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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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化所詐現之迹象上看,則續生之法,或與前法有其相似,幾乎可說為循環。

    其實後法于前,亦隻是相似而已,不可說後起是将前法重疊一番也。

     六、如汝計,若一切物皆刹那刹那新生者,雲何一般人于此刹那頃新生物事,而竟看做為舊有的物事。

    汝這種疑問所由起,隻是執其粗迹,而不究其隐微。

    前面說過,一切物由刹那滅故,才得相續起。

    如某物,前滅後起的時候,若不遇新的異緣,則後刹那續起者,恒與其前物相似。

    例如前所舉黑鐵,方其未遇火為異緣,即此黑鐵,于前刹那滅已,而後刹那續起者,仍與前黑鐵極相似。

    在此等情形之下,便名為相似随轉。

    中譯佛籍,多訓轉為起,此借用之。

    似前而起,名相似随轉。

    由相似随轉故,所以,對于現前一刹那頃新生的物事,而仍當作舊有的物事來理解他。

    實則,凡物都不是兀然堅凝的連持下來。

    易言之,即不是有獨立的自體,由過去至今,一向任持不舍。

    須知,凡物于每一刹那,都是蛻故創新。

    前刹那突起,即便壞滅,後刹那續生,亦複不住。

    如現前某物,若筆和硯等。

    吾人見為猶是前物。

    其實,此物前前滅盡,現在一刹那頃續起的物,極似前物,故見為前物耳。

    或複難言:“若一切物皆刹那刹那生滅相續者,雲何不可覺知?”答曰:這種變化,至極微妙,至極迅速,所以不可覺察。

    汝若以不可覺察故,即不肯信刹那刹那生滅相續者,吾且問汝,如汝身體,息息新陳代謝,猶自視為故吾,卻未嘗以其不可覺知,遽否認新陳代謝作用。

    一切物,刹那刹那生滅相續,不可覺知,又何足怪? 七、如汝計,凡物之初起,必皆有暫住的時候,決非初起即變異者。

    此實無有理據。

    若果如汝所計,則一切法,應有定形。

    所以者何?因為一切法初起,既能住而不滅,便是有定形的東西,即不能由一狀态轉為另一狀态。

    此雲轉者,改變義。

    然而一切法,事實上都是刹那刹那滅故生新,而此新故遷移,隻于冥冥中密密的運行,既不可尋其最初的端緒,更不可索其最終的邊際,根本沒有定形可得。

    例如由乳可至酪,這乳顯然不曾有他的定形,如有定形,他決不會改轉成酪了。

    這乳所以無定形者,就因此乳初起即變,根本沒有暫住,所以不會有定形可任持着。

    或複難言:“由乳至酪者,以先經相當熱度,後經冷的空氣等等異緣,故乳轉變成酪。

    若乳不遇異緣,則能暫住而任持其定形。

    ”此難,亦不應理。

    應知,熱度等等異緣,雖為由乳轉變成酪所必需備具的條件,但是,乳的本身,是否堅住而有定形,是否為一成而不可變,這個問題确是特别重要。

    如果乳是能暫時堅住的,那麼,他就是有定形的東西。

    他既已任持他的定形,既是一成不變的東西,縱有任何異緣,也不能令他轉成另一狀态。

    易言之,即無法轉變成酪了。

    因為乳的本身,是才起即滅。

    易言之,即刹那刹那變異,根本沒有定形可任持,根本不是一成不變的。

    所以,此乳遇着異緣,便可轉為另一狀态,即是可以成酪了。

    我們要知道,由乳至酪,決非可以一蹴而至,中間經過無量刹那生滅,相似随轉。

    唯其相似的程度,則刹那刹那,随其所逢之緣,如熱度等等,逐漸微異。

    大概後一刹那續生之乳,與其前一刹那之乳,決定無有全肖者。

    及至成酪,則由前此許多刹那逐漸微異之遞集,至此,而乃顯其特異,即是成為酪了。

    世俗于此不察,以為乳之初起,便能留住不滅,後經多時成酪,乳相方滅。

