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儉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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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文正公嘗曰:「吾每夜就寝,必計一日奉養之費,及所為之事。

    若相稱,則熟寐;不然,終夜不能安枕,明日必求以稱之者。

    」勳名德業,卓越古今。

     嗟乎!盡如公所雲,吾人盞粥亦豈能消也耶?天下農工商賈之子,無不自食其力,而我輩泛泛一編,飽食終日,勞心勞力,兩無所居。

    外既不能有益于時,内斷不可有歉于己,端修清操,質之衾影而無慚,庶幾亦是一種消食方法。

    先輩格言雲:「受享知慚愧。

    」能知慚愧者,差可受享矣,自不敢厚享矣! 又公在杭州,子弟知其有退志,乘間請治第洛陽,樹園圃,為逸老計。

    公曰:「人茍有道義之樂,形骸可外,況居室哉!吾今年踰六十,乃謀治第,顧何時而居乎?且西都士大夫園林相望,為主人者莫得常遊,而誰獨障吾遊者?豈有諸己而後為樂耶?」 人俱以有諸己為樂,應隻樂有諸己耳,未必能實享其樂也。

    白樂天詩雲:「多少朱門鎖空宅,主人到老未曾歸。

    」公言:「為主人者莫得常遊,誰障吾遊者。

    」正笑盡此輩;而公之園林,直無邊無界矣!本分儉啬中,煞甚潇灑快活也。

    趙普将營西第,遣人于秦隴市良材數萬。

    及第成,普時為西京留守,已病矣。

    诏詣阙,将行,乘小車一遊第中,不再來矣!陳升之治宅潤州,極宏壯。

    宅成,疾甚,惟肩輿一登西樓而已。

    極力經營,何用哉? 胡九韶,金溪人,造詣潔修。

    家甚貧,課兒力耕,僅給衣食。

    每日晡時,焚香九頓首,謝天賜一日清福。

    妻笑曰:「一日三餐菜粥,何名清福?」九韶曰:「吾幸生太平之世,無兵禍。

    又幸一家骨肉不至饑寒。

    三幸榻無病人,獄無囚人。

    非清福而何?」 邵堯夫先生雲:「無疾之安,無災之福,舉天下人不為之足。

    」至哉言也。

    布衣粝食,妻子相保,則恨不富貴。

    一旦禍患及身,骨肉離散,回想布衣粝食、妻子相保時,天上矣!聰明強健,則恨欲不稱心。

    一朝疾病淹纏,呻吟痛苦,回想聰明強健時,天上矣!語雲:「上方不足,下方有餘。

    」諺曰:「别人騎馬我騎驢,仔細量百不如;回頭隻一看,又有赤腳漢!」人能常作如是觀,則無入而不自得矣! 李文靖公沆為相,治第于封邱門内,廳事前僅容旋馬。

    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當傳子孫。

    此為宰相廳事誠隘,為太祝奉祀廳事已寬矣!」張文節公為相,自奉養如為河陽掌書記時。

    所親或規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

    公雖自信清約,外人頗有公孫布被之譏。

    宜少從衆。

    」公歎曰:「吾今日之俸,雖舉家錦衣玉食,何患不能?顧常人之情,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一旦異于今日,家人習奢已久,不能頓儉,必緻失所。

    豈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 司馬君實曰:「鳴呼!大賢之深謀遠慮,豈庸人所及哉?禦孫曰:『儉,德之共也。

    侈。

    惡之大也。

    』共,同也,言有德者皆從儉來也。

    夫儉則寡欲。

    君子寡欲則不役于物,可以直而行;小人寡欲,則能謹身節用,遠罪豐家。

    故曰:『儉,德之共也。

    』侈則多欲。

    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

    則多求妄用,敗家喪身。

    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

    故曰:『侈,惡之大也。

    』」 黃魯直在宜州,嘗為人書卷雲:「餘所僦城南民舍,上雨旁風,無有蓋障,市聲喧愦,人不堪其憂。

    餘以為家本農耕,使不從進士,則田間廬舍如是,又不可堪其憂耶?夫方貴而思爵祿之去時,既貴而追思農桑之往時,雖欲不儉,不可得也。

    」 高景逸曰:「治生之道,隻守儉之一字。

    每事辄思曰:『此亦可已也。

    』便斬然已之。

    凡宮室飲食,衣服器用,受用得有數。

    樸素些,簡淡些,有何不好?人心但縱欲如流,往而不返耳。

    轉念之間,每日當省不省者甚多。

    日減一日,豈不安靜快活?!不但治生,即是寡欲清心之要;力持此法,更加以一勤,終身不取一毫非分之财,泰然自得,衾影無慚,不勝貪穢之富千萬倍耶?」 張乖崖為令時,嘗坐城門外,見有負菜歸者,問:「安得此?」曰:「買之市。

    」公怒曰:「汝居田裡,不自種而食,何惰耶?」笞而遣之。

     顔氏家訓有雲:「生民之本,要當稼穑而食,桑麻以衣。

    蔬果之甘,園場之所産;雞豚之善,埘圈之所生。

    爰及棟宇器械,樵蘇脂燭,莫非種植之物也。

    能守其業者,閉門而為生之具已足;但家無鹽井耳。

    夫如此為生,盡可稱豐贍逸樂矣!而盡人勤儉可自緻,人生何必求多餘,又何嘗有不足耶!?」 昔太學生二人,同年月日時生,又同年發解。

    過省,二人約相近差遣,庶彼此得知禍福。

    故一人授鄂州教授,一人授黃州教授。

    未幾,授黃州者死。

    鄂州為治其後事,祝柩前曰:「我與公年月日時同,出處又同。

    公先我去;使我今即死,又後七日矣!若有靈,宜夢以告。

    」其夜果夢告雲:「我生于富貴,享用過了,故死。

    公生寒微,未曾享用,故生。

    」以此知人之享用,須留有餘。

    後鄂州教授曆官至典郡。

    豈非聞此儆悟修省而然耶? 崇修錄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