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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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之利,乃取給于江潮,潮渾濁多淤,河行阛阓中,三年一淘,為市井大患,而六井亦幾廢。

    公始至,浚茅山、鹽橋二河,以茅山一河專受江潮,以鹽橋一河專受湖水。

    複造堰閘,以為湖水蓄洩之限,然後潮不入市。

    間至湖上,周視之,久曰:“今願去葑田。

    葑田如雲,将安所置之?湖南北三十裡,環湖往來,終日不達。

    若取葑田積之湖中,為長堤以通南北,則葑田去而行者便矣。

    ”堤成,杭人名之曰“蘇公堤”雲。

    合是觀之,則公之有功杭人大矣!餘昔在京,問之杭之士大夫,亦不知,今閱公詩注亦略,故詳注之。

     嗚呼!治水之難久矣。

    宋之世,修六塔河、二股河。

    安石以範子淵、李仲昌專其事,聽小人李公義、宦官黃懷忠之言,用鐵龍爪、浚川耙,天下皆笑其兒戲。

    積以數年,糜費百萬之錢谷,漂沒數十萬之丁夫,迄無成功,而猶不肯止。

    至其績敗功圮,而奸臣李清臣為考官,猶以修河問策,欲掩護之,甚矣!宋之君臣愚且憨也。

    視東坡杭焙郏皇輪洌廾影俳穑砂偈樂&Gamma湔輪牛裰故妒繃骱?公欲鑿石門山運河,以避浮山之險,當時妒者盡力排之。

    又欲于蘇州以東,鑿挽路,為千橋,以迅江勢,亦不果用,人皆恨之。

    噫!難平者事,古今同一慨雲。

     西湖帝王宅郎瑛 吾杭西湖,山水之秀甲天下,杭人之英俊,乃所孕毓。

    故湖涸而于肅愍公被戮,湖水平堤而狀元出。

    予嘗往來于中,戲語人曰:“此湖四山圍合,東逼于城,有能填湖作地,開移城郭,面江背山,以城中為明堂,臯亭、五雲為其左右,真帝王之居也。

    ”昨讀《幕府燕談》,五代時果有術者說錢鏐曰:“若填湖為宅,可王千年。

    此地不過百年也。

    ”錢曰:“豈有千年帝王者哉?”因知古亦有如予言者。

    因憶使鏐如術者之言,則錢氏或絕,而繼王者遂因其地而久焉,是亦謂之千年也。

    筆之以俟變遷。

    選錄《七修類稿》 錢塘郎瑛 錢塘之名,按《史記》,始皇浮江下丹陽,至錢唐。

    曆代地志,亦有錢唐縣令。

    至唐,避國号,始加土焉。

    《辍耕錄》謂唐字從土,誤矣。

    至以為以錢易土築塘,避錢湖之水等事,《杭志》已辨其訛。

    考之《釋文》:“唐,途也。

    ”杭地五代以前,路止西北一帶,逼近于錢湖,故謂錢塘耳。

    選錄《七修類稿》 雙投橋郎瑛 吾杭西湖南,人路曰長橋。

    《宋志》:“俗名雙投橋。

    ”昨讀抄本《西湖竹枝集》,元富春馮士頤有詞曰:“與郎情重得郎容,南北相看隻兩峰。

    請看雙投橋下水,新開雙朵玉芙蓉。

    ”注以常有情人雙投于橋,故長橋名雙投。

    選錄《七修類稿》 五山十刹郎瑛 餘杭徑山,錢塘靈隐、淨慈,甯波天童、育王等寺,為禅院五山。

    錢塘中竺,湖州道場,溫州江心,金華雙林,甯波雪窦,台州國清,福州雪峰,建康靈谷,蘇州萬壽、虎丘,為禅院十刹。

    又錢塘上竺、下竺,溫州能仁,甯波白蓮等寺,為教院五山。

    錢塘集慶、演福、普福,湖州慈感,甯波寶陀,紹興湖心,蘇州大善北寺,松江延慶,建康瓦棺,為教院十刹。

    選錄《七修類稿》 錢氏杭城門名郎瑛 錢鏐時,杭門十座。

    城自南秦望山,北抵夾城巷,東亘江幹,西薄錢塘湖、霍山、範浦,凡七十裡。

    曰朝天門,在吳山下,今鎮海樓也;曰龍山門,在六和塔西;曰竹車門,在望仙橋東南;曰新門,在炭橋東;曰南土門,在薦橋門外;曰北土門,在舊菜市門外;曰鹽橋門,在舊鹽橋西;曰西關門,在雷峰塔下;曰北關門,在夾城巷;曰寶德門,在艮山門外無星橋。

