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北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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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天地嚴凝之氣,聚于玄冥之區,其風剛勁。

    故虜為中國患獨強。

    若匈奴、突厥、契丹、女真、蒙古,代相踵焉。

    亦如枭之不能不啄,虎之不能不噬,乃性氣使然耳。

    古聖王馭狄之道,來則驅之,《詩》曰“簿伐猃狁,至于太原”是已;去則備之,《詩》日“王命南仲,城彼朔方”是已;未聞有使之通也。

    漢高自為和親之役,嗣後乘軒出疆者不勝其載。

    而漢時蘇武、常惠、鄭衆守節不屈,高風振拂,由此其選也。

    迨夫趙宋之與契丹,景德輸平之後,玉帛往來使轺不絕者百年。

    然燕、雲、平等山前後十四州未複,大險淪虜,大防決華,而兵力不競,徒恃和好,其如國勢日弱,啟宣和、靖康之侮何哉!則有備無患,待虜之不可不嚴,自古尚矣!國家蕩滌胡腥,修複秦漢以後邊防。

    洪武間,東西紫塞綿亘相延萬裡,其外密迩龍沙,屯戍兵衆,乃設陝西行都司于甘州,山西行都司于大同,萬全都司于宣府;又于慶峰口北古惠州地設大甯都司并遼東都司為五邊;陝西、甯夏即趙元昊所居地,設甯夏左等五衛,亦為重鎮。

    時則封肅王于甘州;慶王于甯夏;代王于大同;谷王于宣府;甯王于大甯;遼王于廣甯。

    并燕邸為七而作藩屏,捍禦驕虜(藩王原封沈陽,此時未就國)。

    凡有不廷,命諸王讨之。

    所以三十餘年,胡馬不敢南牧,是守在親藩也。

    永樂之初,迂甯王于江西,遼王于荊州,谷王于長沙。

    獨存肅、慶、代于各邊,而兵權皆釋。

    成祖六飛凡五度陰山,犬羊褫魄,則天于自将。

    其後因甯鎮廢則倚薊州為重;東勝五衛廢則倚三關為重;黃河套不能有則倚延綏為重;并陝西總制所在固原為鎮而九邊峙焉。

    舊設總制于固原,控延、甯、甘三邊,今改駐花馬池。

    而移陝西巡撫之駐固原控雁門等關者,命山西巡撫兼之。

    近别設總督于保定,控薊州等處。

    正統以前,宿将猶在列于幕府,刁鬥相聞,無事則屯兵養銳,而聲勢之相應;有事則挾矢奮威,而肘臂之相援。

    至今猶守其遺法。

    苟選将得人,亦足以禦外侮,是守在各邊也。

    初靖難武成,即徙大甯都司于保定,而其所統營州等八衛移之關内,及都司附郭,乃裂大甯地自古北口至山海關隸朵顔衛;自廣甯前屯衛西至廣甯鎮白雲山隸泰甯衛;自白雲山以北至開原隸福餘,亦作富峪衛。

    自後洪武五邊失一,永樂中遂不複收,而幽燕東北之險,中國與夷狄共之。

    胡馬疾馳,半日可抵關下廣甯、錦義等城,複與宣府、懷來隔斷懸絕,聲不相聯。

    且近年逆帥勾虜直入關内,震驚廟社。

    于是築重城于京師之南,而文武百僚分堵為禦,迄今尚不能絕虜之唾涎,是守在朝廷也。

    夫守在親藩乃開國之權宜,守在各邊則保邦之長策,守在朝廷豈不岌岌乎殆哉!宣宗皇帝巡邊,搗虜大甯,出其不意,于铄王師,有光祖烈,若于此時盡收故地,複歸職方,則金瓯無缺,而有苞桑之固矣。

    此萬世臣民之遺恨也,三楊不能無罪。

    不甯惟是,舊開平即元之上都,西接興和而達東勝,亭障烽堠悉棄與虜,東西千裡,遼河之間,三岔河之北,賀蘭山西,鎮番衛之東,久矣非吾守者,輿圖所及,一寸山河一寸金,豈可以鄰沙漠之地遂棄之也哉!凡今清署(指行人司言)喜睹幹羽之舞,厭聞小醜之談,然天下國家皆吾分内,而八城不守,土木之變,我寮若尹昌、羅如墉雖非死于銜命,實亦為此虜而緻身焉,今其可忘杞人之憂乎?況邊境靖谧則四牡之道坦安,中國常尊則王人之體益重,于使局亦有系也。

