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是造化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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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慎恐懼’是說功夫否?” 先生曰:“此處須信得本體原是‘不睹不聞’的,亦原是‘戒慎恐懼’的。

    ‘戒慎恐懼’不曾在‘不睹不聞’上加得些子。

    見得真時,便謂‘戒慎恐懼’是本體,‘不睹不聞’是功夫亦得。

    ” 【譯文】 先生說:“‘天命之謂性’,命即性;‘率性之謂道’,性即道;‘修道之謂教’,道即教。

    ”問:“道為什麼就是教?” 先生說:“道就是良知,良知本來是完完全全的,正确的就給他個正确的,錯誤的就給他個錯誤的,對錯隻根據良知,這樣就不會再有閃失,這良知依舊是你的老師。

    ” 有人問:“在《中庸》中,‘不睹不聞’是否指本體,‘戒慎恐懼’是否指功夫呢?” 先生說:“此處應相信本體原是‘不聞不睹’的,原是‘戒慎恐懼’的。

    ‘戒慎恐懼’未曾在‘不睹不聞’上添加其它的東西。

    若真切地明白這一點,也可以說‘戒慎恐懼’是本體,‘不睹不聞’是功夫。

    ” 〔評析〕 “戒慎恐懼”,不聞不睹,正是默識工夫。

    隻要人能在閑居獨處時努力追求至善,就能“緻良知”。

    陽明先生強調要以戒慎恐懼為緻良知的功夫,認為它與“修已以敬”均同屬于“内心省察”的修養方法,能夠使人保持良知本體不受私欲誘惑而昏蔽。

     【原文】 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 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晝知夜的。

    ” 又問:“人睡熟時,良知亦不知了。

    ” 曰:“不知何以一叫便應?” 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時?” 曰:“向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

    夜來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目無所睹聞,衆竅俱翕,此即良知收斂凝一時。

    天地既開,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睹聞,衆竅俱辟,此即良知妙用發生時。

    可見人心與與天地一體。

    故‘上下與天地同流’。

    今人不會宴息,夜來不是昏睡,即是妄思魇寐。

    ” 曰:“睡時功夫如何用?” 先生曰:“知晝即知夜矣。

    日間良知是順應無滞的,夜間良知即是收斂凝一的,有夢即先兆。

    ” 又曰:“良知在夜氣發的方是本體,以其無物欲之雜也。

    學者要使事物紛擾之時,常如夜氣一般,就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 【譯文】 有人就“通乎晝夜之道而知”這句話請教于先生。

     先生說:“良知本來是知道白天和黑夜的。

    ” 又問:“當人熟睡時,良知也就沒有知覺吧。

    ” 先生說:“如果無知,為什麼一叫就應答呢?” 問:“良知若是常知的,如何會有熟睡時?” 先生說:“夜晚都要休息,這是自然常理。

    夜晚,天地一片混沌,萬物的形狀和顔色都消失了,人也是看不見、聽不見什麼,感官的功能也暫時停止了,此時正是良知收斂凝聚的時刻。

    天拂曉,萬物顯現,人也能聽到聲音,看到形狀、顔色,感官功能也恢複正常,此時正是良知妙用發生的時刻。

    由此可見,人心與天體原本是一體的。

    因此孟子說‘上下與天地同流’。

    如今的人,夜晚不擅長休息,不是沉睡不醒,就是連做惡夢。

    ” 問:“睡覺時如何用功夫?”先生說:“白天知道如何用功夫,夜晚也就知道如何用功夫。

    白天,良知是順應無滞的;夜晚,良知是收斂凝聚的,有夢就是先兆。

    ” 先生又說:“在夜氣下發的良知才是良知的本體,因為它沒有夾雜絲毫物欲。

    學者要想在事物煩憂時仍如夜氣一般,就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 〔評析〕 古代聖人崇貴夜行而不露形迹,是因為他們“通乎晝夜之道”。

    古人對夜形的比喻是很多的。

    說它,恍恍惚惚,中間似乎有個形象;芴芴芒芒,中間似乎有個物體;幽幽冥冥,中間似乎有個精華;緻達誠信,究明事理,反反複複而沒有形貌。

     【原文】 先生曰:“仙家說到虛,聖人豈能虛上加得一毫實?佛氏說到無,聖人豈能無上加得一毫有?但仙家說虛從養生上來,佛氏說無從出離生死苦海上來,卻于本體上加卻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虛無的本色了,便于本體有障礙。