    蓋時城垣南北展而東西縮,故曰腰鼓城。

    選錄《七修類稿》 飛來峰郎瑛 杭飛來峰在兩山之最秀者,其名因晉鹹和元年西天僧慧理登山歎曰:“此是中天竺靈鹫之小峰,不知何年飛來。

    ”至今名之。

    記憶《說郛》中不知何書所載,以為越王時飛來,不知何據也。

    又有人作一對雲:“飛峰一動不如一靜,念佛求人不如求己。

    ”亦佳。

    飛峰之說,恐亦荒唐,後世又于峰洞中多镌佛像以鎮,慮複飛去,此尤荒唐之甚也。

    選錄《七修類稿》 西湖竹枝詞郎瑛 竹枝詞本夜郎之音,起于劉朗州,蓋《子夜歌》之變也,實有風人騷子之遺意。

    故楊廉夫雲:“制竹枝詞者,不猶愈于今之樂府乎?”吾杭西湖有《竹枝詞》一帙,乃廉夫為唱,一時詩人和者,惜無刻本。

    予祖母之姑亦有一詞于上,昨見瞿存齋《詩話》,論其二章,用意甚佳,惜不知姓氏。

    今補其姓氏于右,其詩雲:“春晖堂上挽郎衣,别郎問郎何日歸。

    黃金台高倘回首,南高峰頂白雲飛。

    ”又雲:“官河繞湖湖繞城,河水不如湖水清。

    不用千金酬一笑,郎恩才重妾身輕。

    ”前乃丹丘李介石字守道作,後乃富春吳複字見心作。

    其人間傳誦“雲歸沙嶼白,日出水城黃”,乃吳之警句也。

    選錄《七修類稿》 金魚郎瑛 金魚不載于諸書,《鼠璞》以為惟六和塔寺池有之。

    故蘇子美《六和塔詩》雲:“沿橋待金鲫,竟日獨遲留。

    ”東坡亦曰:“我識南屏金鲫魚”,南渡後則衆盛也。

    據此,始于宋,生于杭。

    今南北二京内臣有畜者,又異于杭。

    其紅真如血色,然味比之鲋、鲫也遠不及。

    杭又有金鯉,亦佳。

    二魚雖有種生,或曰食市中污渠小紅蟲,見鲋之黑者變為金色矣。

    《桯史》又曰:“中都有豢魚者,能變魚色為金色。

    問其故,不肯言。

    然予甥家一沼,素無其種,偶爾一日,滿沼皆金鲫。

    ”此又不知何故,恐前二說非也。

    選錄《七修類稿》 六和塔郎瑛 錢塘六和塔,在龍山江浒,建自宋開寶三年。

    高九級,五十餘丈,闊數十圍。

    蓋以鎮江潮也,後為方臘焚毀。

    紹興二十二年,僧智昙重造,七層,高大雖減于前,亦兩浙之塔無出其右者,故李文清詩雲:“經行塔下幾春秋,每歎無緣到上頭。

    今日登臨方覺險,不如歸去卧林丘。

    ”孫缙詩雲:“闌檻倚雲漢,身疑出上方。

    乾坤一指顧,吳越兩銷亡。

    ”白廷玉詩雲:“開殿生妙香,金碧森貝筵。

    應真俨若生,倒飛青金蓮。

    ”今皆不存矣。

    想至元複遭兵火,故今光磚巍然,四圍損敗,中木焦痕尚存,惟内可盤旋而上也。

    然在下望者,精神亦為之恍惚。

    塔内四壁俱鑿佛像,有石刻吳道子觀音佑聖之像。

    《金剛經》三十二份,乃北宋富弼、賈昌朝等各書一份。

    《四十二章經》乃南宋湯思退、虞允文等各書一章。

    宋名卿筆迹可半矣,亦奇物也。

    且聖帝不特筆妙,神靈處屢顯于達官,不能盡述。

    惜離城二十餘裡,又在山巅,惟舟車過往,勢難觀覽,知其悉者亦寡矣。

    選錄《七修類稿》 八卦田看菜花高濂 宋之籍田,以八卦爻畫溝塍圜布成象,迄今猶然。

    春時,菜花叢開,白天真高嶺遙望,黃金作埒,碧玉為疇,江波搖動,恍自河洛圖中分布陰陽爻象,海天空闊,極目杳然,更多象外意念。

    選錄《四時幽賞錄》 虎跑泉試新茶高濂 西湖之泉,以虎跑為最。

    兩山之茶,以龍井為佳。

    谷雨前采茶旋焙,時激虎跑泉烹享,香清味冽,涼沁詩脾。

    每春當高卧山中,沉酣新茗一月。

    選錄《四時幽賞錄》 保叔塔看曉山高濂 山翠繞湖,容态百逞,獨春朝最佳。

    或霧截山腰,或霞橫樹杪。

    或淡煙隐隐,搖蕩晴晖;或巒氣浮浮,掩映曙色。

    峰含旭日,明媚高彰。

    風散溪雲,林臯爽朗。

    更見遙岑迥抹,柔藍遠岫,忽生濕翠,變幻天呈,頃刻萬狀。

    奈此景時值酣夢,恐市門未易知也。

    選錄《四時幽賞錄》 西溪樓啖煨筍高濂 西溪竹林最多,筍産極盛。

    但筍味之美,少得其真。

    每于春中,筍抽正肥,就彼竹下,埽葉煨筍,至熟,刀截剝食,竹林清味,鮮美莫比,人世俗腸,豈容知此真味?選錄《四時幽賞錄》 初陽台望春樹高濂 西湖三面繞山,東為城市,春來樹色新豐。

