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與幹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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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你惡了,才見他是惡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自由,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也是自由。

    當知求之不得的求,仍是我心之自由。

    得與不得是外面事。

    外面事,自然不在我們的自由之内。

    但求之不得而輾轉反側,這又是我心之自由了。

    你若專從自己内心喜怒哀樂一切情感上說,則應該是自由的。

     由上所述,自由是内發的,幹涉是外來的,但兩者間并非沒有可以調和融通之點。

    内心的知識與情感,都已調和内外,超物我之相對而中立。

    因此凡屬科學藝術文學宗教道德一切内心生活,屬于知識與情感之積極伸展者,都應該盡量讓其自由,而且也無往而不可得其盡量之自由的。

    但一牽涉外面事物,則幹涉往往有時要超過了自由。

    其關于物質自然方面的,可以說知識即權力。

    知識進步,即是權力進步。

    所謂權力者,無異即是對外面物質施以高壓而使之屈服。

    但此也有限度,而且隻可施之自然物質界。

    若在人文社群方面,此乃屬人類之自身,未必便可應用對付物質自然界之同一途徑與同一方法。

    因此對物質自然界可以知識為主,或說偏重知識。

    對人文社群則僅可以情感為主,或說偏重于情感。

    當知高深的知識與懇摯的情感,同樣是一種權力,同樣可以使人走上自由大道。

    中國古語,天王聖明,臣罪當誅,以及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雲雲,皆是一種情感懇摯的話。

    如大舜之孝,屈原之忠,并不是對外屈服,而是一種内心情感向外伸舒之無上自由。

    融和了外面幹涉的一種内在自由。

    瞽瞍和楚懷王,無異是對舜和屈原的内心要求的一個強烈的幹涉,舜和屈原并不為之屈服,也非要加瞽瞍與楚懷王以高壓而使自我勝利。

    舜與屈原之孝與忠,乃是超人己而中立一元化的一種情感完成之表現。

    老子說:“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這是實話。

    當知六親不和與國家昏亂,并不能使忠臣孝子不能自由完成其忠孝之心情。

    人文曆史上一切藝術文學宗教道德之最高成就,都是這一種内心自由的表現。

     科學知識是一種融通物我之知之向外伸舒之無上自由,藝術文學宗教道德是一種融通人我之情之向外伸舒之無上自由。

    (其間藝術亦有對物,科學亦有對人,此間隻舉大體論列。

    )這些都是内發的。

    至于政治上的權勢,經濟上的财富,這都不在内心方面建立基礎,其重要的條件,都偏傾在外面事物上。

    若向此等處要求自由,一方面未可必得,另一方面又将轉換成對别人的一種幹涉。

    真愛好自由的人對此應感淡漠。

     中國傳統思想似乎隻偏重在内心情感方面,對于知識自由,未能積極提倡。

    西方近代自由呼聲,最先是為科學知識之覺醒所喚起,但後來無限度引用到政治和經濟方面去,則亦不勝流弊。

    英哲羅素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即提出創造沖動和占有沖動之區别,大概亦是有見于此而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