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良好習慣,才是合于『自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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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共也”就是這個意思。

    不過,理想自理想,事實自事實,奢靡之風亦不自今日始。

    一千年前的司馬溫公在他著名的《訓儉示康》一文裡,對于當時的風俗奢侈即已深緻不滿。

    “走卒類士服,農夫蹑絲履”,他認為是怪事。

    士大夫随俗而靡,他更認為可異。

    可見美德自美德,能實踐的人大概不多。

    也許正因為風俗奢侈,所以這一項美德才有不時地标出的必要。

     在西洋,情形好像是稍有不同。

    柏拉圖的“共和國”,列舉“四大美德”(CardinalVirtues),而儉不在其内,後來羅馬天主教會補列三大美德,儉亦不包括在内。

    當然基督教主張生活節約,這是衆所熟知的。

    有人問ThomasàKempis(《效法基督》的作者):“你是過來人,請問和平在什麼地方?”他回答說:“在貧窮、在退隐、在與上帝同在。

    ”不過這隻是為修道之士說法,其境界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

    西洋哲學的主要領域是它的形而上學部分,倫理學不是主要部分,這是和我們中國傳統迥異其趣的。

    所以在西洋儉的觀念一向是很淡薄的。

     西洋近代工業發達,人民生活水準亦因之而普遍提高。

    物質享受方面,以美國為最。

    美國是個年輕的國家,得天獨厚,地大物博,人口稀少,秉承了歐洲近代文明的背景,而又特富開拓創造的精神,所以人民生活特别富饒,根本沒有“饑荒心理”存在。

    美國人隻要勤,并不要儉。

    有一分勤勞,即有一分收獲;有一分收獲,即有一分享受。

    美國的《獨立宣言》明白道出其立國的目标之一是“追求幸福”,物質方面的享受當然是人生幸福中的一部分。

    “一箪食,一瓢飲”,在我們看是君子安貧樂道的表現,在美國人看是落伍的理想,至少是中古的禁欲派的行徑。

    美國人不但要盡量享受,而且要盡量設法提前享受,分期付款制度的暢行,幾乎使得人人經常地負上債務。

     奢與儉本無明确界限,在某一時某一地并無虧于儉德之事,在另一時另一地即可構成奢侈行為。

    我們中國地大而物不博,人多而生産少,生活方式仍宜力持儉約。

    像美國人那樣的生活方式,固可羨慕,但是不可立即模仿。

     廉 窮不苟求、志行高潔的廉士最是難能可貴 貪污的事,古今中外滔滔皆是,不談也罷。

    孟子所說窮不苟求的“廉士”才是難能可貴,談起來令人齒頰留芬。

     東漢楊震,暮夜有人饋送十斤黃金,送金的人說:“暮夜無人知。

    ”楊震說:“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這句話萬古流傳,直到晚近許多姓楊的人家常榜門楣曰“四知堂楊”。

