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關燈
翕辟之旨,與荀氏義亦有合否?”答曰:陽常升而不降,與《新論》辟義有合;陰常降而不升,則甚違《新論》翕義矣。

    翕而成物,固有降之趨勢,然翕之本性究不異辟,故翕終随辟轉,則非常降而不升也。

    使一升一降為二者之恒性,則陰陽何可融和?荀氏亦難自圓其說矣。

    至謂推乾坤之本,合于一元。

    合字亦未妥。

    乾坤本自一元,何待推之使合乎?《易》學自漢以來糾紛難理,百家之書雖各有所明,而真得宣聖旨歸者其誰耶?《系傳》本孔門傳授,然戰國及漢初儒者,當有竄入,茲不及論。

     或問:“由翕辟之論,則物質、生命、心靈三者,雖其發展有層級,但決不可說泰初物質世界成就時,尚無生命或心靈也。

    隻是物質方面顯著,而生命或心靈方面尚潛伏未現,卻非無有。

    ”答曰:汝已得《新論》意。

    《成物章》說得極分明。

    《大易》《屯卦》意思深可玩。

    屯,難也。

    其卦??《震》下《坎》上,故《彖》曰“動乎險中”。

    《震卦》初爻,為陽動于下之象;《坎卦》二陰锢一陽于中,為陽陷于險之象。

    夫陰者所以表物質,陽者所以表生命或心靈。

    生物未出現時,則生命心靈潛而未顯,為《震》陽動于下之象。

    此時物質锢閉生命、心靈,令其不得顯發,故雲“動乎險中”,此其所以為屯難也。

     或問:“《新論》說萬物互為主屬,是義雲何?”答曰:如就汝與萬物或衆人言,當知汝自為主,而一切人物則為汝之屬,如五官百骸之屬于一體然。

    汝與天地萬物本為一體,但其間自有主屬之别。

    又于天地萬物中,随舉某物或某人為主,亦皆以汝及其他一切人物為屬,萬物互相望皆然。

    由互為主言之,萬物莫非主,一微塵卻是三千大千世界之主體;凡互為屬言之,萬物莫非屬,故不可得一超物之上宰。

    據此以明群化,則太平世之社會,人類皆互相屬,而亦各自為主。

    《大易》《比卦》,言萬物互相比輔而生,不容孤立,是互相屬義。

    而《乾卦》闡明群龍無首,是各自主義。

    此二義甚深宏大,《春秋》太平大同之治,其義據在是也。

     問曰:“《新論》說每一翕圈,都具翕辟兩極,辟極即是心的方面,翕極即是物的方面。

    據此原理,即不得說無機物無生命或心靈也。

    ”答曰:無機物之形體,尚無精密組織,不足為生命或心靈發展之資具,而實非無生命心靈,便未着見耳。

     《新論》根本意思在遮遣法相而證會實體,超出知解而上探化源,伏除情識而透悟本心。

    情識,猶雲妄識。

    既悟本真,本真,猶雲本心。

    而後依真起妄,情識亦現;但悟後之識,識者,具雲情識。

    依真起故,斯能稱境而知,于所緣境無有謬解,謂之稱。

    離于倒妄,便與未悟之識截然異性。

    故知妄法亦真。

    妄法,即謂情識。

     《新論》要義有三:一、克就法相而談,心物俱在。

    心起即物與俱起,心寂即物亦俱寂。

    二、攝用歸體,則一真絕待,物相本空,心相亦泯。

    所謂遮法相而證實體者,即此旨。

    三、即用顯體,則于本心而識體,雖複談心未始遺物,然心禦物故,即物從心融為一體,豈有與心對峙之物耶?《大易》立乾元,便是即用顯體。

    坤元即乾元,楊慈湖最說得透。

    《新論》《明宗章》首揭本心,正是即用顯體,與《易》義通。

    如上三義,學者了然于胸中,則《新論》不難讀。

    而亦有莊生“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與陽明“橫說豎說皆是”之樂矣。

     夫體之為名,待用而彰,無用即體不立,無體即用不成。

    體者一真絕待之稱,用者萬變無窮之目。