    不知成酪以前之乳,已經無量刹那生滅,原非一物。

    特在成酪以前,其相似程度,未驟形其懸殊,故謂乳從初起便暫住而任持其定形。

    其實,這種看法,純是一種錯誤。

     八、如汝計,凡物得由此移轉至彼,是名為動。

    如桌子,由室之東隅,移轉至西隅,以及天體的運轉,寒暑的往來,乃至一切一切,不可勝窮的動的現象,是彰明不可否認的。

    一切物既都不是不動的東西,那麼,一切物便非才生即滅。

    如果凡物生已,不曾暫住,那就根本沒有物了。

    既已無物,憑何來說動呢?據一般人的信念,以為沒有物質的動,是不能想像的。

    沒有動的物質,也是不會有的。

    所以,有物即已有動可說。

    因此,便無法否認一切物之存在,也就無法承認一切物是才生即滅的主張。

    汝持這種說法,隻由不肯深窮真理,故陷于謬誤而不覺。

    須知,汝所謂動,隻是一種移轉的意義。

    這個移轉,在世俗之見,以為是有個實物才移轉的,并且有其在空間上和時間上的經過的。

    又且一經移轉,物的狀态,即有一彼一此之不同的。

    例如桌子,于某時分,由東移到西。

    桌子的狀态,就因其移轉,而不必同于原來的樣子了。

    汝的意思,不過如此。

    我若随順世間情見,并不否認汝的說法。

    但是,汝若把物看做是唯一的實在的,那就大錯而特錯了。

    前面已經說過,凡有必以無為本,凡可象必以虛寂為極。

    虛寂故無所滞,雖顯現為萬象,而實泊然不離其本,斯即象而寂。

    無故未始有礙,雖顯現為群有,而實蕩然不失其宗,斯即有而無。

    肇公作《物不遷論》,明示于一切物,不看做是物,不見有物底動的相,可謂證真之談。

    汝若依據日常生活的經驗,來推測宇宙,以為隻有物質是實在的,遂不能于一切物而悟本無,無者,無形而至神,是乃物之本體。

    若能于物,不作物想,而澈悟物之本體,即是于物而悟本無。

    不能于一切物而證虛寂。

    虛寂與無,非二也,言其無形則曰無,言其沖遠而無擾動相,則曰虛寂。

    虛寂與無,皆克指物之本體而言。

    這樣,便見有物,便見有物底動的相,即已無法見真理了。

    我們若是超脫世間情見,而唯真理之求,将必悟到一切物都不是實在的東西。

    世俗所見為實在的物,隻是一種虛假相。

    一切物,在實際上說,都是刹那刹那滅壞,刹那刹那變異,哪有實在的物可得呢?據此說來,一切物既非是實在的,而世俗所見為物之動,又如何解釋呢?須知,一切物雖不實在,而由刹那刹那,生滅相續,詐現相狀,宛爾推移,便見為有物是在動着了。

    其實,物質既非實,動相自是假虛的。

    我們隻承認萬物是依着變化不息的過程,而假為之名。

    實際上無所謂物,更無所謂物之動。

    故汝欲以動來證明一切物非是才生即滅,這正是世俗迷妄的見解,非我所許。

     九、如汝計,一切物若才生即滅者,即是刹那刹那頓變,不由積漸而至。

    然世共見,諸法皆由積漸而至盛大。

    如太空之中,泰初隻是元氣布濩,混沌未分。

    今此太陽系統,亦不知經幾許時劫,分化、凝結,而後呈此粲着之奇。

    又如生物的官品,也都是由簡單而趨複雜。

    足見一切物,都是由漸變得來。

    汝持此論,适以證成我的說法。

    須知,一切物若初起即住、延持不滅者,便是一受其已成的定形,而無可複變了,更何所謂積漸而至盛大?唯其才生即滅,無有定形可守,所以說,諸物是刹那刹那頓變的。

    過去的東西,沒有存留到現在。

    現在的東西,亦決不會存留到未來。

    每一刹那頃,都是頓變,造化就是這樣的新新不住,可謂奇怪極矣!然而諸物刹那刹那頓變,才得積漸而至盛大,因為前刹那的物,才起即滅,後刹那的物,緊接着前滅的物而續起,必較為增進些。