    聖人隻是還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

    良知之虛,便是天之太虛。

    良知之無,便是太虛之無形。

    日、月、風、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虛無形中發用流行。

    未嘗作得天的障礙。

    聖人隻得順其良知之發用,天地萬物俱在我良知的發用流行中,何嘗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礙?” 【譯文】 先生說:“仙家講虛,聖人豈能在虛上再添加分毫的實呢?佛教講無,聖人豈能在無上再添加分毫的有呢?然而,仙家講虛是從養生上來說的,佛教講無是從脫離生死苦海上來說的。

    他們在本體上又添加這層意思,就不是虛無的本色了,對本體就有所障礙。

    聖人隻是還他一個良知的本色,更不會添加其它的意思。

    良知之虛就是天之太虛,良知之無就是太虛之無形。

    日、月、風、雷、山、川、民、物,隻要是有相貌形色的,都在太虛無形中發生、運動。

    從未成為天的障礙。

    聖人僅是順應良知的作用,天地萬物皆在我良知的範圍内運動。

    又何嘗有一物超出良知之外而成為良知的障礙呢?” 〔評析〕 這裡需要說明的一點,“聖人”的稱号曆來并非儒家先哲的專利。

    天有華文,地有事理,半月象刑,太陽象德,四時為法式,度數為節制,陰陽是萬物生長的氣,五行是操行功業的象征,以五政為道,以五音協調善惡,以五聲為緣故,以五味作事物……凡能通曉這些的人都是聖人。

     【原文】 或問:“釋氏亦務養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 先生曰:“吾儒養心未嘗離卻事物,隻順其天則自然就是功夫。

    釋氏卻要盡絕事物,把心看到幻相,漸入虛寂去了,與世間若無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

    ” 先生曰:“孟子不動心與告子不動心,所異隻在毫厘間。

    告子隻在不動心上着功,孟子便直從此心原不動處分曉。

    心之本體,原是不動的。

    隻為所行有不合義,便動了。

    孟子不論心之動與不動,隻是‘集義’。

    所行無不是義,此心自然無可動處。

    若告子隻要此心不動,便是把捉此心,将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撓了,此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孟子‘集義’工夫,自是養得充滿,并無餒歉,自是縱橫自在,活潑潑地。

    此便是浩然之氣。

    ” 又曰:“告子病源,從性無善無不善上見來。

    性無善無不善,雖如此說,亦無大差。

    但告子執定看了,便有個無善無不善的性在内。

    有善有惡,又在物感上看,便有個物在外。

    卻做兩邊看了,便會差。

    無善無不善,性原是如此。

    悟得及時,隻此一句便盡了,更無有内外之間。

    告子見一個性在内,見一個物在外,便見他于性有未透徹處。

    ” 【譯文】 有人問:“佛教也十分重視心的修養,但是它不能用來治理天下,這是怎麼回事呢?” 先生說:“我們儒家修養心性,未嘗離開過事物,隻是順應它的自然天性,這就是功夫。

    佛教卻要杜絕事物,将心當成幻相,逐漸陷入虛寂中,似乎與世間事物毫無關系,因此說,它不能治理天下。

    ” 先生說:“孟子的不動心和告子的不動心,二者的區别極其細微。

    告子僅在不動心上用功夫,孟子則直接從心的本來不動處用功夫。

    心的本體原本不動。

    隻因為言行有不符合義的,心才會動。

    孟子無論心的動與否,隻管去‘集義’。

    若所行都是義,這個心自然就沒有可動之處。

    告子僅要此心不動,也就是死扣這個心不放,如此,反把這個心生生不息的根給阻撓了,這不但沒有什麼好處,反而又傷害了心。

    孟子所講的‘集義’工夫,自然可以把這個心修養得充實豐滿,沒有絲毫缺陷,心當然能縱橫自在,生機勃勃。

    這就是所謂的‘浩然之氣’。

    ” 先生接着說:“告子的病根,就是他認為性無善無不善。

    性無善無不善,這種現點雖無大的弊端,但告子把它看得過于呆闆,如此就有個無善無不善的性在心中,有善有惡,又多從事物上看,就有個物在心外。

    這樣就分為兩邊看了,便會出差錯。

    無善無不善,性原本如此。

    領悟得正是時候,隻要這一句話就行了,再無内外之别。

    告子主張性在心内,物在心外,可見,他對性的認識還不夠透徹。

    ” 〔評析〕 治理天下是儒家的目标,儒家是入世的;而佛教既是入世的,更是出世的,佛教的最高目标是治理衆生的心靈,使衆生都能了生脫死,超出六道輪回,進入一個超時空的最理想的世界。

