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論《老子》成書年代

關燈
十四,可以象天地古今一切之事變。

    又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聖人立象以盡意。

    ""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語本《莊子》。

    《莊子》曰: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

    語之所貴者,意也。

    意有所随。

    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傳也。

    (《天道》)(按本文引《莊子》語皆據内篇,獨此條出外篇《天道》,未必真莊子語,然大體則與莊子意近,與老子意遠,故援以為證。

    ) 莊子所謂意之所随,乃指天地之實相。

    實相遷流不停,新新無故,故曰:"不可以言傳。

    "既不可以言傳,故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也。

    (同上)但大化雖日新,萬形雖日變,而實有其不新不變者存。

    此不新不變者,即所謂"無物之象","無形之象"也。

    一陰一陽之謂道,寒往暑來,日往月來,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前日之日,非今日之日矣,今年之暑,非去年之暑矣,此指其日新無故,遷流不停者言。

    抑此日往月來,寒往暑來,死生相續,陰陽相繼,則終古常然,更無變。

    故曰:"執大象,天下往。

    "一陰一陽之相尋無已,更疊不息,即大象也。

    大象在握,萬物不能違,其将何往乎?故曰:"易與天地準,彌淪天地之道。

    "天地之道,豈有出此一陰一陽之外哉。

    陰陽即兩儀也,一陰一陽即太極也,太極即天地之大象,可以盡天地萬物一切之變矣。

    所謂聖人之立象以盡意者如此。

    故道有遷流日新,意之随此者不可以言傳,道亦有一常不變,得其象而存之,則烏見意之不可盡哉。

    《易傳》之盛言夫"象",其義即承老子,故曰老近《易》《庸》與莊則遠,此就其偏重人事之一端言之。

     《老子》書既重人事,故其言天道,亦常偏就近人事者言之。

    曰:"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七十三章)又曰:"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七十七章)又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七十九章)天之道利而不害,此非其明證耶?故嘗論之,莊周之與《老子》書,譬之佛經,猶般若之與涅槃也。

    般若掃相,涅槃顯性,莊主于"掃",老主于"顯",此則其分别之較然者。

    太史公以老、莊、申、韓同傳,然謂韓非原于老。

    《韓非》書有《解老》、《喻老》篇,老、韓兩家陳義相通處,此不詳論。

    但若謂韓非原于莊,則大見不倫。

    豈不以《老子》晚出,其書自與韓非《易》《庸》時代為近而然乎?或曰:昔有譏援儒入釋者,今子之言,豈不将攀老以入之儒耶?曰:不然,此非餘之言,昔荀卿已言之。

    曰:"莊子知有天而不知有人",又曰:"老子有見于诎,無見于信。

    "夫诎信非人事乎?故莊子重天而忽人,老子本人以言天。

    莊老之别,固甚顯矣。

    抑有大同而小異者,亦有大異而小同者。

    莊之與老,大同而小異之類也。

    老子之與《易》《庸》,大異而小同之類也。

    夫莊老同為道家,同言天道,大義相通,十之七八,盡人所知,何待再論。

    凡我所辨莊、老《易》《庸》之異同,乃據其義尚隐而不為人知者言之,非所謂援老入儒也。

     或曰:莊老異同之辨,誠如子言,抑異同與先後尚有别,安知非《老子》書在前,孔子系《易》,子思作《中庸》,就其偏重人事者而推闡之,莊子盡翻窠臼,乃專崇天道,何必老子在莊子之後,《易》《庸》又在老子之後乎?曰:言不可以一端盡。

    《易傳》非孔子作,《中庸》非子思作,二書皆當出秦漢間,此前代早有論者。

    莊子論道,乃承儒墨是非而為破,非承老聃而為變,亦不能盡于茲篇之所論。

     或曰:近人有言,辨《老子》晚出,分而觀之,皆若不足以定谳,合而論之,辭乃可成。

    子所謂言不可以一端盡者,是亦類此之謂欤?曰,否否,不然。

    莊生有言,立百體而謂之馬,一體之無當于全馬,固也。

    然誠見馬者,見馬之一體,固知其為馬之一體矣。

    故見馬蹄,決不以為羊蹄也。

    見馬尾,決不以為狗尾也。

    見馬耳,決不以為牛耳也。

    讀餘前兩論者,雖不見此文,固已可信《老子》之晚出矣。

    讀此文者,雖不見餘前之兩論,亦可斷《老子》之為晚出而無疑,烏見必合其全而始能定谳也。

     三十六年二月在昆明五華學院 中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