    譬如河流,前流方滅,後流續前而起者益見浩大。

    凡物生滅滅生而不已,所以進進益盛。

    進進,張橫渠語。

    假若初起便住,即已守其定形,何由漸至盛大?由此應知,所謂一切物的漸變,确是基于刹那刹那的頓變,而後形見出來的。

    王陽明先生說:“天地之化,合是有個漸的意思。

    ”這話是不錯的。

    但不要忽略,若非刹那刹那頓變,也無漸變可說了。

    朱子說:“天地山川,非積小以高大也。

    ”《中庸章句》這是站在頓變的觀點上說,可謂深于知化。

    有人言,凡物不必舍故,而可以随時添上新的東西,如過去的物事,點點滴滴集累起來,持續到現在,其間自必随時加上新的分子,并且由現在拓展而立趨未來,也是随時有新分子增加的。

    譬如轉雪球,越轉越大,就因依着故有的雪片,一轉一轉的,時時加上新的雪片,所以,雪球漸轉漸大。

    這種說法,總是要堅持故物不滅的主張。

    殊不知,故物不滅,則其創新的力用,已經停滞了,如何得有新的東西繼續而起?又如故物不滅,即已任持其定形,亦決不容新分子加入,所以,不舍故物的說法,純是一種謬想。

     十、如汝計,一切事物是時常轉變的,如由許多事實,甄明事物的數量上的變化,便變更他們事物的質量。

    例如水,在通常的氣壓之下,在攝氏表零度時,從液體變成固體了。

    在攝氏表一百度時,從液體變成氣體了。

    在這兩個轉變點上,單純的氣溫的數量上的變更,便引起水的質量上的變更。

    反過來說,質量上的變化,也變更他們的數量。

    但是,事物雖有轉變,而當其轉變的時候,隻是物質由一狀态變為另一狀态,并不是物質的本身可滅。

    如果物質才生即滅,那便無許多轉變的事物可說了。

    汝這種見解,更是錯誤。

    須知,汝所謂物質隻是一個概念。

    據實而談,離開一切轉變的事物别無所謂物質,還說甚麼不滅呢?若克就一切轉變的事物,而說名物質。

    那麼,這些物質,正以其是才生即滅的,是刹那刹那不住的,才會由一狀态轉變為另一狀态。

    如果物質初起便住,那便成為凝固的死物,如何可以轉變?我國古詩有雲:“維天之命,於穆不已。

    ”這裡所謂天,不是宗教家所謂神或帝的意思,而是用為最極的真實之代語。

    命者,流行義。

    於穆者,深遠義。

    不已者,生滅滅生,恒相續起,無有斷絕也。

    此言真實的力用之流行,恒是生滅相續,無有已止,所以歎其興遠也。

    一切物生滅相續者,實際上元是真實的力用之流行。

    這種流行,是莊子所謂“運而無所積”的。

    運者,猶言流行。

    無所積者,刹那刹那,都是才生即滅,沒有一絲兒舊的東西滞積着。

    大化之行,是至剛至健的,所以,刹那刹那,滅故生新。

    如果有故物停留,便是造化衰歇了,這是不會有的事情。

    我們應知,所謂物質不滅,并不是有個堅凝的常住的物質。

    但因一切物生滅相續,不可斷絕,及由生滅相續,而得由一狀态轉變為另一狀态故,如是假說物質不滅,我亦贊成。

     十一、汝等于諸物,時或起常見,時或起斷見。

    如于一木,今昔恒見,則計為常,是起常見;忽焉睹其燼滅,遂又計為斷,是起斷見。

    這樣,都有過失。

    若執諸物初起便常住者,應無後物複生;若執諸物滅已便斷者,亦無後物複生。

    應知,一切物才生即滅。

    刹那刹那,故故滅盡,說一切物無有常;刹那刹那,新新突生,說一切物無有斷。