    登台四眺,淺深青碧,色态間呈,高下參差,面面迥出。

    或苒苒浮煙,或依依帶雨;或叢簇山村,或掩映樓閣;或就日向榮,或臨水漾碧。

    幽然會心,自多胸中生意;極目撩人,更馳江雲春樹之想。

    選錄《四時幽賞錄》 蘇堤看新綠高濂 三月中旬,堤上桃柳新葉,黯黯成陰。

    淺翠嬌青,籠煙惹濕,一望上下,碧雲蔽空。

    寂寂撩人,綠侵衣袂。

    落花在地,步蹀殘紅,恍入香霞堆裡,不知身外更有人世。

    知己清歡,持觞覓句,逢橋席賞,移時而前,如詩不成,罰以金谷酒數。

    選錄《四時幽賞錄》 三生石談月高濂 中竺後山,鼎分三石,居然可坐。

    傳為澤公三生遺迹。

    山僻景幽,雲深境寂,松陰樹色,蔽日張空,人罕遊賞。

    炎天月夜,煮茗烹泉,與禅僧詩友分席相對,覓句赓歌,談禅說偈。

    滿空孤月,露浥清輝;四野輕風,樹分涼影。

    豈俨人在冰壺,直欲譚空玉宇。

    寥寥岩壑,境是仙都最勝處矣!忽聽山頭鶴唳,溪上雲生,便欲駕我仙去。

    俗抱塵心,蕭然冰釋,恐朝來去此,是即再生五濁欲界。

    選錄《四時幽賞錄》 飛來洞避暑高濂 靈鹫山下,岩洞玲珑,周回虛敞,指為西域飛來一小岩也。

    氣涼石冷,入徑凜然。

    洞中陡處高空若堂,窄處方鬥若室,俱可人行無礙。

    頂處,三伏熏人,燎肌燔骨,坐此披襟散發,把酒放歌,俾川鳴谷應,清冷灑然,不知人世今為何月。

    顧我絺綌,不勝秋盡矣。

    初人體涼,再人心涼,深入毛骨俱涼哉!人間抱暑焦爍,雖啖冰雪不解,而嚴冬猶然者,勿令知此清涼樂國。

    選錄《四時幽賞錄》 湖心亭采莼高濂 舊聞莼生越之湘湖,初夏思莼,每每往彼采食。

    今西湖三塔基旁,莼生既多且美。

    菱之小者,俗謂野菱,亦生基畔,夏日剖食,鮮甘異常,人少知其味者,餘每采莼剝菱,作野人芹薦,此誠金波玉液、青精碧荻之味,豈與世之羔烹兔炙較椒馨哉!供以水蔌,啜以松醪,詠思莼之詩,歌采菱之曲,更得嗚嗚牧笛數聲,漁舟欸乃相答,使我狂态陡作,兩腋風生。

