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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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名宇宙大生命。

    本論生命一詞,與世俗習用者異旨。

    其潛驅默運乎質礙層,固至健無息也。

    《易》言“乾元統天”,即此義。

    乾元謂本體。

    天者,謂無量諸天體。

    韓康伯演王輔嗣學言諸天體為物之大者,而皆為《幹》元之所統禦雲雲。

    按諸天體即質礙物,而乾元實潛驅默運之,故言統禦。

    此與鄭注有别。

    然質礙物,已成重濁之勢。

    昔人說物為重濁,正就質礙層而言。

    重濁即有锢閉與退墜等義,與辟之開發性及向上性正相反。

    學者倘于生命無體認,即難與語此。

    辟之力用固難驟展于質礙層而破其锢閉,要其潛之深積之久,終當一決而出。

    譬如伏流冥渺,其終橫溢為沼澤江河。

    是故物界由質礙層而忽有生機體層出現,此決非偶然之事。

    實由辟之潛勢,陰帥乎質礙層中。

    卒使物界之組織由粗大而益趨分化,質礙層中如諸天體,佛家名之為大,以其相狀粗大故。

    後來生機體出,即是各個小物。

    如人類機體不過七尺之驅,是分化益細。

    由簡單而益趨複雜,質礙層如推析至元子電子之小宇宙,亦可見其有組織而非遊散。

    否則不能形成諸天體與地球諸大物。

    然而諸大物之組織,畢竟簡單。

    後來生機體出,始見其組織複雜異常。

    由重濁而益趨微妙。

    生機體組織極精微奇妙,故辟之力用得藉以發揮。

    若質礙層重濁,辟勢便隐而不顯。

    生機體層之組織所以迥異乎質礙層者,蓋陽明、剛健之大力斡運不竭所緻。

    大力,謂辟也。

    運者,運行義及運轉義。

    斡,則有主領義。

    深于觀化者,當悟斯趣也。

    趣者,理趣。

    夫辟之運乎物,自質礙層迄生機體層,逐漸轉物以自顯其勝用。

    蓋從微至着,從隐之顯,其勢沛然莫禦。

    及至人類機體層則辟勢發揚盛大,殆乎造極。

    人類之資地與權能,号為官天地府萬物而莫與匹者,正以吾人機體是辟勢高度發展之所在。

    今人對生機體之研究尚淺。

    是故從宇宙全體之發展而觀,陽明、剛健之辟,一步一步破物質之閉锢而複其照明主動之貞常性,明明不是偶然。

    物先心後之論,自未免膚見,無足深辨。

     綜前所說,恒轉成為大用,即無有離用而獨存之體。

    譬如大海水成為衆漚,無有離衆漚而獨存之大海水。

     用不孤行,必有一翕一辟。

    翕勢收凝,現起物質宇宙,萬象森然。

    辟勢開發,渾全無畛,辟是渾全而不可分,故無畛域。

    至健不墜,辟勢恒向上而不退墜。

    是乃無定在而無所不在。

    包乎翕或一切物之外,徹乎翕或一切物之中,能使翕随己轉,保合太和。

    己者,設為辟之自謂。

    辟勢不改其實體之德,德具二義:曰德性,曰德用。

    故可于此而識本體。

    餘嘗雲即用明體者,其義在斯。

     有問:“辟本至一,一者,渾全義,非算數之一。

    是名宇宙大心。

    若乃人類與萬物各有心,此與宇宙大心為一、為不一耶?”答曰:孟子不雲乎?夫道,一而已矣。

    宇宙大心即是遍在一切人或一切物之無量心,所謂一為無量是也。

    一切人或一切物之無量心,即是宇宙大心,所謂無量為一是也。

    老雲“玄之又玄”,義在斯乎! 複有問言:“恒轉之動而翕遂成物,然則實體固含有物質性乎?”恒轉,即是本體之名,已見前。

    答曰:精神物質二性,皆實體所固具也。

    本來有之,曰固具。

    不直言物質而言翕者,從功用立名耳。

    動而翕者是乃本體之功用,實則翕即質也。

    質非固定的物事,元是實體流行,而現似凝斂之一方面。

     不直言精神而言辟者,亦從功用立名。

    動而辟者,正是實體之功用。

    實則辟即精神,亦名為心。

    所謂陽明、剛健、向上、開發,而不肯化成物之一方面。

     神質二性,是為實體内含相反之兩端。

    相反所以相成,實體以是變成大用也。

