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楊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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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人異義。

    ”“是以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故交相非也。

    是以内者,父子兄弟相怨惡,離散不能相和合。

    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藥相虧害。

    至有餘力,不能以相勞;腐朽餘财,不以相分;隐匿良道,不以相教。

    天下之亂,若禽獸然。

    夫明乎天下之所以亂者,生于無政長。

    是故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

    ”(《墨子·尚同上》)國家社會的起源如此,所以其存在的根據,亦是因為有之則有利,無之則有害。

    這種說法,是功利主義底。

     儒家的說法又不同。

    孟子說:“後稷教民稼穑。

    樹藝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

    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

    聖人(堯)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孟子·滕文公上》)有人倫是人之所以别于禽獸者。

    國家社會,起于人之有人倫,因為不如是則近于禽獸。

     或可問:墨家所以主張兼愛,是因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

    “國家百姓人民之利”是公利。

    上文第一章說:儒家以為公利為義的内容。

    如此,則墨家教人兼愛,亦正是教人行義。

    此與儒家又有何别? 這一問是很好底。

    不過對于以上所說儒墨的答案,我們還可以追問一句。

    再一追問,即可以看出儒墨的不同。

     儒家說:“仁者愛人。

    ”因為他有不忍人之心,擴充其不忍人之心,所以愛人。

    我們再追問一句:一個人為什麼應該擴充其不忍人之心?儒家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有不忍人之心,是人之所異于禽獸者。

    孟子說:“人之所以為人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

    ”(《孟子·離婁下》)人之所以為人,即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

    人既是人,就應該實現人之所以為人者,人擴充他的不忍人之心,就是實現人之所以為人者,并不是因為如此,他個人可以得什麼利益。

     墨家說:人應該兼愛,因為,兼愛“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

    我們還可以再追問一句,人為什麼應該求“國家百姓人民之利”?墨家的答案是:因為求“國家百姓人民之利”,是求一個人的自己的利益的最好底方法。

    墨家說:“夫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

    利人者,人必從而利之。

    惡人者,人必從而惡之。

    害人者,人必從而害之。

    ”(《墨子·兼愛中》)不但此也,照墨家的說法,行兼愛底人,上帝賞他、鬼神賞他、國家賞他,他可以得到許多賞。

    不兼愛底人,上帝罰他、鬼神罰他、國家罰他,他要受許多罰。

    所以就一個人自己的利益說,行兼愛則有百利而無一害,不兼愛則有百害而無一利。

     照儒家所謂義利之辨,一個人為自己的利益而行兼愛,其行為雖是愛人,但嚴格地說,他仍是為利,不是行義。

    人應該行兼愛,因為行兼愛于他自己有利,如此說,則此應該即是有條件底,行兼愛也就是有所為而為了。

    儒墨的根本不同就在于此。

    《孟子》書中說:“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

    曰:‘先生将何之?’曰:‘吾聞秦楚構兵,我将見楚王,說而罷之。

    楚王不悅,我将見秦王,說而罷之。

    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曰:‘轲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指。

    說之将如何?’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号則不可。

    ’”(《孟子·告子下》)孟子對于墨子,亦可以如此說。

     照我們于《新原人》中所說底标準說,為自己的利益而行兼愛底人,其行為是合乎道德底行為,不是道德行為。

    他的行為雖合乎道德,但他的境界是功利境界。

     我們可以說,墨家隻講到功利境界。

    照“極高明而道中庸”的标準,墨家的學說,不合乎“高明”的标準。

     這并不是說,墨子本人或墨家中有些人的境界,都隻是功利境界。

    就墨子本人說,他“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

    他的境界,至少是道德境界。

    但聽他的話,為求得自己的利益而行兼愛底人,其境界是功利境界。

    墨子的學說亦隻講到功利境界。

     這也并不是說,人應該不兼愛。

    如墨家所說底兼愛,尚且不可,何況不兼愛!這正如道家批評儒家,要絕仁棄義。

    他們并不是教人不仁不義,他們是說:如儒家所說底仁義尚且不可,何況不仁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