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定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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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體會到宇宙本體,因以山象之。

    山靜而出生雲氣,以喻本體虛靜而發現萬象,此其首《艮》之故。

    孔子作《周易》,其《艮卦》卦辭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從來疏家各以意解,非經旨也。

    夫吾面自見己身,背則不獲見自身,此言背居幽隐之地,故以為本體幽隐之象。

    “行其庭”雲雲者,庭院之間至近,而背則于至近處遇人亦無見,此以背不起意喻本體無有作意,即不同于宗教家所謂神。

    《艮》有山象,亦有背象,取義不一,要皆以喻本體。

    吾人玩夏《易》,對于本體是心是物似不曾分别,卻是羲皇卓絕處。

     殷《易》首《坤》何耶?古說坤為地,萬物莫不歸而藏于中,故名歸藏。

    按此言萬物所以成始成終,皆地為之,卻是一種唯物論。

    歸藏之義,似就終言,然終則有始自不待說。

    物之始是從大變中來,物之終則其形體消散還歸于大變中,但在唯物論則大變之本體是物質的。

    何以知其然?按《周易》《說卦傳》曰“《幹》為天,《坤》為地”,夫天無形,故以為心之象,上古言天,指清虛無象之空界而言,非指諸星球也,故天無形。

    地有質,故以為物之象。

    既說《坤》為地,則殷《易》首《坤》明明以物為萬有之本源,非唯物論而何? 三《易》首卦皆是顯示萬化根源,即謂本體。

    夏《易》首《艮》,殷《易》首《坤》,已說如上,《周易》獨首《幹》者何?推文王、孔子之意,蓋融會夏、殷二《易》而得二義,以成立《周易》,二義者何?一曰即用顯體,二曰注重覺性主宰。

    其第一義即融會夏《易》,夏《易》于本體不說為心,亦不說為物,孔子有取于此,因以心物皆就用上立名,故首乾元而次以坤元,乾坤皆用也。

    夫用者體之顯,喻如衆漚是大海水顯為如此,大海水以喻體,衆漚以喻用。

    用外無體,譬如衆漚外無大海水,曾航大海者,即知大海水自身全現作衆漚,本體自身全現作大用流行亦猶是。

    故即用而識體。

    譬如即衆漚而知其本是大海水。

    《幹》之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此乃即用顯體,故名幹以元。

    元者,原義,言幹為萬物之本原,此從用上顯體故。

    夏易以本體虛靜而發現萬象,萬象即是用。

    故取象于山之靜而出生雲氣;又以本體幽隐,取象于背,幽隐無形,故無可直揭以示人。

    《周易》主即用顯體,譬如從衆漚相上說明水性,亦自易了。

    得夏《易》之意而變通之,其善巧過于夏《易》遠矣。

    善巧,本之佛經,說法無礙,方是善巧。

    按大海水與衆漚之喻,隻借以明體用不二,但不可将本體當作大海水一類實境去想像,本體自身卻是幽隐無形,《老子》“視之不見”雲雲與《中庸》末章“無聲無臭”之歎,并宜深玩。

     第二義融會殷《易》,殷《易》唯物,《周易》首《幹》,自是唯心。

    而切不可誤會者,《周易》唯心之唯字是特殊義,非唯獨義。

    上文已言,本體顯為大用流行,而乾坤則是大用流行之兩方面,不可剖為兩片物事,亦不可說唯獨有幹而無坤。

    《幹》《彖》曰“大哉乾元”,《坤》《彖》曰“至哉坤元”,漢人猶保存七十子後學遺說,雲坤元即是乾元,餘謂乾坤是大用流行之二方面,不可剖為兩片物事者,即據此說。

    言幹即有坤在,言坤便有幹在,唯獨有坤而無幹,固不可說;唯獨有幹而無坤,義亦不成。

    《周易》唯心之唯,是以心有明覺性,性者德性。

    能主宰物與改造物故,顯心殊特而有唯義。

    其以坤與幹相連而并稱元,即融會殷《易》而有重視物之意義,其以乾居首,卻是注重覺性主宰。

    《乾卦》言“幹知大始”,義極深遠。

    此知字義深,非通常所雲知識之謂。

    此語包含無量,當從各方面去理會。

    就宇宙論言,宇宙開發不是由于迷闇的沖動,如印度數論三德之闇,及德人叔本華意志說,畢竟錯誤;就人事言,如被壓迫之群衆,非有先知者提醒其自覺,終無可望改革。

    幹以其知而大始萬物,富哉斯言! 《周易》雖變殷《易》之首《坤》,着重于覺性主動,而其融攝殷《易》唯物之精神卻是充盈至極。

    《系辭傳》曰“知周萬物”,人心本有知,然知若絕物而淪于空,是知之自殺也,知若遺物而遊于虛,是知之自賊也,知周萬物而後知充其量。

    又曰“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範圍二字,漢人釋為拟範,伊川謂之模量,皆主以人法天,都錯誤。

    餘以為《中庸》雲參“贊天地之化育”,即是以人力參加贊襄天地之化,使其無過差,易言之即使天地之化受人力裁制而不為妨害,《帝典》雲“地平天成”,《荀子》雲“制天而用之”,即此意,此方是範圍天地。

    曲成萬物而不遺”,動物至人類有靈蠢智愚強弱等等不齊,而吾人有治法教化,必一切委曲成就之,不使有一物失所,六經處處有此意,甚至植物非時不許伐之類,皆是曲成不遺。

    又曰“開物成務”,自然界之豐富無不開發,天下洪纖钜細之務無弗創成。

    又曰“備物緻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萬物充盈于大宇,本無不備,吾人不能制而用之,乃棄天地之大利而自處于窮。

    又曰“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物成形則失其清虛無象之本性,故說為下,繁然萬有皆器也,器成于天然,樸而已矣,必待人工化裁,變其自然之樸而顯發其無限神奇之大用,是以推行盡利而人道大通也。

    今時科學不向此發展而為侵略者所藉,異乎吾聖人之志矣。

    又曰“吉兇與民同患”。

    古代民字,為天下勞苦衆庶之稱,故訓可稽,古籍每言下民或小民是其證。

    《周易》主張與民同患,首在改造現實,此其重視物之故。

    詳上所述,孔子力主知周萬物與成物開物備物化裁變通乎萬物,何曾有一毫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