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程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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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欲窮之理,既然是性理,是一種有生命有生氣之理,則自然會注意到人心之一切喜怒哀樂,注意到人之情。

     問:“喜怒哀樂出于性否?”曰:“固是。

    才有生識,便有性,有性便有情,無性安得情。

    ”又問:“喜怒哀樂出于外,如何?”曰:“非出于外,感于外而發于中也。

    ”問:“性之有喜怒,猶水之有波否?”曰:“然。

    湛然平靜如鏡者,水之性也。

    及遇沙石或地勢不平,便有湍激。

    或風行其上,便有波濤洶湧。

    此豈水之性哉!人性中隻有四端,又豈有許多不善的事。

    然無水安得波浪,無性安得情也。

    ” 他又說: 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

     我們若把這兩條合看,氣隻如湍激和波濤,性便是那平靜之水。

    求水之平靜,便該養。

     蘇季明問:“中之道與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同否?”曰:“非也。

    喜怒哀樂未發,是言在中之義,隻一個中字,但用不同。

    ”或曰:“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可乎?”曰:“不可。

    既思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之,又卻是思也。

    既思,即是已發,便謂之和,不可謂之中也。

    ”又問:“呂學士言:當求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

    信斯言也,恐無着摸,如之何而可?”曰:“看此語如何地下。

    若言存養于喜怒哀樂未發之時則可,若言求中于喜怒哀樂未發之時則不可。

    ”又問:“學者于喜怒哀樂發時,固當勉強裁抑。

    于未發之前,當如何用功?”曰:“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怎生求?隻平日涵養便是。

    涵養久,則喜怒哀樂自中節。

    ”或曰:“有未發之中,有既發之中?”曰:“非也。

    既發時,便是和矣。

    發而中節,固是得中,隻是将中和來分說,便是和也。

    ” 窗前之草,池盆中之魚,驢之鳴,雛雞之啄,鸢之飛,一切莫非活潑天機。

    但人為萬物之靈,有時卻轉失了天機。

    高級生命有時似乎轉不如低級生命般能自然而中節。

    喜怒哀樂,鸢魚雞驢不見時常有,有亦不為害。

    人則多為喜怒哀樂困了。

    失卻天地之和,即已違背了天地間生理與生趣。

    但人不該抹殺喜怒哀樂,或仇視喜怒哀樂,不該認為性善而情惡,不該因怕情,連帶怕性,要求無生,趨向寂滅。

    人該在喜怒哀樂上求其不失和之理與和之氣,便該求喜怒哀樂之發而皆中節。

    但喜怒哀樂一發,便早見是和或不和了,在這上無從下工夫。

    若僅從失和了要它和,總不如在其未發時下工夫,使之發而皆中節,發而無不和。

    但喜怒哀樂未發時,尚不見有喜怒哀樂,又如何下工夫呢?程頤說:“喜怒哀樂未發時,心上渾無喜怒哀樂,但喜怒哀樂卻渾然全在裡。

    ”所以說: 沖漠無朕,萬象森然已具。

    未應不是先,已應不是後。

    如百尺之木,自根本至枝葉,皆是一貫。

    不可道上面一段是無形無兆,卻待人旋安排引出來,教入塗轍。

    既是塗轍,卻隻是一個塗轍。

     這一段陳義甚精湛。

    他的意思,教人在此沖漠無朕上涵養,但不要安排。

    安排上的是“聞見之知”,涵養出來的是“德性之知”。

    人若能在喜怒哀樂未發時,好好地存養,便自能發而皆中節。

    他又說: 君子莊敬日強,安肆日偷。

    常人之情,才放肆則日就曠蕩,才檢束則日就規矩。

     莊敬是存養時體段。

    他的話,說來說去,在其大本大原上,還是和其兄一般。

    隻在“涵養須用敬”之外,再添上“進學在緻知”。

    又在“涵養須用敬”之上,再添入“未發之中”一節。

    這些處,都見他說得比颢更精密。

    所以他見人靜坐,便歎其善學。

    靜坐也隻是無事時,喜怒哀樂未發時一種莊敬存養。

    他又說: 人之于儀形,有是持養者,有是修飾者。

     修飾是安排,教入一塗轍,持養才是體會到真體段,真氣象。

     總之,二程兄弟,都在人的實際生活上,内心真經驗上來指點人,教人在修養上自己尋向前。

    他們的精神,已脫離了書本經典,言語注釋,玄思冥想,理論安排。

    他們主張心與道一緻,身與道一緻。

    他們可以說是兩位大心理學家。

    他們是以心教心,以身教身,以生活教生活,這真是人生之大導師。

    因此後人才推奉他們為宋學之正統,推奉他們為道學先生理學家标準的代表。

    他們都不注重在著作上,程颢隻留些語錄和短文,頤稍擴充,又頗側重到“緻知”一面去,他著有一部《易傳》,這是他畢生精心結撰的唯一著作了。

    他們對人心修養上種種指點的話還很多,可惜這裡不便再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