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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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心,同所行轉,令心常惺,惑不得起,為定所依。

    佛氏三學,以戒為本。

    由戒生定,故戒是定依。

    不放逸即攝戒。

    儒家舊有主靜主敬之說,學者或疑有二。

    不知敬而無失,始能息諸憧擾。

    主一無适,内欲不萌,即是靜也。

    此中說定,即該主靜。

    說不放逸是定依,即該主敬。

    夫微妙而難見者心也,猛利而乘權者惑也。

    心無主宰,則惑乘之陵奪其位,心即放失。

    喻如寇盜相侵,主人被逐。

    《記》曰:“斯須不莊不敬,則暴慢之心入之。

    斯須不和不樂,則鄙詐之心入之。

    ”敬則自然虛靜,敬則自然和樂,故不和樂即是不敬。

    故必齋明俨恪,收攝止畜。

    卦名有取于畜者,止畜即存在之義,與放失相翻。

    人心不止畜則流蕩。

    凡虛妄攀援,皆流蕩也。

    然後此心微妙不可睹聞之體,始得顯發于隐微幽獨之地,而力用常昭。

    默存于變化雲為之間,而不随物靡。

    《易》謂顯諸仁、藏諸用者,即此義。

    識得此體,須勤保任。

    故朝乾夕惕,唯恐或失。

    見賓承祭,同其嚴畏。

    造次颠沛,亦莫之違。

    防檢不忽于微漸,涵養無間于瞬息,絕悔吝于未萌,慎樞機于将發;斯能正位居體,不為諸惑之所侵矣。

    故儒者言“閑邪則誠自存”,又言“不敬則肆”;禅家謂“暫時不在,即同死人”;此皆不放逸之教,其言至為精切。

    《詩》謂文王“無然歆羨,無然畔援”。

    此即不放逸相,學者當知。

    始自凡夫,至于大覺,戒懼之功,不容或已。

    故曰懼以終始,無可縱任。

    縱任有作自在解者,即是勝義。

    有作放肆解者,即是劣義。

    此中是劣義也。

    安不忘憂,治不忘亂。

    有不斷惑之衆生,即如來無可忘其戒懼。

    自本心言之,衆生與如來,本是一體。

    衆生惑相,即是佛自心中疵累,何得不戒懼耶?經雲“有一衆生未成佛,終不于此取泥洹”,亦此義也。

    唯知幾其神,斯自強不息。

    故敬也者,所以成始而成終也。

    今以不放逸為諸善心數之殿,此義甚深,學者其善思之。

    或疑常存戒懼,有似拘迫,而礙于心。

    不知拘迫由惑起,戒懼則惑不得乘,而不失此心坦蕩之本然,即當下受用。

    故戒懼恒與和樂相依,何有拘迫之患耶?又戒懼之保任此心,猶知舵工持舵,不敢稍疏。

    初時似勞照應,久之功力純熟,則亦即身即舵。

    如庖丁解牛,遊刃有餘。

    象山有言:“得力處即省力。

    ”故以戒懼為拘迫者,無有是處。

     如上七法是清淨性故,對治染故,故名善數。

    夫染數,即染習之現起,而染習緣形物故生,已如前說。

    善數即淨習之現起,而淨習由循理方起,如《功能章》說。

    《功能章》有雲:如自作意,至動發諸業,壹是皆循理而動,末嘗拘于形骸之私者,凡此所作,必皆有餘勢潛存,名無漏習。

    雲雲。

    故淨習者,實以本心發用,而有餘勢故名。

    淨習屬心,染習屬物。

    染習現起,為染性心所,即障自性。

    淨習現起,為善性心所,此即工夫,亦即于此識自性。

    舊言心所,但具名數,無甚說明。

    又以染淨一一相翻,似如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全無立本之道,如何對治得去。

    大抵世親以來言唯識者,全走入辨析名相一途,頗少深造自得之功。

    奘基介紹此學于中土,雖盛行一時,而終不可久。

    宗門迅起代之,亦有以耳。

     綜前所說,心者即性,是本來故。

    心所即習,是後起故。

