京山郝氏《尚書解》。

    後見之喜。

    餘固與郝氏不謀而合者,故亦不忍削去。

     又按:姚際恒立方論《鹹有一德》與上《君陳》論仿佛。

    蓋一以人,一以朝,並錄於此。

    曰:詳篇義,疑史臣所紀。

    當是尹與湯如虞之君臣作明良喜起歌相似,故曰《鹹有一德》。

    但此不為歌為文耳。

    諸經傳記於伊尹,並無告歸緻仕之事。

    作偽者見《書序》茫無可據,遂鑿空撰出伊尹復政一節,以取配合周公復政之意。

    將《鹹有一德》篇本屬尹在湯朝,讚襄於湯者,移入在太甲朝,陳戒於太甲。

    夫讚襄於湯而曰《鹹有一德》,似乎喜君臣同德之助,慶明良交泰之休,於義可也。

    若陳戒於太甲而曰《鹹有一德》,是尹以己德告太甲,則為矜功伐善,非人臣對君之言矣。

    且事其孫而追述與其祖為一德,得無鞅鞅非少主臣乎?此是非之至明而易曉者,司馬貞反據此以史遷記於成湯朝,為顛倒失序。

    某嘗謂其訛一經而訛及他經,至此又知訛及諸史、傳、誌者,更不少可慨也。

     ○第二十八 闕 ○第二十九 闕 ○第三十 闕 ○第三十一 二十五篇之《書》其最背理者,在太甲稽首於伊尹;其精密絕倫者,在虞廷十六字。

    今既證太甲稽首之不然,而不能滅虞廷十六字為烏有,猶未足服信古文者之心也。

    餘曰:此蓋純襲用《荀子》,而世舉未之察也。

    《荀子·解蔽篇》“昔者舜之治天下”也雲雲,“故《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幾,唯明君子而後能知之。

    ”此篇前又有“精於道”、“一於道”之語,遂隱括為四字,復續以《論語》“允執厥中”以成十六字。

    偽古文蓋如此。

    或曰:安知非《荀子》引用《大禹謨》之文邪?餘曰:合《荀子》前後篇讀之,引“無有作好”四句則冠以“《書》曰”,引“維齊非齊”一句則冠以“《書》曰”,以及他所引書者十皆然。

    甚至引“弘覆乎,天若德裕,乃身則明”,冠以《康誥》。

    引“獨夫紂”則明冠以《泰誓》,以及《仲虺之誥》亦然。

    豈獨引《大禹謨》而輒改,目為《道經》邪?予是以知“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必真出古《道經》,而偽古文蓋襲用,初非其能造語精密至此極也。

     按:《荀子》引今文、古文《書》者十六,惟“一人有慶,兆民賴之”作“《傳》曰”。

    “《傳》”疑“《書》”字之訛。

    然《孟子》於《傳》,有之亦指《書》言也。

     又按:《仲虺之誥》在《荀子》作《中巋之言》,《左傳》作《仲虺之誌》,《史記·殷本紀》作《中騑》。

    小司馬注:騑音壘,蓋虺有二音。

     或難餘曰:虞廷十六字為萬世心學之祖,子之辭而辟之者,不過以荀卿書所引偶易為《道經》,而遂概不之信。

    吾見其且得罪於聖經而莫可逭也。

    餘曰:唯唯否否。

    堯曰:“谘爾舜,允執其中,傳心之要,盡於此矣”,豈待虞廷演為十六字而後謂之無遺蘊與?且餘之不信而加辟之者,亦自有說。

    讀兩《漢書》見諸儒傳經之嫡派既如此矣,讀注疏見古文卷篇名目之次第又如此矣,然後持此以相二十五篇。

    其字句之脫誤,愈攻愈有;捃拾之繁博,愈證愈見。

    是以大放厥辭,昌明其偽。

    不然,徒以《道經》二字而輒輕議歷聖相傳之道統,則一病狂之人而已矣。

    豈直得罪焉已哉。

    且此十六字以上如“汝唯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荀子·君子篇》語也。

    十六字以下“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亦《荀子·正名篇》語也。

    其各各有依傍,而初非能自撰出者。

    或曰:荀卿之造語,卻若是其精乎?餘曰:語之尤精者,荀子固自言為《道經》矣。

    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荀子縱不得儒之醇,將不得為述者乎哉?嗟乎,“人心之危,道心之微”此語不知創自何人,而見之《道經》述之。