    夫萬變無窮,元是一真絕待;即用即體。

    一真絕待,元是萬變無窮。

    即體即用。

    《新論》全部隻是發明此意。

    中卷平章空有,在在引歸此意。

    古今學術,或從萬變中追尋絕對,故有哲學深窮本體;或循萬變之迹而辨析精嚴,則科學自此興。

    宇宙萬象,皆迹也。

     或問:“《新論》評佛法,不及中土諸宗何耶?”答:《新論》改革印度佛家思想,隻從根本旨趣上立論,不可枝枝節節為彼各宗派作論文也。

    此點須認清。

    佛家自小迄大,隻分空有兩輪,小空不及大空,小有不及大有,故吾隻扼住大乘而談也。

    雖中土自創之宗如天台華嚴等,其淵源所自,能外于大有大空乎?凡著書者如評判某一大學派,則必抉其本根,攝其要最,加以衡斷,始暢己意,至其支流可勿具論。

    吾書乃自成一家言,自有體系,非為佛家作概論或曆史也,焉得一一取而論定之乎? 昔者梁任公嘗疑小宗或優于大乘,此蓋揣測之談耳,任公固未研此學也。

    吾于小乘雖未暇緻力,但就涉獵所及,當以大乘為長。

    般若家解空,可謂深遠極矣,小乘無此境界。

    《大般若經》、《大智度》與《中觀》等論,廣大幽遠已極,凡夫何能攀援此等境界?小知者讀此等經論,厭其重複,難以終卷;智者會心于文言之外,而後窮于贊歎也。

    夫言之重複,而後使人之印入也深,善讀者其敢忽諸。

    無着一派談境,境,謂法相及法性。

    拆得極零碎,而後排比、拚合,甚不餍人意。

    然攝一切法歸唯識,比小宗較有統系。

    且其談三性及行解處,義旨宏深,亦非小乘境界,餘于此不及詳,願善學者,深究而融化之。

     有問:“《新論》評及空有二宗大義處,有據本體論的觀點雲雲及據宇宙論的觀點雲雲,竊謂本體論、宇宙論隻是西歐學人作此分别,佛法中似無此等意義。

    ”答曰:異哉斯言!不審如何讀佛家書也。

    佛典并用三分法,叙述法義,曰境、曰行、曰果。

    境之為言,是所知義,其間分别談法相、法性。

    法相省雲法,猶俗雲現象界或萬有。

    法性之性,作體字解,猶雲萬物本體,亦名真如。

    次行,謂功修。

    猶雲修習的工夫。

    次果,謂所證得。

    功修是因,所得是其果故。

    今試問境中法相一詞,與哲學中宇宙論一詞,其意義頗相通否?境中法性一詞,與哲學中本體論一詞,其意義複相通否?若雲當用法相法性二詞,不應采時行術語者,則吾固嘗籌度及此。

    凡古今流傳之偉大學派,必皆于至道有所證見,其給人類以光明而資益吾人生命者,功亦钜矣。

    講古學者當發明其要義,使有智者得解,可以取長舍短,與道消息,不應以陳言僻語而述古學,使人不可措思也。

    昔人論文,多不喜用奇字僻典,而故作艱深,無實義者尤可惡。

    顧亭林即持此主張之一人。

    即征之佛說,如《楞伽經》中,以執着種種美妙言詞易堕迷妄,為學者戒。

    宗門語錄,蓋遵經旨。

    《楞伽》為宗門所本。

    昔在北京,馮芝生嘗謂佛書難讀,宜以時下語言疏釋,使其意義了然可解。

    其說甚是。

    不圖高明之論出吾意外,試問佛家浩浩三藏,是歸趣證見圓成實性否?如何漫道佛家無本體論?佛家自《阿含》,以迄小宗大乘,其五蘊之談首以色蘊,即将内而根身、外而物質宇宙,析别相狀,平列叙述,而總歸色蘊,不謂之有宇宙論的意義得乎?至大乘空宗遮撥一切,正可窺其對宇宙論方面的見地。

    有宗八識與種子及緣生諸義,明明談宇宙論,《新論》中卷叙述頗詳,雖具廣長舌又何可辨?強辨亦難誣事實。

    孔子之學具在《大易》,《春秋》亦從是出也。

    《易》為義海,六十四卦顯無量義,要歸“《易》有太極”一語,謂《易》無本體論可乎?乾道變化,品物流行,二語系節錄《乾卦》畫為卦爻,而表之以數理,神哉神哉!巧不可階,妙不可言,而謂《易》無宇宙論可乎?哲學上大問題,中、印與西歐學人都會注意到。