     上來闡明翕辟成變。

    惟翕與辟都不守故常,今次應談生滅。

     在談生滅前,不得不先說刹那義。

    印度佛家小乘分析時間至極小量,方名刹那。

    如《大毗婆沙論》卷一百三十六說:“壯士彈指頃,經六十四刹那。

    ”其雲六十四,不知如何計算?古代無計時之具,即現代鐘表猶不能定刹那量。

    如何說壯士彈指經六十四刹那?或謂壯士彈指迅疾,猶經過六十四刹那,以此形容刹那量極小,不可數計耳。

    窺基《唯識述記》卷十八雲:“念者,刹那之異名。

    ”據此,則以吾心中一念乍動之頃,名為刹那。

    吾人反觀一念乍起,即便謝滅。

    此念既是刹那異名,故知刹那不可說是時間,唯依自心念念生滅不暫停故,而假說刹那耳。

    餘頗贊同基師說。

    世俗所謂時間,祇是空間之變相。

    空間有分段,如東西等方是也;時間亦有分段,如過去現在未來是也。

    總之,時空都是實物存在的形式。

    吾人若夾雜世俗時間觀念來說刹那,是乃以不測之變作實物推觀也。

    莊生曰:“迹者履之所出,守其迹者未可以觀履也。

    物者變之所形,泥于形者讵可以窺變哉?”本論所說刹那雖未嘗不以為至小至促不可更析之時分,要是為言說方便計而假設之雲爾。

    學者須超脫世俗時間觀念,以理會變化之妙,庶幾不以詞害意。

     已說刹那,應談生滅。

    凡法,本來無有,而今突起,便名為生。

    法者,萬有之公名。

    今說翕和辟或心和物,通名為法。

    下皆仿此。

    凡法生已,絕不留住,還複成無,名之為滅。

    生和滅本是世間所共知的事情,應無疑問。

    然而世間都以為一切法,生起必住,久後方滅。

    申言之,一切事物生起,必有長期留住或暫時留住,決非于一刹那頃突起即便壞滅。

    雖複壞滅迅速,而滅與生斷不同一刹那。

    世間的見解都如此,問題卻在此發生。

    考諸佛說,一切物都是刹那滅。

    刹那滅者,謂凡法于此一刹那頃才生,即于此一刹那頃便滅,決不會有一忽兒留住。

    一忽兒,形容時分極促,等于無時分可言。

    生滅同在一刹那頃,如秤兩頭低昂時等。

    佛說此譬妙極。

    蓋自釋迦迄于後來小乘大乘之徒,都無異論。

    然而佛家以外之學者猶于此義不能信解,攻難頗不少,大乘著述中猶可考見。

    直到現在,吾侪向人談刹那滅義,還時時遇着非難。

    大概古今哲學家深于察變者,雖談宇宙萬象時時舍故趨新,要是寬泛的說法。

    祇以很生動很警切的語句,來形容事物之不守故常而已。

    罕有十分明白肯定,直說刹那滅。

    因為依據刹那滅的說法,則一切法方才生起,即時壞滅,中間沒有一忽兒暫住。

    如此說來,便堕入空見,根本無物存在。

    甚至自己的身心都不許存在。

    所以聞者拒而不受。

    昔曾遇一激烈抗議者雲:“如你所說,一切法都是刹那滅。

    現前有一塊石頭,此石頭如刹那滅即本不存在。

    吾将拾此石頭打上你的頭腦,你果不覺疼否?”餘笑而不言。

    若輩祇從大化流行的迹象上去着眼,而不能理會大化之微妙。

    易言之即祇看到事物,而不能了解事物之内蘊。

    佛說刹那滅,實燭理入微。

    茲據大乘義并參己意,對于世間疑難一一解答如下: 一、汝計一切法不是刹那才生即滅者。

    果如汝所計,則宇宙萬象應該都是常住。

    然而萬物有成必有毀。

    成,謂一切物之凝成。

    毀,謂壞滅。

    有生必有死,有盈必有虛,盈者,物方充盛,曰盈滿。

    虛者,物漸耗敗,曰虧虛。

    有聚必有散。

    凡物由多數分子互相愛合而成,曰聚。

    凡物破壞為散。

    諸行無常的公理,分明昭著,不可否認。

    諸行,猶言萬物。

    行字,詳章首。

    汝為甚麼怕聞“滅”之一字? 二、如汝說:“并非不信諸行起已當滅,祇不信諸行才起即滅。

    諸行雖不常住,至少有暫時住,後乃壞滅。

    ”汝意如此。

    吾今問汝:若諸行方生得暫住者,将是諸行自力能住、抑或待他力而後住耶?如此二計,皆将成過。

    何以故?如謂諸行自力能住,則彼應常住不壞。

    何故祇暫時住,不常住耶?如許諸行因他力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