    《荀子》至魏晉間竄入《大禹謨》中,亦幾沈埋者七八百年。

    有宋程、朱輩出,始取而推明演繹,日以加詳,殆真以為上承堯統,下啟孔教者在此。

    蓋以其所據之地甚尊,而所持之理原確也。

    噫,抑孰料其乃為偽也乎?或曰:朱子於古文嘗竊疑之,獨至《大禹謨》及十六字則闡發之不遺力。

    子與其疑也,寧信。

    餘曰:荀子固有言矣,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

    餘之疑,偽古文也。

    正以其信真聖經也。

    不然,《大學》一篇於記者千餘年,而經兩程子出,始尊信表章,迄今翕然無異議。

    餘豈獨私有憾於二十五篇者,而黨同伐異,嘵嘵然不置若此哉? 又按:老子書五千言,名《道德經》,則知此引《道經》必古來原有是書,而非荀子所改題者。

     又按:餘著此未匝月,而從弟自旌德歸,授餘以縣志。

    有縣人梅鶚百一者,正德丁醜進士,未仕,卒。

    撰述頗夥,亦疑今古文。

    亦謂“人心”、“道心”本出《道經》。

    與餘向辯《君陳》事相類。

     ○第三十二 “人心”、“道心”本出《荀子》,以竄入《大禹謨》,遂尊為經,久而忘其所自來矣。

    竊以古今若此類者頗多,如“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列子》引《黃帝書》也。

    今見《老子》上篇“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戰國策》引《周書》也,亦見《老子》上篇,今孰不以為此老子語與?“非澹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緻遠”出《淮南子·主術訓》,而諸葛武侯引以戒其子,今遂為武侯語。

    “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亦出《淮南子·主術訓》,而孫思邈引之,而程子稱之,今遂為孫思邈語。