     有問:“外間頗議《新論》中卷談空,不免以清辨邪宗,上逆《般若》者。

    ”清辨為空宗後勁,有宗如護法、窺基諸師力诋之,謂其為惡取空。

    惡者,毀責詞。

    取者,取着。

    以其耽空,呵為惡取。

    答曰:《新論》叙空宗義,特引《心經》,依文訓釋,彼義既明,乃伸吾意,此亦矜慎之極矣。

    夫空宗随說随掃,不似有宗持論有所建立,條件分明,易以核舉。

    不似,至此為句。

    吾初欲依《般若》,達其神旨,繼念世人虛懷者少,将謂吾逞臆說,于是思得一法,即引據《心經》,以彰幽旨。

    蓋《心經》為《大般若》之攝要,以少文而攝無量義。

    基師尊重此經,厥有幽贊,然以《瑜珈》之學《瑜珈》師地論為有宗所據。

    妄附《般若》之意,甚失其真。

    餘舉經文,加以疏解,辭略義備,歸于至當。

    夫探衡聖意,既如其分理,而發抒創獲,要無所偏私,平情以精義者将自知之,奈何以清辨邪宗妄相誣诋!以此推知,古人論著之苦心,為并時與後人之所不肯體察者豈少也哉?有宗起于空宗之後,而亦稱大乘,評判空宗而自唱有教,雖有承宣空義處,而骨子裡究與空宗本旨不同,故有宗雖诋清辨以惡取空,要未可據為定評。

     有難:“《新論》以《心經》解《般若》,巧取捷徑,亦失玄宗。

    夫《毗昙》結小說之終,《般若》啟大乘之始,息息相關,學曆如此。

    經言五蘊自性空者,色空變礙性,受空領納性等,皆于《毗昙》見其真诠。

    《般若》正宗在不離一切智智,而以無所得為方便,故遍曆染淨百八句,以為觀行,此豈五蘊皆空得限之耶?五蘊不攝無為也。

    《新論》于此等處一無所知,乃謂能由《心經》以彰《般若》幽旨,吾不敢信。

    ”答曰:來函所論,均屬膚談。

    夫所言色者,唯是變礙性,色者,是可變壞與有質礙的東西,諸論定色之義界皆如此。

    非離變礙性可有色之名。

    今言色空變礙性者,易言之即色空也。

    受空領納性,例色可知。

    小宗隻空我執,不執有實自我。

    未空法執,法執意義深廣無邊,治般若者須于言外會意。

    今雲般若空五蘊性,于《毗昙》見其真诠,試問《毗昙》結小說之終,既足為空蘊性之真诠,則《般若》何須出?此吾所不解也。

    夫《般若》談空,豈是茫無歸着,蓋破相以顯性也。

    《心經》言五蘊皆空,蓋即于色蘊,而見一一色法都不是獨立的實在的東西,是色變礙性空,乃至于識蘊,而見一一心法都不是獨立的實在的東西,是識了别性空。

    諸論說識,以了别為自性。

    由諸法相皆空故,而其本有不空真性,不可作色變礙性想,不可作受領納性想,乃至不可作識了别性想者,斯乃可得而悟矣。

    《心經》弘闡《般若》究竟了義,《新論》以空相顯性釋《心經》,如何輕诋巧取捷徑有失玄宗?邵堯夫詩雲“眼明始會識青天”,恐眼有翳哉!若乃五蘊不攝無為,此正《心經》妙處,而高明未得解耳。

    《般若》說無為空,正恐人于無為法上着相,如将無為法當做實在的物事想,便是着相。

    故說空,以破其所執相。

    然一往施破,易滋流弊,設有誤計法性亦空,則為空見外道矣。

    《心經》空五蘊,即空一切法相已盡,而不空無為者,正所以存性,此《心經》善宏《般若》也。

    來教:《般若》正宗在不離一切智智,而以無所得為方便,故遍曆染淨百八句,以為觀行,《新論》于此等處一無所知雲雲。

    夫《新論》中卷所談,若核以佛家術語,隻是談境而已。

    法相法性,通名為境。

    其引用《心經》以彰幽旨者,自亦取其有關《境論》之部分。

    《新論》自有體要,不可為《般若》作通論也,何得以其有所不談遂謂一無所知耶?至謂《般若》正宗在不離一切智智,而以無所得為方便,吾猶有疑者,從來尊宿皆喜談一切智智,而此詞究作何解,竊恐不茫然者無幾。

