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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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謂天地間惟有此較可常者,故人之知識乃有所憑以為知。

    故曰:不出戶,知天下。

    不窺牖,見天道。

    莊子認為天道不可知,而老子則轉認為可知。

    試問其何由知?老子亦已明言之,曰:執大象,天下往。

    以天地萬物一切演化之胥無逃于此大象也。

    故曰:吾何以知衆甫之狀哉,以此。

    此乃《老子》書中所特别提出之一種甚深新義,所由異于莊周。

    居今而知此兩家持論之異,則亦惟有憑于考據訓诂以為知耳。

     上之所述,特舉《老子》書開宗明義兩語為說,以見欲明古書義理,仍必從事于對古書本身作一番訓诂考據工夫。

    此即在宋儒持論,亦何莫不然?如程朱改定《大學》,陽明主遵古本,此即一種有關考據之争辨也。

    又如朱王兩家訓釋格物緻知互異,此即一種有關訓诂之争辨也。

    居今而欲研治宋儒之義理,亦何嘗不當于宋儒書先下一番訓釋考核之工乎?孟子曰:聖人先得吾心之同然。

    欲知聖人之心,必讀聖人之書。

    欲讀聖人之書,斯必于聖人書有所訓釋考據。

    否則又何從由書以得其心?象山有言曰:六經皆我注腳,試問何以知六經之皆為我注腳乎?豈不仍須于六經有所訓釋考據?象山又曰:不識一字,我亦将堂堂地做一個人,然固不謂不識一字亦能讀古人書,可以從書得心,用以知古人義理之所在也。

     然治《老子》書,欲知《老子》書中所持之義理,其事猶不盡于上述。

    孟子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所以論其世也。

    讀《老子》書,考核《老子》書中所持之義理,而不知老子其人,則于事終有憾。

    不幸老子其人終于不可知,則貴于論老子之世。

    以今語說之,即考論《老子》書之著作年代也。

    雖不知其書之作者,而得其書之著作年代,亦可于此書中所持之義理,更有所了然矣。

     考論一書之著作年代,方法不外兩途。

    一曰求其書之時代背景,一曰論其書之思想線索。

    前者為事較易,如見《管子》書有西施,即知其語之晚出。

    見《中庸》有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之語,即知其語當出于秦人一統之後。

    梁任公辨老子書晚出,亦多從時代背景着眼。

    餘定《老子》書出莊周後,其根據于《老子》書之時代背景以為斷者,所舉例證,較梁氏為詳密,然就方法言,則仍是昔人所用之方法也。

    惟餘論老子書之思想線索,則事若新創,昔人之運用此方法者尚鮮,爰再約略申說之。

     人類之思想衍進,固有一定必然之條貫可言乎?此非餘所欲論。

    餘特就思想史之已往成迹言,而知當時之思想條貫,則确然有如此而已。

    以言先秦,其人其世其書,有确可考而無疑者,如孔子,墨子,孟子,莊周,惠施,公孫龍,荀子,韓非,呂不韋,皆是。

    就于其人其世先後之序列,而知其書中彼此先後思想之條貫,此亦一種考據也。

    然先秦諸家著書,亦有不能确知其書之作者與其著作之年代者,如《易傳》,《中庸》,如《老子》,如《莊子》外雜篇皆是。

    然其人雖不可知,而其世則約略尚可推。

    此于考求其書時代背景之外,複有一法焉,即探尋其書中之思想線索是也。

    何謂思想線索?每一家之思想,則必前有承而後有繼。

    其所承所繼,即其思想線索也。

    若使此一思想在當時,乃為前無承而後無繼,則是前無來曆,後無影響。

    此則決不能巋然顯于世而共尊之為一家言。

    故知凡成一家言者,則必有其思想線索可尋。

     探求一書之思想線索,必先有一已知之線索存在,然後可據以為推。

    前論思想條貫,即此各家思想前承後繼之一條線索也。

    就其确然已知者,曰孔墨孟莊惠公孫荀韓呂,綜此諸家,會通而觀,思想線索,亦既秩然不可亂。

    今更就此諸家為基準,而比定老子思想之出世年代,細辨其必在某家之後,必在某家之前。

    此一方法,即是一種新的考據方法也。

     思想線索之比定,亦有甚顯見而易決者。

    如《論語》重言仁,而老子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

    又曰:天地不仁。

    此即老子思想當晚出于《論語》之證也。

    《墨子》書有《尚賢》篇,而老子曰:不尚賢,使民不争。

    此又老子思想當晚出于墨子之證也。

    世必先有黑之一語與黑之一觀念之存在,乃始有非黑之語與非黑之觀念之出現,故曰此顯見而易定也。

     循此推之,莊惠兩家,皆言萬物一體,莊子本于道以為說,惠施本于名以立論。

    今《老子》書開宗明義,道名兼舉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