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金履祥、黃震、王應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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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說: 萬事莫不有理,學者當貫通之以理,故夫子謂之一以貫。

    然必先以學問之功,而後能至于貫通之地,故曾子釋之以忠與恕。

    蓋理固無所不在,而人之未能以貫通者,己私間之也。

    盡己之謂忠,推己及人之謂恕,忠恕既盡,己私乃克,此理所在,斯能貫通。

    故忠恕者,所能一以貫之者也。

    聖賢之學,首尾該貫,昭然甚明,初未嘗單出而為一貫之說。

    奈何異端之學既興,蕩空之說肆行,盡《論語》二十篇,無一可借為蕩空之證者。

    始節略忠恕之說,單摘一貫之語,矯誣聖言,自證己說。

    以為天下之理,自成一貫,初無事于他求。

    是不從事于博文而徑欲約禮也,不從事于博學詳說而徑欲反說約也,已非聖賢教人本旨矣。

    甚至挑剔新說,謂不必言貫,此道不必貫而本一。

    嗚呼!此“有物混成”之說也,而可以亂聖言哉!愚嘗考其故,其端蓋自春秋戰國來矣。

    夫道即理也。

    道者大路之名,人之無不由于理,亦猶人之無不由于路。

    謂理為道者,正以人所當行,欲人之曉然易見,而非超出于人事之外,他有所謂高深之道也。

    周室既衰,士之得志于當世者,外此道而為功名,則為管、晏之功利,為蘇、張之縱橫,為申、韓之法術。

    不得志于當世者,外此道而為橫議,則為老聃之清虛,為莊、列之寓言,為鄒衍之誣誕。

    然得志于當世者,其禍雖烈,而禍猶止于一時。

    不得志于當世者,其說雖高,而禍乃極于萬世。

    凡今之削發缁衣,呵佛罵祖者,自以為深于禅學,而不知皆戰國之士不得志于當世者,戲劇之餘談也。

    凡今之流于高虛,求異一世者,自以為善談聖經,而不知此即禅學,亦戰國之士不得志于當世者,展轉之流毒也。

     這一說,仍還像晚明顧炎武乃及清初顔元諸人之意見,但他說來卻别具深趣。

    他認為聰明智慧之士,不得志于當世,而又沒有深切薰染到孔子的教訓,他們便會舍棄忽忘了世事而論道。

    他們之所謂道,則隻是高虛,求異于人,而因此以為害。

     他又說: 高者淪空虛,卑者溺功利,不力辨之,則行之者差。

    周子、程子,始又不得已而詳于言。

    周、程既沒,學者談虛,借周、程之說,售佛老之私。

    向也以異端而談禅,世猶知禅學自為禅學。

    及其以儒者而談禅,世因誤認禅學亦為儒學。

    以僞易真,是非瞀亂。

    此而不辟,其誤天下後世之躬行,将又有大于楊、墨以來之患者。

    文公朱先生,于是力主知行之說,必使先明義理,别白是非,然後見之躬行,可免陷入異端之弊。

    此其救世之心甚切,析理之說甚精。

    學者因其言之已明,正其身之所行,為聖為賢,何所不可?顧乃掇拾緒餘,增衍浮說,徒有終身之言論,竟無一日之躬行。

    甚至借以文奸,轉以欺世。

    風俗大壞,甚不忍言。

    然則今日其将何以救此?亦在明吾夫子之訓,而深以言之輕出為恥。

    其形于言也,常恐行有不類,惕然愧恥而不敢輕于言。

    其見于行也,常恐不副所言,惕然愧恥而不敢不勉于行。

    則言日以精,行日以修,庶幾君子之歸,而不緻骎骎陷入虛誕欺妄之域,則可無負文公知行并進之訓矣。

     這一節,上半意在批評如陸學之專務踐履而忽講明,下半則指摘朱學末流之僅有議論而更不躬行。

    顧炎武激于明學末流之病,特提“博學于文,行己有恥”兩語以為學的,其實震在宋末已早說了。

     上述金履祥,純粹是朱熹傳統。

    黃震則夾有呂祖謙,王應麟卻兼可追溯于陸九淵。

    但兩人學術最後歸宿都在朱熹。

    應麟字伯厚,鄞縣人,學者稱厚齋先生。

    父撝,為樓防高弟,昉是呂祖謙學生,後又從遊于史彌鞏,彌鞏是楊簡門人。

    應麟既承家學,又自從師于王埜,埜是真德秀弟子。

    而德秀則号稱為得朱學之正傳。

    應麟又和湯漢交遊,漢亦兼治朱、呂、陸三派之學,與應麟鄰牆而居。

    朝夕講論濂、洛、關、閩、江西之同異,永嘉制度,西蜀史學,沙随古《易》,蔡氏《圖書》,通貫精微,剖析幽眇。

    漢說:“我閱人良多,惟伯厚乃真儒。

    ”大概呂祖謙本主和齊斟酌,不名一師,浙學都有此風氣。

    應麟兼師諸家,綜羅文獻,可謂是後起之秀。

    他中進士後卻說:“今之事舉子業者,一切委棄,制度典故漫不省,非國家所望于通儒。

    ”于是閉門發憤,誓以博學宏辭科自見,果得中。

    蒙古滅宋後二十年始卒。

    自拟志節于司空圖、韓偓。

    後人說他入元曾應山長聘,其事無可考。

    縱有之,山長究非命官比,無損大節。

    他著書極浩博,《困學紀聞》二十卷,尤為後世推重,以與顧炎武《日知錄》相拟。

    為後來清儒學術開先河。

     他弟子胡三省,宋亡,隐居不仕,著《資治通鑒音注》《釋文辨誤》百餘卷,亦為史學巨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