    淨習雖依本心之發用故有,然發現以後,成為餘勢,等流不絕,方名淨習,則淨習亦是後起。

    本來任運,任自然而行。

    後起有為。

    本來純淨無染,後起便通善染。

    本來是主,隻此本來的性,是人底生命。

    故對于後起的習,而說為主。

    後起染法障之,則主反為客。

    無據曰客:本心障而不顯,雖存若亡。

    故說為客。

    後起是客,染勝而障其本來,則客反為主。

    吾人生命,隻此本來者是。

    然吾人不見自性故,常以染習為生命。

    一切所思所學所為所作,莫非滋長染習,而恃之以為其生命,而真生命乃曰戕賊于無形。

    此亦愚之至也。

    如斯義趣,上來略明,今更申言欲了本心,當重修學。

    蓋人生本來之性,必資後起淨法,始得顯現。

    雖處染中,以此自性力故,常起淨法不斷。

    起者創義,依據自性力故,而得創起淨習不斷。

    即自性常顯現而不至物化故。

    依此淨法,說名為學。

    創起淨習,即是認識了自家底生命,而創新不已。

    這個自識自創的功用,總說名覺。

    隻此覺,才是真學問。

    若向外馳求,取著于物,隻成染法,不了自性,非此所謂學。

    此語料簡世間一切俗學。

    故學之為言覺也。

    學以窮理為本,盡性為歸。

    徹法源底之謂窮,無欠無餘之謂盡。

    性即本來清淨之心,理即自心具足之理,不由外铄,不假他求。

    此在學者深體明辨。

    今略舉二義,以明修學之要。

    一者,從微至顯。

    形不礙性故,性之所以全也。

    本心唯微,必藉引發而後顯。

    微有二義,一者微隐義,以不可睹聞言之;二者微少義,以所存者幾希言之,此兼具二義。

    原夫性之行也,不得不自成乎形,以為具。

    既凝成形氣,則化于物者多。

    而其守自性而不物化者,遂為至少。

    如《易》消息,從《姤》至《剝》,僅存在上之一陽。

    此段道理極難說,參看《轉變章》、《成物章》、《明心上章》首段。

    須深心體究翕辟之故才得。

    上雲心是本來。

    本來者,性之代語。

    性者,言其為吾人所以生之理也。

    若赅萬有而言之,則亦假名恒轉。

    形氣者,謂身軀,此即恒轉之動而翕所凝成者。

    易言之,即此形氣亦是本來的性底發現。

    但形氣既起,則幻成頑鈍的物事,忽與本來的性不相似。

    所以,性至此幾乎完全物質化了。

    然尚能守其自性而不至全化為物者,此即所謂辟或心。

    但就其存乎吾身者言之,此辟或心,實可謂至少的一點。

    如易剝卦中所剩下底一陽而已。

    這點真陽,是生命底本身。

    宗門所謂本來面目,他确是形氣底主宰。

    王弼《易》《略例》所謂“寡能制衆”者此也。

    然此隻就原理上說,未可執一曲以衡之。

    蓋此點真陽若不得顯發,即未能主宰形氣而為物役者,又随在可征。

    故不可持一曲之見,以疑此原理為妄立也。

    此僅存之真陽,即性。

    雖遍運乎形氣之内,而隐為主宰,然其運而不息者,固法爾自然,未有為作。

    法爾猶言自然。

    不直言自然者,以法爾義深故。

    下言自然者,顯無作意。

    與常途言自然者,義亦稍别。

    而形氣既生,即自有權能。

    形氣底權能,本是随順乎性的。

    而亦可以不順乎性。

    則性之運于形氣中者,既因任無為,因任者,因而任之故。

    形乃可役性以從己,而宛爾成乎形氣之動。

    形氣簡言形,乃可者未盡之詞。

    形之役性,非其固然也,故雲乃可。

    己者,設為形氣之自謂。

    故性若失其主宰力矣,所謂本心唯微者此也。

    然則形為性之害乎?曰:否,否。

    若無形氣,則性亦不可見。

    且形者性之凝,即形莫非性也。

    故孟子曰:“形色,天性也。

    ”形何礙于性乎?形之役夫性者,本非其固然,特變态耳。

