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雛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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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多米,便來到了那個酒家。

    推拉門的格子玻璃窗糊着白報紙,從門縫隙看進去,卻沒有看到我的父親。

    其實按照經驗,根本就沒有往白熾燈泡下亂成一團的、喧鬧的酒家裡面看的必要。

    如果父親在那酒家裡面,他的自行車就應該停在那酒家前面。

    在那時,我之所以把父親的專用坐騎——三千裡牌自行車看作名馬,是因為每當父親踩起踏闆,就會乘風破浪般飛快奔馳,連頭發都飛揚起來。

    而且,如果父親坐在酒家裡面,在往門縫裡看進去之前,父親老粗老粗的嗓音就會先傳到我的耳朵裡——父親白天一言不發,晚上一喝酒嗓門卻會扯得老高。

     下一個酒家是上智女子中學前面的石闆瓦客棧,而父親也不在那裡。

    再下一個,重新折回來,在通往鄉單位事務所對面鐵匠鋪的胡同裡,名字叫做“青瓦酒家”。

    這個酒家跟賣稠酒或者燒酒的其他大碗酒家不太一樣,它賣的主要是啤酒。

    每當在集市上明?買賣做得不錯,或者把飼養着的牛賣了,或者發揮年輕時做電工的實力賺了點小錢的時候,父親必去青瓦酒家。

    可是,我還是白走了一趟。

    經過這連番的折騰,我再怎麼幼稚和善良,一般都會開始氣得冒火。

     “真是的,到底在哪兒啊!” 村子大道兩邊連綿不斷的房子透出白熾燈泡的燈光,我向火車站那邊的酒家走去,那是一條連路燈都沒有的、黑漆漆的路。

    我像無親無故的孤兒一樣,穿過黑暗走在那條路上。

    我不停地擦拭着豆大的淚珠,不是因為恐懼或者害怕,而是生氣。

     對于才不過九歲的我來說,遊蕩在漆黑的夜路,把整個村子所有的酒家一家一家地搜尋一遍,其艱辛不亞于朝聖之路。

    為什麼媽媽讓我做這種事情?為什麼男人、大人們非得那樣狂飲像米泔水一樣的稠酒?到底為什麼會有夜晚?如果一直是亮堂堂的白天,哪怕僅僅因為那一點點的羞恥之心,大人們也不至于藏在黑暗裡把自己變成酒桶,像大鵝般呱呱狂叫。

    我走着路,那樣的疑問時不時地在我腦海裡浮現、消失。

     我越走肚子越餓。

    本來腿就疼,現在肚子也開始餓了,其實也有理由回家去了。

    但是,年幼的我還挺人小鬼大、勇氣十足,總是要把六七個酒家全部都翻找一遍才肯罷休。

    終于,我在道溪川入口處的大碗酒家前面,發現了停在那裡等着主人的、父親的“名馬”。

    父親的自行車車把上裝着一個橘黃色的橡皮膠球,一按下去,就會發出“哔哔”的警笛音,像嘶啞的布谷鳥叫聲。

    還沒進去,就聽到了裡面傳來父親的叫嚷聲,光憑這聲音,我就知道父親必定已是酩酊大醉。

    我推門進去。

     “爸!……” “……嗯?什麼呀?你幹什麼來了?” 父親正跟幾個既是朋友又是酒友的人大聲講着些什麼,不耐煩地回過頭來。

    他的臉喝得像柿子一樣紅,有大西瓜那麼大。

    父親的眼睛可怕地翻動着,露出兇狠的目光,即使不跟他對視,我已經從他說話的口吻中明白了他的情緒。

    就算喝醉了酒,如果父親心情好的話,也會說:“哎喲,我們家的小兒子……”又或者:“我們家小兒子來看爸爸了啊!”高興地哈哈大笑。

    但是如果語氣像現在這樣,就像把帶魚斷成一節一節似的,而不是溫柔地拉長,那就是說父親現在心情不好,或者說對我的出現感到不快。

    但是,我可是像繞着地球轉了一圈一樣,尋遍了整個村子好不容易才找到父親的,我怎麼也不會那麼輕易地退卻。

     “爸,家裡來客人了,媽媽叫您回去。

    ” “客人?誰?” “……嗯,嗯,辣椒店家的叔叔呀,張宣他爸。

    ” 這下同席飲酒的叔叔們笑翻了,差點兒把飯桌弄翻。

    一臉不快的父親則皺緊了眉頭。

     “什麼?你這乳臭未幹的家夥,現在就開始跟你爸說謊啊?啊?!” “不是。

    辣椒店家的叔叔就在家裡,是真的!” “呃呵!别再說瞎說啦!還不趕快滾回家去!” 父親像獵犬一樣,向我一個勁地咆哮着。

    原來,剛好在我來之前,張宣他爸也在那個酒席上,所以父親一點都沒被我的謊言騙到。

    但是我無法就那樣放棄,我的任務承載着家庭的和平和媽媽的悲願,我拉扯着父親那像鐵鍋蓋兒一樣的手。

     “走吧!” “你這家夥!敬酒不喝喝罰酒啊!你還不趕快回家?” 滿面通紅的父親把右手一擡到肩膀上,我就頓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