    故考幽都諸部次第,鞑鞑為最要,兀良哈次之,稍東則連女直,志北狄。

     ◎鞑靼 鞑靼,北胡也。

    東自兀良哈,西抵瓦剌,種類不一。

    兀良哈亦在内,但久内附為屬夷,故别出耳。

    曆代名稱各異,夏曰獯鬻,周曰猃狁,秦漢皆曰匈奴,唐曰突厥,宋曰契丹。

    匈奴在兩漢之世始合而強,後分而弱,烏桓繼興。

    漢末鮮卑滅烏桓,盡有其地。

    後魏烏桓又弱,蠕蠕獨強。

    蠕蠕滅而突厥興,盡有西北地。

    唐貞觀初,李靖滅之。

    五代及宋,契丹複盛。

    與宋為敵國,後滅于女真,别建國曰西遼。

    後複滅于蒙古。

    别部小者曰泰赤烏,曰塔塔兒,曰克列,各據分地,俱為蒙古所并,遂入中國代宋,稱号曰元。

    八傳而天下大亂。

     四明黃溥著《閑中今古編》雲:“北狄稱銀曰蒙古,胡元之先,國号蒙古者,因女真号國曰金,乃以銀号其國也。

    後曆世祖,方改号元。

    ”此說恐非。

     國朝受命,肅清江南,傳檄中原,命大将軍徐達、常遇春等北伐。

    凡齊魯河洛悉還中國。

    洪武元年八月,我兵至通州取元都。

    元主率三宮後妃太子開建德門北奔開平。

    達自齊化門入,執其監國宗室淮玉帖木兒等戮之,獲玉印二,玉玺二。

    封其宮殿及府庫圖籍寶物,遺使獻捷,奉宮人妃主,令其宦寺護侍,奉《平胡表》至京。

     表曰:五百年而王者興,仰聖人之在禦,大一統而天下治。

    際景命之惟新,長驅胡虜之膻腥。

    誕布幅員之聲教,乾坤清肅,日月光明。

    欽惟皇帝陛下天賦聖神,德全勇智,握赤符而啟運,仗黃钺以興師。

    造攻滁陽,黎庶有來蘇之聖,開基建業,英雄識真主之歸。

    顧豺狼之噬人,正蛇龍之起陸。

    愛饬徒旅,肅将天威,江漢徂征,友諒身殲于袁蠡,荊吳薄伐,士誠面縛于姑蘇。

    逋逃驅而閩越安,僭僞平而交廣定。

    立綱陳紀,治具畢張,發政施仁,民心大悅。

    東南已樂于生遂,西北尚困于。

    推其所由,厥有攸緒。

    惟彼元氏,始自窮荒,乘宋祚之告終,突胡群而崛起,以夷狄而幹天紀,以犬羊而亂華風,崇編發而章縫是遺,紊族姓而彜倫攸攵。

    逮乎後嗣,尤為不君,耽逸樂于荒亡,昧乎兢業,作奇技而淫巧,溺于驕奢。

    天變警而靡常,河流蕩而橫決,罔知修省,惟務畋遊,朝廷之政下移,英雄之志斯奮,兵連寰宇,禍結中原。

    是用吊伐,以拯颠連,誕舉安攘,而靖亂略,事非獲已,謀乃佥同。

    顧惟一介之菲才,忝受總戎之重任,臨軒授钺,俾救民于水火之中,分阃握機,幸折沖于尊俎之外。

    旌旗揮而淮沂下,金鼓震而青兖平。

    濟水盡曳其兵,萊陽競崩厥角。

    風驅雷勵,直搗大梁,電掣星馳,旋收西洛。

    濟師以略衛相,卷甲而趨邯鄲。

    率樓舻發臨清,先聲動如破竹,策貔貅,克通潞,大勢疾若燎毛。

    鎮戍潰而土崩,禁衛堕而瓦解,君臣相顧于窮迫,父子乃謀于遁逃,朝集内殿之嫔妃,夜走北門之車馬。

    臣與遇春等已于八月初二日勒兵入其都城,壺漿以迎,去戴盆而迥白日,室家相慶,廓氛授以睹青天。

    宣德威以安黔黎,收圖籍而封府庫,列郡之讴歌四集,百年之污染一新,驅馳雖效于微勞,方略實遵乎成算。

    所以聿彰鴻烈,耆定武功,東滄海而西昆侖,南雕題而北窮發,無有遠迩,莫不尊親。

    玉帛會車書,同興太平之禮樂,人紀修風俗,變正萬年之綱常。

    ” 按至正十二三年,杭潮常不波;十九年,帝都子規啼;至二十二年,順帝夢豬哄大都城,覆遂禁軍民畜豬。

    天兵既未至京一月,有鹗鸱鳴端明殿,作滅胡之聲。

    帝命善射者射之,終莫能中。

    天兵既至柳林,遲明,帝召百官議戰守之計。

    忽有二狐自内殿出,帝歎且泣曰:“宮禁嚴密,此物何得以至?非天之所以告朕哉!”即命開建德門北去,實二十七年九月也。

    明年,太祖聞其居應昌,馳書示以禍福。

    因答詩曰:“金陵使者渡江來,漠漠風煙一道開。

    王氣有時還自息,皇因何處不昭回。

    信知海内皆王土,亦喜江南有俊才。

    歸去誠心煩為說,春風先到鳳凰台。

    ”嗚呼!杜鵑啼,汴人謂地氣自南而北。

    尚知亂将作矣,況至于燕乎!杭潮三日不至,宋社墟矣,況迄二年之不波乎!後乃曆曆多怪,豈非豬乃朱姓而狐乃胡人哉!觀其歎泣長往答詩,知道谥以順帝,不亦宜乎!野史訛為中山王執而縱之,非也。

