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嬰叔向論晉季世(昭公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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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嬰接受了晉國的宴賓之禮。

    叔向陪他一起參加宴飲,互相交談起來。

    叔向說:“國怎麼樣了?”晏嬰回答說:“現在是末代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國恐怕是陳氏的了。

    國君抛棄他的百姓,使他們歸附陳氏。

    國原來有豆、區、釜、鐘四種量器。

    四升為一豆,各自以四進位,一直升到釜,十釜就是一鐘。

    陳氏的豆、區、釜三種量器,都加大了四分之一,鐘的容量就更大了。

    陳氏用私家的大量器借出糧食,而用公家的小量器收回。

    山上的木材運到市場,價格不比山裡高;魚鹽蛤蜊等海産品,價格也不比海邊高。

    百姓把勞動收入分成三分,兩分歸公家,一分用來維持自己的衣食。

    國君聚斂的财物已腐爛生蟲,老年人們卻挨凍受餓。

    國都的各個市場上,鞋價便宜而假腿昂貴。

    百姓有了痛苦疾病,有人乘機去安撫。

    百姓擁戴陳氏如同父母一樣,歸附陳氏像流水一樣。

    想要陳氏不得到百姓擁戴,哪裡能避得開?陳氏遠祖箕伯、直柄、虞遂、伯戲,他們随著胡公和大姬,恐怕已經在國接受祭祀了。

    ” 叔向說:“是的。

    就是我們的公室,現在也到了末世了。

    兵車沒有戰馬和人駕馭,國卿不率軍隊;國君的戰車左右沒有好人才,步兵隊伍沒有好長官。

    百姓疲病,但宮室更加奢侈。

    道路上餓死的人随處可見,而寵姬家的财物多得裝不下。

    百姓聽到國君的命令,就像逃避仇敵一樣。

    栾、卻、胥、原、狐、續、慶、伯這八個大家族的後人已經淪為低賤的吏役。

    政事由私家決定,百姓無所依從。

    國君一天比一天不肯悔改,用行樂來掩蓋憂愁。

    公室的衰微,還能有幾天?《讒鼎之》說:‘天不亮就起來緻力于政績顯赫,子孫後代還是會懶散懈怠。

    ’可況國君一天天不悔改,國家能夠長久嗎?”晏子說:“您打算怎麼辦?”叔向說:“晉國的公族全完了。

    我聽說,公室快要衰微時,它的宗族就像樹的枝葉一樣首先落下來,公室跟著就衰亡了。

    我的一宗有十一族,隻有羊舌氏一支還在。

    我又沒有好兒子,公室沒有法度,能夠得到善終就是萬幸,難道還會指望得到後代的祭祀嗎?” 【讀解】 人類既無法和天地抗争,無法同命運抗争,也無法和自己抗争。

    陰陽盛衰的交替的确是人的意志不可扭轉的。

     當一個朝代達到鼎盛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即将開始走下坡路。

    “日中則昃。

    ”太陽升到中天之後,就開始向西偏斜。

    傳統等級制度的專制,使它無法靠自身的運轉來為自身提供必的活力。

    它是一個封閉型的結構,原本積存起來的能量,在自身的運轉中不斷被消蝕,直至全部能量消耗殆盡,這時就該壽終正寝了。

    忠臣也好,義士也好,直谏也好,都如杯水車薪,挽救不了頹勢。

     末世到來時,再聰明、再能幹的人都隻有眼睜睜看著衰落下去。

    你可以把一切看得清楚透徹,可以把一切分析得頭頭是道,但就是沒有回天之力,隻有做大樹倒下時四散逃命的猢狲。

    在這種時候,麻木遲鈍也許比敏感清醒要好得多。

    麻木了,就不去看,看見了也沒有反應;也不去想,腦子心靈完全處在停滞狀态,因而也就沒有了痛苦。

    由清醒敏感所帶來的痛苦,恐怕是最讓人難以承受的,你要思索,要探尋究竟、要仰問蒼天,而任何結果都不可能得到。

    再說,生性清醒敏感的人,即使想要麻木遲鈍,也做不到。

    真的就是“難得糊塗”啊。

     改天換地的力量是來自外部。

    制度本身是個巨大的漩渦,是一個具有無限引力的黑洞,進入它之中的一切都将被無情地吞沒。

    令我們感到驚異的是,一直被人們當作是近代産物的末世感,竟會出現在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時代。

    如果說末世感也具有“現代性”的話,那“現代性”就不應以時間遠近來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