    一刹那頃,大地平沉,即此刹那,山河盡異,這并不是稀奇事。

     十二、汝等難雲,一切物事,皆得名之為法。

    其所以名法者,以具軌持二義故。

    持謂任持,不舍自體。

    如頃寫字的筆,此筆能任持他的自體,而不舍失,故說持義。

    軌謂軌範,可生物解。

    此中物者,人也。

    言一切事物具有法則,可令人起解。

    我國的古詩有雲:“有物有則。

    ”此言一切物之成,都是具有法則的,不是混亂無條理的。

    所以,可令人對他一切物起解。

    如上軌持二義,确是吾人的知識所由成立的基礎,也就是科學所由成立的基礎。

    如果說,一切物是才生即滅的,是刹那不住的,那麼,一切物根本不曾任持他的自體。

    易言之,即根本沒有物了。

    既已無物,自無軌範可說。

    軌範必待物而始見,若無有物,即無軌範可令人生解也。

    如此說來,吾人的知識決不可能,即科學無安足處了。

    汝這番問難,是很有意義的。

    吾将有以釋汝之惑。

    一者,凡物刹那刹那相續起故,雖無實物可容暫住,而詐現有物的相狀,條然分殊貌。

    宛然,有物貌。

    不是空空無所有也。

    又複當知,物相紛綸,雖雲詐現,而現有其物,即物有其則。

    一切物相,既不是空空洞洞的全無所有,譬如電光的一閃一閃,詐現延續的光相,雖非實在的東西,卻亦不是全無。

    所以,也不是混混亂亂的沒有天則。

    可以說,物之現似有形,即是則之秩然不紊。

    二者,吾人底理智作用,應日常實際生活的需要,常常是向外去找東西,所以,理智作用不能理會造化的蘊奧。

    易言之,即不能明了一切物刹那刹那、生滅相續的活躍躍的内容。

    他總是把捉那刹那刹那、生滅相續所詐現的相狀,即是将那本來不住的東西,當作存在的東西來看。

    于是設定有一切物,便許一切物都是能任持他底自體,且自有軌範,可以令人起解的。

    故所謂軌持,隻于不住的變化中,強作存在的物事來圖摹,本不可執為定實。

    然由此而知識乃非不可能,即科學也有安足處。

    這個意思,我本想留待《量論》詳說,此中不及深談。

    汝欲以一切物具有軌持二義,來難破一切物才生即滅的說法,這是沒有理由的。

     如上所說,凡物才生即滅,都無暫住,此理絕不容疑。

    有人說,宇宙間本來沒有永久的東西,隻有暫時的是真實的。

    羅素來吾國講演。

    《易》學家姚配中說,一切事物是刻刻變化,隻有暫時的存在。

    見《姚氏易傳》《乾卦篇》。

    此中引用,但本其意而易其詞。

    為便利讀者計,避免爻象等專門名詞故。

    如此等說,俱未有真見,實則一切事物,根本沒有暫住的。

    孔門傳授的《易傳》有雲,“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可謂深入理奧。

    因為一切事物刹那刹那變異,隻是法爾如此,法爾猶言自然,曾見前文,然不直用自然一詞者,以其意義更深故。

    不是别有個大神的力,來使一切事物很猛疾的變異。

    而所謂變異者,卻是極奇妙的迅速,每一刹那頃都不會停滞的。

    所以說,“不疾而速”。

    又凡物刹那刹那變異故,前物已滅,本不曾行往于後,然後物續前而起,即其前雖無實物可以往後,而由刹那刹那,有物續生,宛似前物至後。

    所以說,“不行而至”。

