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金履祥、黃震、王應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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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陸對峙,已到達了宋代理學展演之最高峰。

    同時從呂祖謙到葉适,浙東史學已嶄然露頭角。

    朱、陸以下,理學上沒有更大進步,但史學則繼續有傳人。

    此下姑舉三人略加述說,這已在宋末元初了。

     金履祥字吉父,蘭溪人,學者稱仁山先生。

    先事同郡王柏,同登何基之門。

    基師事黃榦,榦以“真實心地刻苦工夫”勉之。

    其為學宗旨,隻在熟讀四書。

    晚年嘗謂:“《集注》義理自足,若添入諸家語,反覺緩散。

    ”王柏從受教,基以胡宏語告之,曰:“立志以定其本,居敬以持其志。

    志立乎事物之表,敬行乎事物之間。

    ”柏少慕諸葛亮,自号長嘯。

    年逾三十,讀《論語》至“居處恭,執事敬”,惕然曰:“長嘯非持敬之道。

    ”遂更号魯齋。

    其學雖笃信朱熹,而時有創見。

    謂《大學》“格緻”之傳未亡,無待添補。

    謂《漢志》有《中庸》說二篇,當分“誠明”以下别為下篇。

    謂《太極圖說》“無極”一句,就圖上說,不以無極為無形,太極為有理。

    于《詩》《書》亦多有更定。

    歐陽修嘗言: 經非一世之書。

    傳之謬,非一人之失。

    刊正補緝,非一人之能。

    學者各極其所見,而明者擇焉,以俟聖人之複生。

     朱熹有此見識,有此氣魄,葉适掎摭,王柏崇信,貌似不同,其實都從此等見識與氣魄來。

    因此,經學遂透進了史學的範圍,遠為此後新經學開先路。

     履祥則更進一步深入史學範圍裡,他于天文、地形、禮樂、田乘、兵謀、陰陽、律曆之書,靡不畢究。

    但宗旨則在濂洛之學。

    他從王柏及事何基,那時已是南宋末年,國勢阽危,任事者束手罔措。

    履祥獨進奇策,請以舟師由海道直趨燕薊,搗虛牽制,以解襄樊之圍。

    他叙述洋島險易,曆曆有據。

    宋亡,屏居金華山中,著書以殁。

    後人謂何基清介純實似尹焞,王柏高明剛正似謝良佐,履祥則兼得之二者,而并充于一己。

    尤為明體達用之儒,為浙學之中興。

    履祥有《通鑒前編》《論孟考證》諸書,而《論語考證》多發朱熹所未發,于朱說多所抵牾。

    不默守師承,也和王柏同樣。

    朱熹素不喜浙學,不喜浙學之治史,不料身後卻由浙學傳其學髓,此所謂金華學派。

    履祥又傳許謙,直到明初宋濂諸儒,還是遠承這派的餘瀾。

     朱熹學派,流傳在閩中與江右者,都無大興發,支離、乖戾、固陋,無不有之。

    隻在浙東有振作。

    這因朱學已和二程不同,他自己實已轉移到書本考索上。

    因此默守訓诂傳注者,皆見為不勝任。

    隻有透進史學範圍的,始能再有所光大。

    這一層,在熹本人卻未悟到。

    學術思想之轉變,往往當身者不清楚。

    這是其一例。

    浙中朱學,一支是金履祥,另一支是黃震。

     震字東發,慈溪人,學者稱於越先生。

    度宗時,震進言當時大弊,曰民窮,曰兵弱,曰财匮,曰士大夫無恥。

    幾獲罪。

    宋亡,隐居窮餓而卒。

    他曾師事王文貫,文貫是輔廣學生。

    輔廣初從呂祖謙,後問學于朱熹,己是閩學與浙學之混血兒。

    著書散佚不傳,但他的學統則流衍有光。

    在蜀有魏了翁,在閩有熊禾,在浙則再傳而有震。

    震之學,則以獨得于遺籍者為多。

    默識而冥搜,大抵以自求其心之所安而止。

    有《日鈔》百卷,折衷諸儒,于熹亦不苟同。

    這一點,和王柏、金履祥近似,但履祥一派,由許謙傳宋濂,皆以文章著,故聲采發越。

    而震則獨與其弟子唱歎海隅,不免稍見暗澹。

     他曾說: 二程先生講明周子之說,以達于孔孟,由性命而歸之躬行,其說未嘗不兼舉。

    後有學者,宜已不待他求。

    不幸有佛氏為吾儒之異端,莊列之戲誕,遁入禅學,又為異端之異端。

    雖其無父無君,喪失本心,正與孝弟相反。

    奈何程門言心,彼亦于此時指虛空而言心;程門言性,彼亦于此時指虛空而言性,不惟大相反,而适相亂。

    彼之虛空,反以高廣而易入;此之切實,反以平常而易厭。

    故二程既沒,門人弟子多潛移于禅學而不自知。

    雖晦翁朱先生,初年亦幾陷焉,後始一切反而歸之平實。

    平生用功,多于《論語》,平生說《論語》,多主孝弟忠信。

    至其言太極性命等說,乃因一時行輩儒先,相與講論而發,亦本非其得已。

    文公既殁,其學雖盛行,學者乃不于其切實,而獨于其高遠。

    講學舍《論語》不言,而必先《大易》。

    說《論語》,舍孝弟忠信不言,而獨講一貫。

    凡皆文公之所深戒,學者乃自偏徇而莫知返。

    入耳出口,無關躬行。

    漢唐老師宿儒,泥于訓诂,多不精義理。

    近世三尺童子,承襲緒餘,皆能言義理。

    然能言而不能行,反出漢唐諸儒下。

    是不痛省而速反之,流弊當何如也。

     這一番呼籲,卻很像晚明顧炎武。

    炎武《日知錄》,也竭力推尊他。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