    若彼飽膏腴者,應笑我輩寒淡。

    選錄《四時幽賞錄》 觀湖上風雨欲來高濂 山閣五六月間,風過生寒,溪雲欲起,山色忽陰忽晴,湖光乍開乍合。

    濃雲影日,自過處段段生陰,雲走若飛,故開合甚疾。

    此景靜玩可以忘饑。

    頃焉,風号萬壑,雨橫兩間,駭水騰波,湖煙潑墨。

    觀處心飛神動,誠一異觀哉!有時龍見,餘曾目睹:龍體僅露數尺,背抹螺青,腹閃珠白,矯矯盤盤,滃雲卷雨,湖水奔跳,奮若人立。

    浪花噴瀑,自下而升,望驚汩急漂疾,滂湃洶湧,移時乃平。

    對此水天渾合,恍坐洪濛空中,樓閣飛動,不知身在何所。

    因思上古太素,簡樸無華,即是雨中世界。

    要知一切生滅本空,何爾執持念根,不向無所有中解脫?選錄《四時幽賞錄》 寶石山下看塔燈高濂 保叔為省中最高塔,七級燃燈,周遭百盞,星丸錯落,輝煌燭天。

    極目高空,恍自九霄。

    中下燈影,澄湖水面,又作一種色相。

    霞須滉蕩,搖曳長虹,夜靜水寒,焰射蛟窟。

    更喜風清湖白,光彩俨駕鵲橋,得生羽翰,便想飛步繩河彼岸。

    忽聞鐘磬半空,梵音聲出天上,使我欲念色塵一時幻破,清淨無礙。

    選錄《四時幽賞錄》 滿家弄賞桂花高濂 桂花最盛處,惟南山龍井為多。

    而地名滿家弄者,其林若墉若栉,一村以市花為業,各省取給于此。

    秋時策蹇,人山看花,從數裡外便觸清馥。

    人徑,珠英瓊樹,香滿空山,快賞幽深,恍人靈鹫金粟世界。

    就龍井汲水煮茶,更得僧廚山蔬野蔌作供,對仙友大嚼,令人五内芬馥。

    歸攜數枝作齋頭伴寝,心清神逸,雖夢中之我,尚在花境。

    舊聞仙桂生自月中,果否?若向托根廣寒,必憑雲梯天路可折,何為常被平地竊去?疑哉!選錄《四時幽賞錄》 三塔基聽落雁高濂 秋風雁來,惟水草空闊處擇為栖止。

    湖上三塔基址,草豐沙闊,雁多群呼下集,作解陣息所。

    攜舟夜坐,時聽争栖競啄,影亂湖煙。

    宿水眠雲,聲凄花日,基畔呖呖嘹嘹,秋聲滿耳,聽之黯然。

    不覺一夜西風,使山頭樹冷浮紅,湖岸露寒生白矣。

    此聽不悅入耳,惟幽賞者能共之。

    若彼聽雞聲而起舞,聽鵑聲而感變者,是皆世上有心人也。

    我則無心。

    選錄《四時幽賞錄》 勝果寺月岩望月高濂 勝果寺左,山有石壁削立,中穿一窦,圓若鏡然。

    中秋月滿,與隙相射,自窦中望之,光如合璧。

    秋時當與詩朋酒友,赓和清賞,更聽萬壑江聲,滿空海色,自得一種世外玩月意味。

    左為故宋禦教場親軍護衛之所,大内要地,今作荒涼僻境矣。

    何如鏡隙,陰晴常滿,萬古不虧,區區興廢,盡入此石目中。

    人世搬弄,竊為冷眼偷笑。

    選錄《四時幽賞錄》 水樂洞雨後聽泉高濂 洞在煙霞嶺下。

    岩石虛豁,谽谺邃窈,山泉别流,從洞隙滴滴,聲韻金石;且泉味清甘,更得雨後泉多,音之清泠,真勝樂奏矣。

    每到,以泉沁吾脾,石嗽吾齒,因思蘇長公雲:“但向空山石壁下,受此有聲無用之清流。

    ”又雲:“不須寫入薰風弦,縱有此聲無此耳。

    ”我輩豈無耳哉!更當不以耳聽以心聽。

    選錄《四時幽賞錄》 北高峰頂觀海雲高濂 北高峰為湖山第一高處。

    絕頂環眺,目及數裡。

    左顧澄湖,匣開妝鏡,金餅晶熒;右俯江波,繩引銀河,玉虬屈曲。

    前後城郭室廬,郊原村落,眇若片紙畫圖,鱗次黑白點點耳,雄哉目中之觀哉!時間,日晷将西,海雲東起,恍見霄霧溟蒙,朝煙霏拂,洩洩萦纡,英英層疊,橫截半空,溷合無際,四野晚山,浮浮冥漠矣。