    孔子這種說法,自是精于察變,後來隻有莊子,善發揮他的意思。

    莊子《大宗師》雲:有人怕舟失掉了,便把舟潛藏在險固的幽壑裡,怕山失掉了,便把山潛藏在淵深的大澤裡。

    這樣,可謂藏之甚固,舟和山不會有壞失之虞罷。

    然而夜半的時候,喻冥冥中也。

    居然有大力的怪物,喻變化。

    将那藏在幽壑裡的舟,與藏在深澤裡的山,一齊負着,疾走疾走,杳然無蹤。

    喻變化神速,不可得其端倪。

    舟和山都不知所在了。

    凡物皆刹那才生即滅故。

    這段話,極富理趣,後來隻有郭子玄解釋得極好。

    據子玄說,有一種無力的力,才是很大的力。

    這個就是變化。

    謂之無力的力者,非可說為造物主故。

    變化的力,是能揭天地以舍故趨新。

    故的東西,決不會有暫時停住,忽然已是新起的物事了。

    天地萬物,無時而不遷改。

    世間瞬息創新,而人或見為舊。

    舟和山,瞬息變易,而人或視之若前。

    我與某甲才一交臂頃,某甲便已逝去了,即我亦不是故我了。

    而世人于此,皆莫之覺,謂現前所遇,皆可系戀,以為是存在着的,豈非大惑不解耶!由上所述,我國先哲的話,可見關于凡物刹那才生即滅的見解,是與印度佛家不期而遙契的。

    有人說,這種理論還不能得到證明。

    有人說,确已迎着證明時期的曙光了。

    近代物理學家,豈不承認物質已消滅了嗎? 綜前所說,我們解析變化的内容,于一方面,說翕和辟;又于一方面,說生和滅。

    因為辟是流行無礙的一種勢用,所以,是刹那才生即滅,無有暫住的。

    翕是收攝凝聚的一種勢用,雖詐現物相,而實非固定底質礙的東西,所以,亦是刹那才生即滅,無有暫住的。

    如此說來,翕和辟,都是倏忽生滅,好像空中華一般。

    因此,有許多哲學家,對于宇宙的看法,頗不一緻了。

    如印度的佛家,便把生滅的世界,說為無常,而隐存呵毀,因有厭離或超脫的意思。

    小乘直是厭離,大乘别是一種超脫的觀念。

    他們印度佛家以為生滅的萬法,是依着不生不滅的實體而有的。

    順流,則惑苦紛纭。

    順者随順,流謂生滅。

    證本,則一極寂靜。

    本和一極并謂實體。

    所以,有超越生滅,而安住不生滅的實際的蕲向。

    實際,即實體之别名。

    我國儒家哲學的思想,則以為絕待的太易,舉其全體而顯現為分殊的大用或生滅的萬象,此中太易,即實體之異名。

    生滅,即謂翕和辟,都是生滅滅生而不已,故言生滅,則翕辟不須另舉。

    即于生生不息,而見為至誠,生滅滅生,即是生生不息。

    至誠,亦實體之别名。

    此非超越生生不息的萬象而獨在,故于生生不息的萬象,直作至誠觀,便于相對中見絕對。

    于流行而識得主宰。

    準上可知。

    因此,不言超脫,而自無不超脫;不起厭離,則以本無可厭離故。

    觀法無常,而日新盛德,于是可見。

    孔《子易傳》說:“日新之謂盛德。

    ”大化流行,時時更新,故曰日新。

    滅故所以生新,大化無有窮盡,森然萬象,皆一真的顯現也。

    一者,絕待義,不與二對。

    一真即謂本體。

    我嘗說,識得孔氏意思,便悟得人生有無上底崇高的價值,無限的豐富意義,尤其是對于世界,不會有空幻的感想,而自有改造的勇氣。

     有人說,我的哲學是援儒入佛的。

    這話,好像說得不錯。