    如水不就下,而使之過颡或在山者,此豈水之固然哉?染習與形俱始,随逐增長,以與形相守,而益障其本來。

    染習與形相守,故學者難于變化氣質也。

    遂使固有之性,無所引發,而不得顯。

    如金在礦,不見光采。

    反之,性之主乎形者,則以善習力用增長,與性相應,引發不窮,故全體頓現。

    如《易》消息,從《複》之一陽,漸而至于純《幹》。

    如練礦成金,不重為礦。

    然性之為主,亦行乎形氣之中。

    故先儒有“踐形盡性”之說,使視極其明,聽極其聰,斯無往而非全體之昭著矣。

    二者,天人合德。

    性修不二故,學之所以成也。

    《易》曰:“繼之者善,成之者性。

    ”全性起修名繼,性是全體流行不息的,是萬善具足的,故依之起修,而萬善無不成辦。

    是謂全性起修,即繼義。

    全修在性名成。

    修之全功,依性而起,祇以擴充其性故,非是增益本性所無。

    故雲全修在性,即成義。

    本來性淨為天,後起淨習為人。

    故曰人不天不因,性者天也,人若不有其天然具足之性,則将何所因而為善乎?天不人不成。

    後起淨習,則人力也。

    雖有天性,而不盡人力,則天性不得顯發,而何以成其為天耶?此上二語,本揚子雲《法言》。

    故吾人必以精進力創起淨習,以随順乎固有之性,而引令顯發。

    在《易》幹為天道,坤為人道。

    坤以順承天故,為善繼乾健之德。

    《坤卦》表示後起底物事,吾人自創淨習,以引發天性,即坤法天之象。

    是故學者繼善之事,及其成也性焉。

    《論語》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論語》言道,當此所謂性。

    人能自創淨習,以顯發天性,是人能弘大其道也。

    人不知盡性,即化于物,而性有不存者矣。

    故雲非道弘人。

    弘道之目,約言之,在儒家為率循五德,在佛氏為勤行六度。

    五德本性具之德,其用必待充而始完。

    六度乃順性而修,其事亦遇緣而方顯。

    佛氏言六度,多明事相,不及儒家言五德,克指本體,于義為精。

    故曰:“無不從此法界流,無不還歸此法界。

    ”法界即性之異名耳。

    此謂天人合德,性修不二。

    學者于此知所持循,則精義之神以緻用,利用安身以崇德,皆在其中矣。

    或曰:“染縛重者,惡乎學。

    ”曰:染淨相資,變染成淨,祇在一念轉移間耳,何謂不能學耶?夫染雖障本,本者,具雲本來。

    染法障蔽本來。

    而亦是引發本來之因。

    由有染故,覺不自在。

    不自在故,希欲改造,自己改造自己。

    遂有淨習創生。

    由淨力故,得以引發本來而克成性。

    性雖固有,若障蔽不顯即不成乎性矣。

    故人能自創淨力以複性者,即此固有之性無異自人新成之也。

    古德雲:“一念回機,便同本得。

    ”明夫自心淨用,未嘗有間。

    諸惑元妄,照之即空。

    苟不安于昏愚,夫何憂乎弱喪。

    故學者首貴立志,終于成能。

    《易》曰:“聖人成能。

    ”人能自創淨習,以顯發其性,即是成能也。

    皆此智用為主。

    智體本淨,不受諸惑。

    辨惑斷惑,皆是此智。

    淨習之生,即此本體之明流行不息者是。

    引而不竭,用而彌出,自是明強之力,絕彼柔道之牽。

    《中庸》雲:“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此言其力用也。

    《易》曰:“系于金柅,柔道牽也。

    ”柔道即指惑染。

    以諸染法,皆以柔暗為相。

    陽德剛明,自不入于柔暗,故智者不惑。

    如杲日當空,全消陰翳,乃知惑染畢竟可斷,自性畢竟能成。

    斯稱性之誠言,學術之宗極也。

    故曰,欲了本心,當重修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