    如何是一切智智,将謂橫盡虛空,豎窮永劫,一切事理無所不知耶?以此言一切智智,雖三尺之童将知其不可矣。

    若雲性地貞明,俗谛一切知見所不能蔽,法執盡淨,真理現前,真理,即真如之代語。

    現前,猶雲顯發。

    世谛正知,必依此而始發者,是則名為一切智智,此智是一切知之源,故名一切智智。

    斯固吾之所許。

    佛家喜弄名詞,即以智言,其名數之多幾不勝數,其于各種智所示之分際與境界,時有令人起治絲益紛之感。

    此等繁瑣哲學,非經一番改造不可。

    更有言者,一切智智為是修所顯,修謂功修,亦雲修行。

    抑是熏習始起。

    修所顯者,謂智,即真體自有之照用,但惑染障之,必待修而始顯,故智非與真體為二也。

    熏習始起,則此智由外铄,甚不應理,天下固未有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也。

    無所得三字尤忌在字面上作解,須先在生心動念處,察識如何是有所得心。

    心才生,念才動,便如向外有所追求與有所構劃者然,便失其明照之本然,便不與真理相應,此即有所得,非無所得也。

    若隻熟誦許多經文,有甚相幹?卻非不要誦經。

    大示謂遍曆染淨百八句以為觀行。

    吾謂百八句,昔人自是聊示方隅,後學不可死于句下。

    人心染淨之相,略舉染淨兩字亦無不赅,欲詳究之,十萬八千句也說不盡。

    觀行下手處隻在當人切着己,惡可守古人一定句子耶?且以觀行言,《心經》空五蘊,是徹下徹上工夫。

    色蘊空,是所緣空也;受等四蘊空,是能緣空也。

    能所雙亡,即染妄盡,而真體顯,故曰徹下徹上工夫也。

    玄奘大師宣譯之業,以《大般若經》為最慎重,殆舍身命以從事,其契入之深可以想見。

    其臨殁誦持,猶是《心經》之旨。

    則知善發《般若》者莫如《心經》,孰謂《心經》猶不切于觀行耶? 有難:“《新論》中卷批評無着三性說,引據《大般若經》,以為三性始于空宗,無着更張原意雲雲。

    此解無稽,真出意外。

    蓋所引《般若》,為《慈氏問品》,原系《瑜伽》所宗。

    晚出之書,取以自成其三性說者,此與空宗何關?羅什《大品》不載此文,梵本與藏譯舊本《般若》亦無此品,乃至奘譯《無性攝論》引用經文者,西藏譯本亦不見有,可證其流行之晚也。

    西藏《大藏經》目錄亦謂龍樹于龍宮所得《般若》大本并無此品,又可證其非龍樹學之所宗也。

    今存藏譯二分《般若》有此品,乃晚世補訂加之。

    題名《般若》之經,非空宗所專有者,如《般若》《理趣分》,密宗所依,亦與空宗無關。

    豈可一見《般若》,即目為空宗之說雲雲。

    ”答曰:《新論》所引《般若》說三性文,居士據梵本與藏譯舊本《般若》都無《慈氏問品》,斷為《瑜珈》所宗晚出之書。

    吾意,謂之晚出,則或然也;謂為《瑜珈》所宗,與空宗無關,則期期以為不可。

    夫大小諸經多由釋尊後學依據聖言廣為推演,其卷帙極繁重者,如《大般若經》之類,原非一人所制。

    蓋自釋尊殁後,諸大弟子之言論,空有分途,隐有端緒,逮小乘繁興,其異遂着。

    空派文籍,前後流傳當極繁富,及龍樹菩薩出,以雄才睿智搜羅談空一派之衆說,而運以精思抉擇貫穿其間,輯成钜典,此《大般若經》所由傳。

    而龍樹集談空之大成,遂為大乘開山;猶孔子集群聖之大成,乃為儒宗開山也。

    舊謂龍樹于龍宮所得《般若》大本龍宮不過自神其說,隻是深山崛宅儲藏文獻之地。

    無《慈氏問品》,吾則以為,欲推論《慈氏問品》之早于龍樹或晚于龍樹,二者皆有可能。

    龍樹僅為空教之集大成者,小乘早有空教之思想已可證,《大般若》非一手之為,觀其書之體勢而可知。

    各宗所傳承之钜大典籍,皆非一人所為,不獨《般若》也。

    龍樹搜集空派文獻時,或未得見《慈氏問品》,其所輯《般若》大本,因缺此品,此固事理之所可有者。

    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