    即此去地千尺,離俗數裡,便覺足蹑天風,著眼處,不知家隔何地。

    矧吾生過客,原無窐礙,何為受彼世緣束縛,不作塵外遐想。

    選錄《四時幽賞錄》 保叔塔頂觀海日高濂 保叔塔,遊人罕登其巅。

    能窮七級,四望神爽。

    初秋時,夜宿僧房,至五鼓起,登絕頂東望,海日将起,紫霧氤氲,金霞飄蕩,亘天光彩,狀若長橫匹練,圓走車輪。

    或肖虎豹超骧,鸾鶴飛舞,五色鮮豔,過目改觀,瞬息幻化,變遷萬狀。

    頃焉,陽谷吐炎,千山影赤,金輪浴海,閃爍熒煌,火鏡浮空,曈昽輝映,丹焰炯炯,彌天流光,赫赫動地。

    斯時,惟啟明在東,晶丸燦爛,衆星隐隐,不敢為顔矣。

    長望移時,令我目亂神駭。

    陡然狂呼,聲振天表,忽聽籌報鳴雞,樹喧宿鳥,大地雲開,露華影白。

    回顧城市,嚣塵萬籁,滾滾生動。

    空中新涼逼人,凜乎不可留也。

    下塔閉息斂神,迷目尚為雲霞眩彩。

    選錄《四時幽賞錄》 六和塔夜玩風潮高濂 浙江潮汛,人多從八月晝觀,鮮有知夜觀者。

    餘昔焚修寺中,燃點塔燈,夜午,月色橫空,江波靜寂,悠悠逝水,吞吐蟾光,自是一段奇景。

    頃焉,風色陡寒,海門潮起,月影銀濤,光搖噴雪,雲移玉岸,浪卷轟雷,白練風揚,奔飛曲折,勢若山嶽聲騰,使人毛骨欲豎。

    古雲“十萬軍聲半夜潮”,信哉!過眼驚心,因憶當年浪遊,身共水天飄泊,随潮逐浪,不知幾作泛泛中人。

    此際沉吟,始覺利名誤我不淺。

    遙見浪中數點浮漚,是皆南北去來舟楫。

    悲夫!二字搬弄人間千古,曾無英雄打破,盡為名利之夢,沉酣風波,自不容人喚醒。

    選錄《四時幽賞錄》 西溪道中玩雪高濂 往年因雪霁偶人西溪,何意得見世外佳景。

    日雖露影,雪積未疏,竹眠低地,山白排雲。

    風回雪舞,撲馬嘶寒。

    玉堕冰柯,沾衣生濕。

    遙想梅開萬樹,目亂飛花,自我人迹遠來,踏破瑤街十裡,生平快賞,此景無多。

    因念雪山苦行,妙果以忍得成,吾人片刻沖風,便想擁爐醉酒,噫!恣欲甚矣。

    雖未能以幽冷攝心,亦當以清寒煉骨。

    選錄《四時幽賞錄》 登眺天目絕頂高濂 武林萬山,皆白天目分發,故地钤有“天目生來兩乳長”偈。

