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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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學一學這活兒,行不行啊?這種時候,我來替一下,不是挺不錯嘛。

    也不會白白讓一個作業台閑置着……” “什麼,您說什麼?您想試一下?” “不是,不是說想試一下,隻是覺得位置空缺的時候我做一做看怎麼樣嘛,所以……” “哎喲喂,甭提了。

    主人大嫂是連門兒都沒有的。

    ” “嗯?” “是這樣的。

    看起來挺簡單的吧?但是裝上三個耳子轉三排最少也得要練三年哩。

    ” “不是,那,先裝一個開始學不就行了嗎?慢慢來……” “呵,不是說了不行嘛。

    别再說無聊的話啦,白白地拖慢我做事。

    ” 技工面色全改,快速踩着踏闆忙碌起來。

    那種氣勢逼迫媽媽閉上了嘴,媽媽失望的表情,我至今仍然曆曆在目。

    過了一會兒,媽媽往後院牆邊的井裡扔了綁着繩的吊桶,扔得撲通作響。

     “哼,沒道理!那個算什麼了不起的技術,怎麼可以那樣一句話就給說絕了呢,真是!想羞辱人,也得有個分寸、有個程度吧!” 媽媽回頭向作業場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那裡隐隐傳來嘩啦啦的抽絲聲音。

    技工大嬸估計是一眼就看出媽媽的心思來了,她應該覺得媽媽又貪心又不懂是非吧?說不定還想向媽媽大聲嚷道:“唉,您看!難道我們會不知道如果主人大嫂學了技術,我們就立即坐冷闆凳去了嗎?真是的,這世上哪有用那一杯汽水,就想讓别人教技術的啊?做人要有良心。

    想跟我偷師的話,拿個五六瓶啤酒來讨好,行不行還不好說呢。

    喲嗬,這存心是想毛都不拔就直接烤着吃。

    你看你看,把我當小屁孩啊?給我買一杯汽水,就想那樣生吃我,你覺得我會乖乖地交出我的飯碗嗎?門兒都沒有。

    絕對沒門兒!” 應該是那件事後過了一個多月的時候,兩個技工趁着休息日一同回了她們的老家大邱。

    我覺得媽媽可能是認為機會來了,跟平時準備的一樣,她把炭火放到一個作業台裡燒了起來,盆裡裝好水放到那上面,然後把一瓢蠶繭放進去煮。

    媽媽把一個絲排挂在頭後方,隻帶上一個耳子孔,坐在了作業台椅子上。

    媽媽之前已經在旁邊充分觀察過技工們的作業過程,現在她終于開始嘗試獨自摸索那些技術了。

     還沒踩踏闆,媽媽已經被炭火的熱氣和開水噴出的水蒸氣熏得滿臉通紅。

    那是因為興奮與激動的心情,還有不管怎麼樣也要學會這技術,一定要讓那些蔑視自己、羞辱自己的技工丢臉的欲望。

    我看到媽媽就像技工們做的那樣,在把手指放進臉盆裡滾燙的水之前,先把手泡在旁邊大瓷碗中的涼水裡,就上前一步。

     “媽媽,幹什麼呀?” “乖乖地待着,别吵。

    ” 媽媽慢慢地踩着踏闆,一副全身都很緊張的樣子。

    咯吱聲從木踏闆響起的同時,瓶蓋大小的耳子開始顫動。

    媽媽僅僅挂起了一個耳子,那耳子就像紐扣一樣中間有個孔。

    媽媽将手指放進水裡,準備把已在開水上散開的蠶繭絲撈起幾根,使其吸進耳子孔内。

     “啊!好燙!” 就在那一瞬間,媽媽把手猛地甩到空中,驚叫了起來。

    對于熟練的缫絲技工來說,把散在沸水上的絲線撈起來迅速地連接到耳子孔裡,簡直就像燕子掠過水面一樣簡單,像光滑的小石頭飄過水面一樣輕巧。

    完成這一步,下面的過程就跟把幹草放進三個孔的機器裡搓成繩子是一樣的了。

     例如,若挂着三個耳子來作業的話,絲線通過耳子孔吸進去後,解開的線就像蠶繭動彈一樣轉動,吸上去的線各自纏繞在挂在頭後方的三個絲排上。

    因此,為了防止蠶繭絲全部解完或者途中斷線的情況出現,要估量吸上來的線的粗細,不斷地将新的絲黏到太細的地方。

    這樣下來,通過針孔大小的耳子孔,一定粗細的明?絲就會厚厚地纏在後面的絲排上。

    但是,簡直是外行得要命的媽媽,且先不說撈起蠶絲吸進耳子孔,就連快速将手指泡進開水也不會。

     媽媽把手指泡在涼水裡,用更為悲壯的表情俯看着在開水上飄來飄去的蠶繭。

    她重新踩起踏闆,再次用拇指和食指抓起散開的蠶絲,就在那一瞬間,她再次“啊!”的驚叫了一聲。

     熟練的技工們可不會像媽媽這樣,跟平時抓東西那樣用兩個手指抓絲。

    他們隻使用手指最長的中指,而且是利用皮厚的指背和指甲的部分,把在開水表面上飄來飄去的絲,迅速連接到耳子孔上。

    作業的時候,從她們的手上發出的隻有“哧哧”的聲音。

    在沸騰的開水上劃過撈起絲的瞬間、中指指尖貼到耳子孔上接好蠶絲的時候,都隻發出“哧哧”的聲音。

    但是,媽媽卻不停地叫喊着,把幾個手指忙不疊地泡進瓷碗的涼水裡。

     那時的我才六七歲,不太懂得人生,我歪着頭傻傻地想媽媽到底為什麼要那樣。

    有時候我還“哈哈哈哈”地大聲笑出來,因為媽媽的臉和脖子全都燒得通紅,額頭和脖子上大汗淋漓,卻還接連将手指放進熱水中又拿出來,驚叫不斷,感覺完全就像演裴三龍式傻瓜喜劇中的傻瓜一樣。

    媽媽到底在幹什麼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