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論孟莊兩家論人生修養

關燈
實際問題,固非大其心以遨遊塵俗之外之一意所可盡。

    莊子論養生,則曰"依乎天理","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遊刃,必有餘地矣。

    "莊子論處人間世,則曰:"形莫若就,心莫若和。

    ""求無所可用。

    "蓋莊子之所謂未始有物者,非誠謂宇宙之無物,特謂物與物之無可分别,乃至我與物之無可分别,故以謂之未始有物也。

    故未始有物,亦即未始有我,于是而有喪我之教。

    内能喪我,斯吾心大。

    外能無物,斯能一一依乎天理,天理即自然之分理。

    昧者不察,則認此自然之天理為有物,為物與物有際,于是盈天地間皆物也。

    物與物相際,于是相閉塞,相排拒,遂使盈天地間無絲毫之間隙。

    以吾身處于此物際無間隙之中,乃無所往而不遭閉拒,若凡物皆足以傷吾,而吾心乃絕無迥翔之餘地,乃絕無自由之伸舒。

    此莊生之所感以為至苦者。

    故必至于"目無全牛",然後天地萬物,乃豁然開解。

    外無物際,斯内有心遊。

    凡其所見,則莫非天地間一種自然之分理,依乎其理以遊吾心,斯莊子内心修養所企之最高智慧,亦即其最終極之理想所寄也。

     嘗試論之,外物之窒礙于我,有最難超脫,最難識破者,兩大關。

    一曰生死,一曰是非。

    人莫不好生而惡死,又莫不好是而惡非。

    究其實,此二問題者實一問題,蓋即我與非我之問題是也。

    我與非我之别,自一方面言之曰是非,又自另一方面言之,則為死生。

    死生之與是非,換言之,實即是一物之異同問題也。

    在莊生之意,苟能于此兩關有解脫,是非可以兩忘,死生可以一貫,物礙既滅,斯一切皆莫足為我害。

    心遊既暢,斯無往而不自得。

    于是生亦可養,世亦可處。

    内篇《齊物論》《大宗師》,是即針對此是非與死生之兩問題而試為之解脫也。

    由此論之,則莊生之論人生修養,實有智過于勇之嫌,與孟子之智勇兼盡,顯為于風格上大有異趣矣。

     抑莊生于此,複若有用力過猛之嫌焉。

    何以言之?蓋莊生之用心,初求能超脫于在外之一切物,而不受其拘礙,乃不期而同時并求超脫于我焉。

    外求無物,内求無我,即其用力之過猛處也。

    自莊生言之,我與非我,實為同時并生之兩面。

    故求超脫物,超脫非我,無異即求超脫我。

    故莊生之初意,在乎忘物忘外,而勢之所趨,自不得不忘我忘内。

    彼既不以物為事,乃不期而并不以我為事。

    斯以謂之用力之過猛也。

    莊子曰: 順物自然,而無容私。

     又曰: 乘物以遊心,托不得已以養中。

     莊子蓋主乘順于外而非能有主于中者。

    故莊子不喜言性,内篇七篇獨無性字。

    若曰一任其性真乎?則莊生實非能任性,乃一任于自然也。

    性與自然之辨則正在此。

    蓋言性必有己,言自然則無己。

    性禀賦在我,而自然則不在我。

    必明夫此,乃可以了然于莊生之論養心也。

     莊生又言曰: 形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

     又曰: 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将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是則莊子之用心,特欲其如鏡,欲其不将不迎,欲其有應而不藏,豈止不藏,抑将無感。

    無感之應,雖應非應。

    是即所謂不以物為事也。

    人之用心而洵至于如是,實已類至于一種無心之境界矣。

    故莊生者,乃實以"刳心"為其養心之工夫者也。

     莊子言養心,尤備于其托為女偊之告南伯子葵。

    其言曰: 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道可得學邪?女偊曰:子非其人也。

    夫蔔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

    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

    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

    吾猶守而告之。

    三日而後能外天下。

    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

    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

    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

    朝徹而後能見獨。

    見獨而後能無古今。

    無古今而後入于不死不生。

     此言養心工夫,凡曆七境界。

    先曰外天下,次外物,次外生。

    又次乃朝徹,見獨,無古今,而人于不死不生。

    所謂外天下外物外生者,此皆所謂其知未始有物也。

    循此而人于不死不生,斯是非兩忘,死生一貫,故謂物莫之傷,而彼亦自不肯弊弊焉以物為事矣。

    達此境界,在其内心亦複有一種大快樂,而其樂亦與孟子之所謂樂者不同。

    故莊子曰: 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

     是在莊生之意,乃實以無哀樂為至樂也。

    故曰其異乎孟子之所樂也。

     莊生之言修養,與孟子尤有一至大之相異焉。

    蓋莊子言修養,其工夫重于舍心以歸乎氣,此又與孟子之主由氣以反之心者,先後輕重,适相颠倒,此又兩家論人生修養之最相違處也。

    欲明莊子心氣修養輕重先後之辨,則莫如觀其論所謂心齋者。

     顔回問孔子曰:敢問心齋。

    仲尼曰:一若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

    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

    耳止于聽,心止于符。

    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

    唯道集虛。

    虛者,心齋也。

     顔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

    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

    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

    故孟子之論修養,以養心為主,而養氣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