    不獨此也,《文子》引老子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

    感物而動,性之害也”雲雲,河間獻王作《樂記》采之,今且為經。

    是即以子為經之證也。

    《荀子》有《禮論篇》,今自“三年之喪,何也”?至“古今之所,一也”一段,載入《禮記》,名曰《三年問》。

    是又即以《荀子》為經之證也。

    而必以“人心”、“道心”為無本焉,亦過矣。

     按:朱子雲:以《曾子問》言禮證之,則老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皆可見五千言。

    或古有是語,而老子傳之。

    “穀神不死”章即《黃帝書》。

    又雲:老子,柱下史,故見《周書》。

    《周書》多權謀,欲取姑與之類是也。

    餘因此忽悟“人生而靜”,安知非古有是語,而老子傳之,而記禮者亦傳之,非必有取於老也。

    何以故?有以《禮記》是漢儒說,非出孔門之徒者。

    朱子述許順之之言曰:恐不然,漢儒之純者,莫過董仲舒。

    董仲舒文之純者,莫過《三策》。

    如《樂記》“天高地下,萬物散殊”等語,董仲舒何曾道得來?蓋必古來流傳得這種文字。

    如此卓哉見也。

    因又笑近代楊慎,輩苦欲貶剝,考亭謂其詩傳序首用“人生而靜”為不知出於老子也者。

    若知出老子,肯以異端語而用之乎?不知朱子博極群書,洞如觀火,豈不記及文子蓋未嘗以《禮記》為有取老子而襲用之也。

     又按:《藝文誌》,《樂記》二十三篇,劉向校書得之。

    《王禹記》二十四篇,方屬獻王所作,而禹獻之。

    二書各不同。

    今之《樂記》乃二十三篇之十一篇合為一篇。

    篇名有《樂本》《樂論》之類,見《別錄》及孔穎達《疏》。

    劉獻以為公孫尼子作者。

    是則上雲河間獻土所作,大誤。

    特正於此。

     又按:今之《樂記》,程子稱其最近道。

    朱子謂非聖人之書,戰國賢士為之說,亦是。

    獨胡緻堂謂是子貢作,則非。

    此書載魏文侯子夏問答,文侯受子夏經藝為二十五年事,見《魏世家》。

    是年,子夏已一百有八歲,可為高壽。

    子貢若存,當又一百二十一歲,況更不止。

    此數事與理所無,儒者之不核實如是。

     或問餘:人之論議先後容有互異,子書尚未成,何不舉前說之誤者而悉削之,而必以示後人乎?餘曰:此以著學問之無窮而人之不可以自是也。

    近見世之君子矜其長而覆其短,一聞有商略者,輒同仇敵。

    餘用是數困於世。

    昔王荊公注《周禮》,讚牛耳雲:取其順聽。

    有人引一牛來,與荊公辯牛之聽不以耳蓋以鼻,荊公遂易前《注》。

    以荊公之執拗文過,古人中無兩,猶不能不屈服於引牛者之言,吾不知世之君子,自視於荊公何如也。

     又按:有明知為緯書而群以為聖人之言者,“吾誌在《春秋》,行在《孝經》”是也。

    此出《孝經鉤命訣》,緣何休注《公羊》載入《序》中,迄今無異議,亦以理近是爾。

     又按:《春秋》者,魯史記之名。

    自宜稱入聖人口中。

    若《孝經》,乃門弟子所為書,所命名豈容自稱善乎?《史通》有雲,此之不實,昭然可見。

     又按:德清胡渭生朏明告予:子以“行在《孝經》”為不應出夫子口中,似矣。

    竊考《公羊傳疏》載此原文雲,“孔子在庶,德無所施,功無所就,誌在《春秋》,行在《孝經》”。

    未嘗以二句為孔子自雲,蓋何休《序》引而失之。

    其失與晚出古文《書》將《禮記》引《君陳》曰入成王口中,將《左傳》引《夏書》曰“連德乃降”入大禹口中,正相類。

    視彼造緯書者,又下一等矣。

    凡著書引古,須直溯其昆侖源,不可從半路中鈔襲。

    倘鈔襲,鮮有不誤。

    子宜慎之。

    斯言也,殆吾之諍友哉。

     又按:餘嘗有一疑義,謹標出以俟後之君子者。

    《大學》一書,程子謂孔氏之遺書。

    朱子謂正經意。

    其或出於古。

    昔先民之言,又分有經、有傳,洵是。

    獨謂傳文成於曾氏門人之手,則未敢以為決然也。

    何也?朱子意不過見《誠意章》有“曾子曰”三字,以古弟子於師方稱子,如《論語》之於有子、曾子,實然者。

    不知《禮記》四十九篇稱曾子者一百,一為曾申,餘俱曾參,析而數之,《檀弓》二篇,曾子四十三;《雜記》二篇,曾子五;《曾子問》,曾子四十;《祭義》,曾子八。

    可見曾子為記禮者之通稱,不必弟子謂其師。

    若又以《大學》止一引“曾子曰”,與他屢引者不同。

    試問《禮器》亦隻一引“曾子曰‘《周禮》其猶醵與?’”《內則》亦隻一引“曾子曰‘孝子之養,老也’”雲雲。

    豈此二篇亦曾氏門人作乎?不惟此也,《孟子》七篇,軻所自著。

    聖門高第若顏淵,或名之,或字之,或子之,不似純稱曾子者二十二,益驗其為通稱。

    或曰:朱子以《大學》之言多與《中庸》《孟子》者合,故明其一脈相傳。

    不知先儒曾言《大學》一書,六經之名例也;《中庸》一書,六經之淵源也。

    既謂之名例,推諸群書,自悉合矣。

    奚啻《庸》《孟》?或又曰:世以《禮記》漢儒書,然則《大學》竟成於漢儒之手乎?餘曰:否。

    《爾雅》始自周公,《釋言》以下,或曰仲尼所增,子夏所足,叔孫通所益,梁文所補。

    《爾雅·釋訓》篇載及“如切如磋,道學也”十二句。

    班固謂《記》百三十一篇,七十子後學者所記。

    則知《大學》出於七十子之後,叔孫通、梁文以前必矣。

    若必以為曾子門人記者,吾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