    冬日木落,作天目看山之遊,時得天氣清朗,煙雲淨盡,扶策蹑巅,四望無際。

    兩山東引,高下起伏,屈曲奔騰,隐隐到江始盡,真若龍翔鳳舞。

    目極匹練橫隔,知為錢塘江也。

    外此茫茫,是為東海。

    幾簇松筠,山僧指雲:“往宋王侯廢冢”。

    噫!山川形勝,千古一日,曾無改移,奈何故宮黍離,陵墓丘壑,今幾變遷哉!重可慨也。

    選錄《四時幽賞錄》 除夕登吳山看松盆高濂 除夕惟杭城居民家戶架柴燔燎,火光燭天。

    撾鼓鳴金,放炮起火,謂之松盆。

    無論他處無之,即杭之鄉村,亦無此舉。

    斯時,抱幽趣者,登吳山高曠,就南北望之,紅光萬道,炎焰火雲,街巷分歧,光為界隔。

    聒耳聲喧,震騰遠近。

    觸目星丸,錯落上下。

    此景是大奇觀。

    幽立高空,俯眺嚣雜,覺我身在上界。

    選錄《四時幽賞錄》 雪後鎮海樓觀晚炊高濂 滿城雪積,萬瓦鋪銀,鱗次高低,盡若堆玉。

    時登高樓凝望,目際無垠,大地為之片白。

    日暮晚炊,千門青煙四起,縷縷若從玉版紙中界以烏絲闌,畫幽勝妙觀,快我冷眼,恐此景亦未有人知得。

    選錄《四時幽賞錄》 《西湖遊覽志》總叙田汝成 西湖,故明聖湖也,周繞三十裡,三面環山,溪谷縷注,下有淵泉百道,潴而為湖。

    漢時,金牛見湖中,人言明聖之瑞,遂稱明聖湖。

    以其介于錢唐也,又稱錢唐湖。

    以其輸委于下湖也,又稱上湖。

    以其負郭而西也,故稱西湖雲。

    西湖諸山之脈,皆宗天日。

    天目西去府治一百七十裡,高三千九百丈,周廣五百五十裡,蜿蟺東來,淩深拔峭,舒岡布麓,若翔若舞,萃于錢唐,而蝤崪于天竺。

    從此而南、而東,則為龍井、為大慈、為玉岑、為積慶、為南屏、為龍、為鳳、為吳,皆謂之南山。

    從此而北、而東,則為靈隐、為仙姑、為履泰、為寶雲、為巨石,皆謂之北山。

    南山之脈,分為數道,貫于城中,則巡台、藩垣、帥阃、府治、運司、黉舍諸署,清河、文錦、壽安、弼教、東園、鹽橋、褚塘諸市,在宋則為大内、德壽、宗陽、佑聖諸宮,隐隐赈赈,皆王氣所鐘。