    程學士敏政裒緝《宋遺民錄》一書,末卷辯宋瀛國公之事,亦既明矣。

    惜所引陶九成《辍耕錄》《西江月》詞尚未解明。

    其詞雲:“九九乾坤已定,清明節後開花。

    米田天下亂如麻,直待龍蛇繼馬。

    依舊中華福地,古月一陣還家,當初指望甕生涯,死在西江月下。

    ”陶以為真武之降筆,程以為劉秉忠作,此姑置之。

    其初二句,乃言元世祖滅宋,德封為瀛國公。

    時至順帝至正十五年,我太祖三月起兵。

    和陽正當九九八十一年之數,是知乾坤已定九九,而三月清明時也。

    “米田”言番人也,“直待龍蛇繼馬”,是太祖至正甲辰建國即位,乙巳伐元,至丙午元亡,豈非“龍蛇繼馬”耶?“古月一陣還家”,乃言胡人皆去北矣。

    “當初指望甕生涯”,此甯宗之後甕吉剌氏不立己子而取順帝,是無生涯矣。

    程注雲元主皆取甕吉剌氏為後,而此雲“指望甕生涯”,蓋陰寓順帝非甕吉剌氏所出之意也。

    然考之元惟七主娶弘吉剌氏,餘皆他姓。

    且弘吉非甕吉,不知程何所據?“死在西江月下”,獨言順帝北殂于應昌,取西江寺梁為棺之驗耳。

     元主之北奔也,命擴廓帖木兒犯燕京。

    至是擴廓出雁門,欲寇保安,攻居庸。

    時大将軍達将發北平,定太原。

    人或止之。

    達曰:“擴廓遠出,太原必虛。

    我乘其不備,直傾巢穴。

    所謂批吭搗虛也。

    彼若還救,則已為我牽制,進退失利,無不成禽。

    且彼縣軍遠道雖至北平,孫都督足能禦之矣。

    ”諸将曰:“善。

    ”遂引兵進。

    擴廓聞之,遁還。

    後為大将軍所破。

    孫都督名興祖,時守北平。

     二年春正月,參将傅有德及元脫列伯戰于宣德,敗之。

    诏吏民内徙,以元主雖奔,遺孽數出沒,且斥堠未立,保聚為難故也(擴廓即王保保)。

     或問徙民。

    尹耕曰(尹耕,宣大人。

    頗谙邊務,後多采其論述焉):“皇祖不得已也。

    邊土為虜巢穴者垂三百年矣,一旦空之,故得無擾。

    是故宋人不能有其地,則生口是俘,國初不能已其害,則吏民内徙,正一時之權也。

    然則光武之徙民,何以為失策?曰:‘光武之時,四郡未廢,經略猶存,為厲梗者盧芳而已。

    一戰勝之,比迹西京矣,而不尋遠略,輕自蹙境,故論者憾之。

    ’乃若國初,山川之淪棄既深,州郡之紀綱掃盡,遺胡殘虜遍于郊原,已去而複來,既離而複合,擴廓逋遁,列伯之戰旋聞,開平雖定,驢兒之居自若。

    何可與建武并論也。

    皇祖始則急其害而徙民,既則圖其成以置鎮。

    時宜之道存,而不得已之意見矣。

    ” 先是元主在開平。

    诏留兵三萬,分隸都督孫興祖守燕。

    達及副将軍常遇春督諸将西下太原。

    達乃遣右丞薛顯、參政傅友德、陸聚取大同,禽元喬右丞等三十四人以歸。

    擴廓寇保安,聞王師搗太原,遁還。

    大将軍達遣傅友德擊之。

    兵未及陣,擴廓以萬騎突至,友德率敢死士戰卻之。

    副将軍遇春曰:“我步彼騎,戰懼不利,不若伺夜斫其營。

    ”達曰:“善。

    ”會擴廓将豁鼻馬遣人約降,請為内應。

    于是選騎夜襲之。

    擴廓方燃燭坐帳中,聞兵至。

    不知所為,納靴未竟,跣一足逾帳後,乘骣馬從十八騎以遁,北奔大同。

    遇春以兵追之,至忻州,不及而還。

    遇春複率諸将郭英、湯和、耿炳文、汪興祖、陳德、謝成、郭子興北伐。

    擴廓奔甘肅。

    其守将竹真亦棄城遁,遂取大同。

     按大同自石晉割棄之後,至是四百餘年,始複歸于中國。

    其淪沒之久亦可悲哉! 二月,都督汪興祖來守大同。

    将宣武、振武、昆山三衛兵兩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