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呂祖謙附呂公著、呂希哲、呂本中、呂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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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

    這裡自有一種社會變動的影響。

    宋儒是新興的平民派,因此很像戰國諸子。

    春秋時代的封建貴族,一到戰國,全崩潰了,平民學者興起,帶有一種淩厲無前的鋒銳氣。

    唐代門第家庭,到宋時也崩潰了,那時則又是另一輩的平民學者在興起,所以他們也另有一番淩厲無前的鋒銳氣。

    他們重理論,不重傳統,所以喜講理學,不喜講史學。

    理學要講出一個最高原理來,史學則隻就事論事,卑之毋高論。

    理學家講史學,便須講到唐、虞、三代去,講傳統,也隻講唐、虞、三代。

    其實這氣派還是理學的,非史學的;還是革命的,非傳統的。

    祖謙卻在深厚的門第氣息中薰陶過,因此他的學風,在宋學中,好像不講最高原理,對現實帶有妥協性,沒有革命的一股勁。

    朱熹又有一番很詳細說這一層。

    他說: 伊川發明道理之後,到得今日,浙中士君子有一般議論,又費力。

    隻是雲不要矯激,遂至于凡事回互。

    揀一般偎風躲箭處立地,卻笑人慷慨奮發,以為必陷矯激之禍。

    此風更不可長。

    胡文定父子平生不服人,隻服範文正公《嚴子陵祠堂記》,雲:“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

    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

    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高!”直是說得好。

    往時李泰伯作《袁州學記》,說:“崇《詩》《書》,尚節義。

    ”文字雖粗,其說振厲,使人讀之森然,可以激懦夫之氣。

    近日浙中文字雖細膩,隻是一般回互,無奮發底意思,此風漸不好。

    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

    蓋狂士雖不得中,猶以奮發,可與有為。

    若一向委靡,濟甚事。

     這一節話,深微地描繪出當時浙學不能與初期宋學相比處。

    初期宋學近乎狂,其實正統宋學也全是狂。

    而浙學從祖謙以來,因其帶有門第氣,便絕不會是狂。

    朱熹在此上,甯覺江西陸學還比較地有力。

    他說: 伯恭門徒,氣宇奄奄,四分五裂,各自為說,久之必至銷歇。

    子靜則不然,精神緊峭,其說分明,能變化人,使人旦異而晡不同,其流害未艾也。

     即張栻告誡祖謙也曾說: 尊兄于尋常人病痛,往往皆無之,資質固美,然若坐在此上,卻恐頹堕少精神。

     但祖謙雖出身于門第,而祖謙所代表的浙學中人,卻并不出身于門第。

    朱熹、張栻雖如此般說祖謙,卻未料到他們認為回互不振厲的頹堕少精神的,卻會起來向宋學樹叛幟。

    他們認為四分五裂各自為統的,卻會起來反傳統。

    于是作為正統宋學對壘的,卻不在江西而轉反在浙江。

    這一風氣,卻由祖謙引其機。

    這是學術思想史的轉變中,一件至可玩味的事。

     祖謙也有和他家傳統不同的一點,他好汲引群衆,聚徒講學。

    這是他受當時時代的影響,但反過來影響時代卻更大了。

    陸九淵曾說:“伯恭在衰經中,而戶外之屦恒滿。

    ”張栻《與朱熹書》亦曰:“伯恭聚徒,世多議其非。

    ”又曰: 伯恭真不易得,向來聚徒頗衆,今歲已謝遣。

    然渠猶謂前日欲因而引之以善道,某謂來者為舉業之故,先懷利心,恐難納之于義。

    大抵渠凡事似于果斷有所未足。

     可見當時來從祖謙的,另是一派不近理學的人。

    若謂都隻為舉業,卻未必是公論。

    張栻《與祖謙書》有雲: 去年聞從學者甚衆,某殊謂未然。

    若是為舉業而來,先懷利心,豈有利上誘得就義之理。

    但舊已嘗謝遣,後來何為複集,此次須是執得定。

     可見祖謙門下生徒,往來極盛。

    幾番謝遣,幾番又集合。

    栻又說: 伯恭愛敝精神于閑文字中,徒自損,何益?如編《宋文海》,何補于治道,于後學? 其實祖謙的《文海》後名“宋文鑒”,卻頗為後代所推尊。

    僅用理學家眼光看,便覺是閑文字。

    這一層,朱熹和他卻較近。

    但熹又嫌他重了史學,輕視了經學,因此又說他博雜。

    熹說: 博雜極害事。

    伯恭日前隻向博雜處用功,卻于要約處不曾仔細研究。

     總之,祖謙在當時友朋中,總覺得他不夠味,或是不夠勁。

    後來的《宋史》,也不把他列入《道學傳》,改入于《儒林傳》。

    但他到底是浙東史學開山。

    當時陳亮便極度推尊他,說: 伯恭規模宏闊,非複往時之比。

    敬夫元晦,已朗在下風矣。

    未可以尋常論也。

     這不是說他更勝于朱熹、張栻麼?但熹卻說: 伯恭之學,大概尊《史記》,不然,則與陳同甫說不合。

     熹又說: 其學合陳君舉、陳同甫二人之學問而一之。

    永嘉之學,理會制度,偏考究其小小者。

    惟君舉為有所長。

    若正則則渙無統紀,同甫則談論古今,說王說霸。

    伯恭則兼君舉、同甫之所長。

     這裡便顯然分出了當時學術界兩大壁壘的陣容來。

    但祖謙究是門第中出身,又與朱、張為密友,所以他的學問路數雖不同,卻依然和理學正統不緻相沖突,而其他諸人則不免要和朱學顯相敵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