    清介廉潔的“關西夫子”使得他家族後代臉上有光。

     漢未有一位郁林太守陸績(唐陸龜蒙的遠祖),罷官之後泛海歸姑蘇家鄉,兩袖清風,别無長物,唯一空舟,恐有覆舟之虞,乃載一巨石鎮之。

    到了家鄉,将巨石棄置城門外,日久埋沒土中。

    直到明朝弘治年間,當地有司曳之出土,建亭覆之,題其楣曰“廉石”。

    一個人居官清廉,一塊頑石也得到了美譽。

     “銀子是白的,眼珠是黑的”,見錢而不眼開,談何容易。

    一時心裡把握不定,手癢難熬,就有堕入貪墨的泥沼之可能,這時節最好有人能拉他一把。

    最能使人頑廉懦立的莫過于賢妻良母。

    《列女傳》:田稷子相齊,受下吏貨金百镒,獻給母親。

    母親說:“子為相三年,祿未嘗多若此也,安所得此?”他隻好承認是得之于下。

    母親告誡他說:“士修身潔行,不為苟得。

    非義之事不計于心,非理之利不入于家……不義之财非吾有也,不孝之子非吾子也。

    ”這一番義正詞嚴的訓話把田稷子說得慚悚不已,急忙把金送還原主。

    按照我詞們現下的法律,如果是賄金,收受之後縱然送還,仍有受賄之嫌,縱然沒有期約的情事,仍屬有玷官箴。

    這種簋簋不修之事,當年是否構成罪狀,固不得而知,從廉白之士看來總是穢行。

    我們注意的是田稷子的母親真是識達大義,足以風世。

    為相三年,薪俸是有限的,焉有多金可以奉母?百镒不是小數,一镒就是二十四兩,百镒就是二千四百兩,一個人搬都搬不動,而田稷子的母親不為所動。

    家有賢妻,則士能安貧守正,更是例不勝舉,可憐的是那些室無萊婦的人,在外界的誘惑與阃内的要求兩路夾擊之下,就很容易失足了。

     “取不傷廉”這句話易滋誤解,一芥不取才是最高理想。

    晉陶侃“少為尋陽縣吏,嘗監魚梁,以一坩鲊遺母,湛氏封鲊,反書責侃曰:‘爾為吏,以官物遺我,非唯不能益吾,乃以增吾憂矣’”(《晉書·陶侃母湛氏傳》)。

    掌管魚梁的小吏,因職務上的方便,把腌魚裝了一小瓦罐送給母親吃,可以說是孝養之意,但是湛氏不受,送還給他,附帶着還訓了他一頓。

    别看一罐腌魚是小事,因小可以見大。

     謝承《後漢書》:“巴祗為揚州刺史,與客暗飲,不燃官燭。

    ”私人宴客,不用公家的膏火,甯可暗飲,其飲宴之資,當然不會由公家報銷了。

    因此我想起一件事:好久好久以前,喪亂中值某夫人于途,寒暄之餘愀然告曰:“恕我們現在不能邀飲,因為中外合作的機關凡有應酬均需自掏腰包。

    ”我聞之悚然。

     還有一段有關官燭的故事。

    宋周紫芝《竹坡詩話》:“李京兆諸父中有一人,極廉介,一日有家問,即令滅官燭,取私燭閱書,閱畢,命秉官燭如初。

    ”公私分明到了這個地步,好像有一些迂闊。

    但是,“彼豈樂于迂闊者哉!” 不要以為志行高潔的人都是屬于古代,今之古人有時亦可複見。

    我有一位同學供職某部,兼理該部刊物編輯,有關編務必須使用的信紙信封及郵票等放在一處,私人使用之信函郵票另置一處,公私絕對分開,雖郵票信箋之微,亦不含混,其立身行事砥砺廉隅有如是者!嘗對我說,每獲友人來書,率皆使公家信紙信封,心竊恥之,故雖細行不敢不勉。

    吾聞之肅然起敬。

     懶 一個人忽忽不知,懶而不覺,何異草木? 人沒有不懶的。

     大清早,尤其是在寒冬,被窩暖暖的,要想打個挺就起床,真不容易。

    荒雞叫,由他叫。

    鬧鐘響,何妨按一下鈕,在床上再賴上幾分鐘。

    白香山大概就是一個慣睡懶覺的人,他不諱言“日高睡足猶慵起,小閣重衾不怕寒”。

    他不僅懶,還饞,大言不慚地說:“慵饞還自哂,快樂亦誰知?”白香山活了七十五歲,可是寫了二千七百九十首詩,早晨睡睡懶覺,我們還有什麼說的? 懶字從女,當初造字的人,好像是對于女性存有偏見。

    其實勤與懶與性别無關。

    曆史人物中,疏懶成性者嵇康要算是一位。

    他自承:“不涉經學,性複疏懶,筋驽肉緩,頭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悶癢,不能沐也。

    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轉,乃起耳。

    ”同時,他也是“卧喜晚起”之徒,而且“性複多虱,把搔無已”。

    他可以長期地不洗頭、不洗臉、不洗澡,以至于渾身生虱!和扪虱而談的王猛都是一時名士。

    白居易“經年不沐浴,塵垢滿肌膚”,還不是由于懶?蘇東坡好像也夠邋遢的,他有“老來百事懶,身垢猶念浴”之句,懶到身上蒙垢的時候才作沐浴之想。

    女人似不至此,尚無因懶而昌言無隐引以自傲的。

    主持中饋的一向是女人,縫衣搗砧的也一向是女人。

    “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是從前流行的女性自勵語,所謂三光、三慌是指頭上、臉上、腳上。

    從前的女人,夙興夜寐,沒有不患睡眠不足的,上上下下都要伺候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