    治理天下必然導緻争奪天下,物欲之争又必然導緻人心的敗壞。

    儒家是企圖以“仁”來教化人心,再依靠被教化的君子、聖人去治理天下,這就是“六道輪回”,惡性循環;而佛教則是用簡便的教法引導人們舍棄物欲,最終進入一個無物欲的理想世界,這就是跳出了“六道輪回”,進入一個新的生命循環系統。

     【原文】 朱本思問:“人有虛靈,方有良知。

    若草、木、瓦、石之類,亦有良知否?” 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

    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為草木瓦石矣。

    豈惟草木瓦石為然?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為天地矣。

    蓋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發竅之最精處,是人心一點靈明,風雨露雷,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石,與人原是一體。

    故五谷禽獸之類皆可以養人,藥石之類皆可以療疾。

    隻為同此一氣,故能相通耳。

    ” 【譯文】 朱本思問:“人先有虛明靈覺,而後才有良知。

    比如草、木、瓦、石之類,也有良知嗎?” 先生說:“人的良知,也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

    如果草木瓦石沒有人的良知,也就不可能成其為草木瓦石了。

    何止草木瓦石如此?天地如果沒有人的良知,也就不可能成其為天地了。

    天地萬物與人原本一體,其最精妙的開竅處是人心的一點靈明,風雨雷電、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石與人原本一體。

    所以,五谷禽獸等皆可養人,藥石之類皆可治病。

    隻因同為一氣,所以能夠相通。

    ” 〔評析〕 在天上,沒有比日月再光明的;在地上,沒有比水火再光明的;在萬物中,沒有比珠玉再光明的;在人倫中,沒有比禮義再光明的;在人性中,沒有比良知再光明的了。

    日、月、水、火、玉石皆是自然界中的物體,良知(包括禮、義)則是天理中的準則,物體是依據天理準則而運行、變化的,天理主宰着天地,也主宰着人的心性。

    順乎天理的主宰就是自然,自然是永恒的。

     【原文】 先生遊南鎮,一友指岩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

    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

    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顔色一時明白起來。

    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 問:“大人與物同體,如何《大學》又說個厚薄?” 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

    比如身是一體,把手足捍頭目,豈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

    禽獸與草木同是愛的,把草木去養禽獸,又忍得?人與禽獸同是愛的,宰禽獸以養親,與供祭祀,燕賓客,心又忍得?至親與路人同是愛的,如箪食豆羹,得則生,不得則死,不能兩全,甯救至親,不救路人,心又忍得?這是道理合該如此。

    及至吾身與至親,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

    蓋以仁民愛物皆從此出,此處可忍,更無所不忍矣。

    《大學》所謂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條理,不可逾越,此便謂之義;順這個條理,便謂之禮;知此條理,便謂之智;終始是這個條理,便謂之信。

    ” 又曰:“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之是非為體。

    ” 【譯文】 先生遊覽南鎮,一位朋友指着山岩中的花樹問:“先生認為天下沒有心外之物,比如這株花樹,它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又有何幹?” 先生說:“你未觀賞這樹上的花時,此花與你的心同樣寂靜。

    你來欣賞這樹上的花時,此花顔色就顯現出來。

    由此可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 有人問:“偉大的人與物同為一體,而《大學》中為什麼又說一個厚薄呢?” 先生說:“隻因為道理自然有厚薄。

    例如,人的身是連為一體的,如果用手與腳去捍衛腦袋和眼睛,難道是非要薄待手和腳嗎?理當如此。

    同樣,對禽獸和草木一樣有着愛,若用草木去飼養禽獸,又怎忍得?對人和禽獸一樣有着愛,若宰殺禽獸以奉養親人、祭祀祖先、招待客人,人心又怎忍得?對至親和路人一樣有着愛,若隻有一箪食、一豆羹,得到它就能活,失去它就會無,但又不能同時拯救兩個人,此時就甯願棄路人而救至親,人心又怎忍得?道理本當如此。

