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師説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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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趙汸編 論漢唐宋諸儒得失 周末及秦漢間,用刑刻急,士多習文法,故説春秋者,往往流爲刻急,如公孫弘以春秋之法繩臣下,唯知苛刻而已,其於經旨安在? 史記趙世家:「孔子聞趙鞅不請晉君,而誅邯鄲午,保晉陽,故書春秋曰:“趙鞅以晉陽叛。

    ”」澤謂若依史遷之説以説春秋,則輾轉迷誤聖經,更無可通之期,且形容得聖人不過是一直史,亦可謂不知體矣。

    諸儒説春秋,其失大抵如此。

     三傳重於漢而輕於唐,自韓退之「春秋三傳束高閣」之語爲盧同發,而啖、趙、陸氏及孫泰山之學爲時所尚,故歐陽公説趙盾事,皆不用三傳,而三傳愈輕矣。

    蓋啖公佐始疑左傳爲作俑之首,而喜攻左傳者,常佐佑其説,左氏又不幸,誠有所短,諸公遂因其所短,併其所長,厭棄之。

    觀伊川於論語中有一二事,皆不取三傳,則其不信左氏亦多矣。

    夫不取左氏,而並不用二傳,則固應多用新説。

     凡左傳於義理時有錯謬,而其事皆實。

    若據其事實,而虛心以求義理至當之歸,則經旨自明。

    澤之所得,實在於此。

    然則學春秋者,姑置虛辭,存而勿論,而推校左傳之事以求聖經,此最爲切實,庶幾可得聖人之旨矣。

    或謂先儒泛論大義,今皆指爲虛辭,毋乃矯激之甚歟?曰:自唐以來説春秋者,高遠之辭日勝。

    高遠之辭日勝,則經旨當明矣。

    而春秋訖無定論,乃更盡疑三傳,並與經之時月,皆欲變易之,則其末流又當何如乎?故皆一切斷以虛辭,將使學春秋者,黜其聰明,而專務簡要,此斂華就實之説也。

     桓公十三年,「春二月,公會紀侯、鄭伯。

    己巳,及齊侯、宋公、衛侯、燕人戰齊師,宋師、衛師、燕師敗績」。

    公羊以爲,宋與魯戰。

    穀梁以爲,紀與齊戰。

    趙匡考據經文,内兵則以紀爲主,而先於鄭,外兵則以齊爲主,而先於宋,獨取穀梁之説。

    澤謂捨左氏可據之事實,而從穀梁臆度之文,非能明春秋者,且謂「内兵以紀爲主,而先於鄭」,其説尤誤。

    蓋此是鄭求魯、紀以與四國戰,而以王爵序先後耳。

    紀,侯爵,位在鄭伯之上,安在以紀爲主乎?此事止當據左氏經傳尋其端緒。

    桓公欲平宋、鄭,故一歲之内三與宋公會盟。

    及龜之會,宋公不從,而後公會鄭伯,盟于武父,此魯、鄭伐宋之本也。

    故武父之盟既畢,經書「十有二月,及鄭師伐宋。

    丁未,戰于宋」。

    戰未得志,故明年二月,公會紀侯、鄭伯及齊侯、宋公、衛侯、燕人戰。

    如此則紀自是魯與鄭之與國耳,豈可謂紀與齊戰,而又謂「内兵以紀爲主」乎?故傳又曰:「宋多責賂於鄭,鄭不堪命,故以紀、魯及齊與宋、衛、燕戰」。

    宋爲鄭所伐,故十四年冬,經書「宋人以齊人、蔡人、衛人、陳人伐鄭」。

    左氏之事,深可據焉。

    故謂紀與齊讎,而爲此戰者,臆度之辭,非事實也。

     先儒雲:「春秋者,聖人之刑書。

    」謂春秋不用刑亦不可。

    然若專以此求春秋,則是聖人尚刑,不尚德也。

    孟子曰:「春秋無義戰,彼善於此,則有之矣。

    」又曰:「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某竊取之。

    」又曰:「孔子懼,作春秋。

    春秋,天子之事。

    」自有春秋以來,惟孟子獨見大意,其次則莊周亦説得較平,所謂「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

    此最説得好。

     凡説春秋,不可惑虛辭,當務求切實,若胸中無主,更惑虛辭,則終無所得矣。

    如杜元凱春秋序大意儘明,然求其切實,則與序文不相稱,蓋解經文時或錯謬。

    杜氏且如此,況其他乎?董仲舒説春秋,大義誠可觀,然在澤亦止作虛辭看,蓋仲舒學公羊者也,焉能改於其失?既未能改於其失,則去經旨亦遠矣。

    所説雖善,豈不近於虛辭乎?所謂切實者,謂於聖人所書二百四十二年行事觀其實有所見否也。

    如杜氏釋正月不書王,雲:「失不班曆。

    」此是實無所見。

    夫不書王者,罪諸侯也。

    今雲不班曆,則是更貶王室,義轉錯謬矣。

    此是求其切實,而不得經旨者也。

    所謂虛辭者,謂如尊君卑臣,貴王賤霸,崇周室抑諸侯,若此之類,其義雖正,然本是古今之通義,人人所知,未是切要之法。

    今有人能誦此説,似乎通曉,及至以一部春秋付與之,使之著筆,則亦莫知所措矣。

    故凡一切紛紜錯雜之説,誠亂人意。

    若胸中無主,既爲三傳所惑,又益以二注及啖、趙、孫泰山、胡文定諸公參差不齊之論,則經旨何時而可明歟?如孫泰山雲:「春秋有貶而無褒。

    」若據此解經,則不勝舛謬。

    又或以爲,春秋皆是有過則書,亦豈有此理?惟孟子雲:「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

    」又曰:「春秋無義戰,彼善於此,則有之矣。

    」此最爲平正,不失之偏。

    澤所以多取左氏、杜預者,以其稍平,不甚矯激,可因以推求經旨,但世人多惑於韓退之諸人之論,不肯深信,是以徒學其文辭,而於經實無所推明耳。

    昔有問於程子:「左氏可信否?」曰:「未可全信,信其可信者耳。

    」此言本公正,但學者素疑左氏,又得程子此言,轉更疑惑。

    如「元年春,王正月」,自古未有説用夏正者,程子以後,學者始有用夏正之説,是春秋第一義,已不信左傳矣。

    時月既不可信,則一部左傳所載事實,皆可目爲虛妄,豈但不可全信而已哉?且三傳皆是周正,若用夏時,則三傳皆可廢,不但左傳也。

    先儒説春秋,大義雖可觀,及夷考其事,則所説多不合聖人意者,蓋先儒不曾深考書法,所以翻緻乖異。

    左氏、杜預,欲求書法而未得,然比之諸家,尚有繩凖。

    近世諸儒,雖務明大義,而書法未明,故大義亦晦。

     諸儒説春秋,於經不合,則屈傳以伸經;於傳不合,亦屈經以伸傳。

    屈經伸傳者,杜預輩是也;屈傳伸經者,若胡文定諸公是也。

    夫其屈經也,不言可知其失矣;而屈傳者,亦未必真合於經。

    如曰「經文脫漏」經誤之類,是屈經也,然不知有未嘗脫漏、未嘗誤者存。

    如君氏爲尹氏,仲子非桓母之類,是屈傳也,而不知傳之事實,有不可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