    其實,個中甘苦,斷不是旁人所可知的。

    我從前有一個時期,是很傾向于印度佛家思想的。

    我的研究佛家學問,決不是廣見聞、矜博雅的動機,而确是為窮究真理,以作安心立命之地的一大願望所驅使。

    我嘗問無著和世親一派之學于歐陽大師,也曾經服膺勿失的。

    其後,漸漸離開百家之說,佛家和其他連孔家也在内。

    一概不管,隻一意反己自求。

    我以為,真理是不遠于吾人的,決定不是從他人的語言文字下轉來轉去,可以得到真理的。

    所以,我隻信賴我自己的熱誠與虛心,時時提防自己的私意和曲見等等來欺蔽了自己。

    而隻求如陳白沙所謂“措心于無”,即是掃除一切執着與迷謬的知見,令此心廓然,無有些子沾滞。

    如此,乃可随處體認真理。

    久之我所證會者,忽然覺得與孔門傳授之《大易》的意思,若甚相密契。

    因此,才把舊日所依據無著和世親一派的主張而造作的《唯識學概論》,全毀其稿,又誓改造《新唯識論》,以救其失。

    我之有得于孔學,也不是由讀書而得的,卻是自家體認所至,始覺得和他的書上所說,堪為印證。

    這個甘苦,也無法向一般人說了。

    我于佛家,所極注重的經典,莫如《阿含經》、涵養的工夫,有可與孔門相通處。

    《大般若經》、掃除一切锢于習染的知見,及于一切物,無所取執。

    《涅槃經》、破一切所執已,始直顯一切法的真常的本體。

    《華嚴經》。

    此經于現前所見的一一物事,皆說為神,就是泛神論的意思。

    又示人以廣大的行願,可以接近入世的思想。

    佛家演變殊繁,此經卻别具特色。

    這幾部經,都與儒家的《大易》,有可以融會貫通的地方。

    注意有可以三字,非全同。

    我想将來别為論述,此中不及詳談。

    一般人說我是援儒入佛者,這等論調是全不知道學問的意義和甘苦。

    須知,此理不是可以随便援這家人那家來說的。

    我嘗語諸生雲:學者自家做窮理工夫,卻要尋着根本問題,次第引生許許多多的枝節問題,相引以至無窮。

    吾人解決此等問題,常有賴于平日所讀百家之書,藉資引發,久之,豁然貫通。

    自家思想,成了偉大的體系。

    亦自覺得,對于百家之說,或有所同,或有所異;或于衆異中有一同,或于衆同中有一異;或于小同中有大異,或于小異中有大同。

    然無論同異如何,而自家思想畢竟不是浮泛或駁雜的見聞所混亂湊合而成的,此處吃緊。

    畢竟是深造自得的,畢竟是自成偉大的體系的。

    到此境界的時候,出口說話,自可貫穿百氏,辨異取同,左右逢原,不存彼此的封畛。

    此方是觀其會通,此方是蹈于大方,此方是契會真理,而無私家門戶見,但此等境界又的的确确與俗學為比附之說者絕不相侔。

    此意自難為一般人說得,因論儒佛二家的宇宙觀不必同,而縱言及此,似傷枝蔓了。

    翻者按:熊先生說及此時,初不主錄入本書,翻者以為錄入亦好。

     有人問:“翕和辟,刹那刹那,生滅滅生,是名大用流行。

    大用,亦雲功用。

    此功用是渾一的,如何成為各别的個體?”答曰:恒轉顯現為功用,本是渾一的全體。

    但是所謂渾一,并不是一合相之謂。

    一合相,借用《金剛經》語。

    相者相狀。

    一合者,謂其混同為一,密合而無分化。

    而确是萬殊的,是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