    至于我自己和骨肉至親,更不能分厚此薄彼,因為對民的仁及物的愛都從這裡産生,若此處能忍心,則會無所不忍了。

    《大學》上說的厚薄,是良知上自然而有秩序的,不可超越,這就稱為義;遵循這個秩序,就稱為禮;明白這個秩序就稱為智;自始至終堅持這個秩序就稱為信。

    ” 先生又說:“眼睛沒有本體,它就以萬物的顔色作為它的本體;耳朵沒有本體,它就以萬物的聲音作為它的本體;鼻子沒有本體,它就以萬物的氣味作為它的本體;嘴巴沒有本體,它就以萬物的味道作為它的本體;心沒有本體,它就以天地萬物彼此感應中的是非作為它的本體。

    ” 〔評析〕 聖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們心存“良知”,掌握了“道”、理。

    他們把蒼天作為傘蓋,把大地作為車子,用四時作為馭馬,讓陰陽二儀來駕禦。

    乘着白雲,飛上九霄,和天地同為一體。

    物體在天體之間,天體與心體同理。

    這個“體”安靜地好象不在思索,淡泊地好似沒感受。

     【原文】 問“夭壽不二。

    ” 先生曰:“學問功夫,于一切聲利嗜好,俱能脫落殆盡,尚有一種生死念頭毫發挂帶,便于全體有未融釋處。

    人于生死念頭,本從生身命根上帶來,故不易去,若于此處見得破,透得過,此心全體方是流行無礙,方是盡性至命之學。

    ” 一友問:“欲于靜坐時,将好名、好色、好貨等根,逐一搜尋,掃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瘡否?” 先生正色曰:“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

    更有大本事人,過了十數年,亦還用得着。

    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子。

    ”是友愧謝。

     少間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門稍知意思者為此說以誤汝。

    ”在坐者皆悚然。

     【譯文】 有人就“夭壽不二”的說法請教于先生。

     先生說:“做學問的功夫,對于一切聲色名利和嗜好,都能擺脫殆盡。

    然而,若仍有一種貪生怕死的念頭存留在心,就不能和整個本體融合。

    人的生死之念,原本是從生身命根上帶來的,因此不能輕易去掉。

    如果在此處能識得破、看得透,這個心的全體才是暢通無阻的,這才是盡性至命的學問。

    ” 有位朋友問:“想在靜坐之機,将好名、好色、好貨等病根逐一搜尋出來,徹底蕩滌幹淨,隻怕又是割肉療傷吧?” 先生嚴肅地說:“這是我為人治病的藥方,能完全鏟除人的病根。

    即使他的本領再大,十幾年之後,依然用得上。

    如果你不用,就收起來,不要敗壞我的藥方。

    ”這位朋友十分慚愧地向先生道了歉。

     過了一會兒,先生說:“大概這也不是你的錯,必定是對我的主張略懂一些的學生對你講的,這倒是耽誤了你。

    ”其時,在座的各位都有所汗顔。

     〔評析〕 人生下來時,整個心地都是純淨的,安靜的,與天體沒有二緻。

    受了外物感觸後即産生運動,在運動中,精神上随之有了反映。

    反映于心便産生了喜愛、厭惡、欲望、雜念。

    人的理智被外物所迷惑,漸漸遠離了心之本體,天性障蔽了,良知消失了。

    于是,便有了聖人教化人類的願望和業績。

    這種教化功夫所向,并不是象射線般無限延長,而是在沿着一個圓周軌道将人性導向人自身原有的本體之中。

     【原文】 一友問功夫不切。

     先生曰:“學問功夫,我已曾一句道盡,如何今日轉說轉遠,都不着根?” 對曰:“緻良知蓋聞教矣,然亦須講明。

    ” 先生曰:“既知緻良知,又何可講明?良知本是明白,實落用功便是。

    又不肯用功,隻在語言上轉說轉糊塗。

    ” 曰:“正求講明緻之之功。

    ” 先生曰:“此亦須你自家求,我亦無别法可道。

    昔有禅師,人來問法,隻把塵尾提起。

    一日,其徒将其塵尾藏過,試他如何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