    而其外邏則自龍山,沿江而東,環沙河而包括,露骨于茅山、艮山,皆其護沙也。

    北山之脈分為數道,貫于城中,則臬台、分司諸署,觀橋、純禮諸市,在宋則為開元、景靈、太乙、龍翔諸宮,隐隐赈赈,皆王氣所鐘,而其外邏則自霍山,繞湖市半道紅,沖武林門,露骨于武林山,皆其護沙也。

    聯絡周匝,鈎綿秀絕,郁蔥扶輿之氣,盤結鞏厚,浚發光華,體魄闳矣。

    潮擊海門而上者晝夜再至。

    夫以山奔水導,而逆以海潮,則氣脈不解,故東南雄藩,形勢浩偉,生聚繁茂,未有若錢唐者也。

    南北諸山,峥嵘回繞,彙為西湖,洩惡停深,皎潔圓瑩,若練若鏡;若雙龍交度,而颔下夜明之珠,懸抱不釋;若蓮萼層敷,柎瓣莊嚴,而馥郁花心,含釀甘露。

    是以天然妙境,無事雕飾,觌之者心曠神怡,遊之者畢景留戀,信蓬阆之别墅,宇内所稀觏者也。

    六朝已前,史籍莫考,雖《水經》有明聖之号,天竺有靈運之亭,飛來有慧理之塔,孤山有天嘉之桧,然華豔之迹,題詠之篇,寥落莫睹。

    逮于中唐,而經理漸著。

    代宗時,李泌刺史杭州,憫市民苦江水之鹵惡也,開六井,鑿陰窦,引湖水以灌之,民賴其利。

    長慶初,白樂天重修六井,甃函、笕以蓄洩湖水,溉沿河之田。

    其自序雲:每減湖水一寸,可溉田十五餘頃;每一複時,可溉五十餘頃。

    此州春多雨,夏秋多旱,若堤防如法,蓄洩及時,則瀕湖千餘頃,無兇年矣。

    又雲:舊法洩水,先量湖水淺深,待溉田畢,卻還原水尺寸。

    往往旱甚,則湖水不充。

    今年築高湖堤數尺,水亦随加,脫有不足,更決臨平湖,即有餘矣。

    俗忌雲:“決湖水不利錢塘。

    ”縣官多假他辭以惑刺史。

    或雲魚龍無托,或雲茭菱失利。

    且魚龍與民命孰急?茭菱與田稼孰多?又雲放湖水則城中六井鹹枯。

    不知湖底高,井管低,湖中有泉百道,湖耗則泉湧,雖罄竭湖水,而泉脈常通,乃以六井為患,謬矣。

    第六井陰窦,往往堙塞,亦宜數察而通之,則雖大旱不乏。

    湖中有無稅田數十頃,湖淺則田出,有田者率盜決以利其私田,故函、笕非灌田時,并須封閉,漏洩者罪坐所由,即湖水常盈,蓄洩無患矣。

    吳越王時,湖葑蔓合,乃置撩兵千人,以芟草浚泉。

    又引湖水為湧金池,以入運河,而城郭内外,增建佛廬者以百數。

    蓋其時偏安一隅,财力殷阜,故興作自由。

    宋初,湖漸淤壅。

    景德四年,郡守王濟增置鬥門,以防潰溢,而僧、民規占者,已去其半。

    天禧中,王欽若奏以西湖為放生池,祝延聖壽,禁民采捕。

    自是湖葑益塞。

    慶曆初,郡守鄭戬複開浚之。

    嘉祐間,沈文通守郡,作南井于美俗坊,亦湖水之餘派也。

    元祐五年,蘇轼守郡,上言:“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也。

    自唐已來,代有浚治,國初廢置,遂成膏腴。

    熙甯中,臣通判杭州,葑合才十二三,到今十六七年,又塞其半,更二十年,則無西湖矣。

    臣愚以為西湖有不可廢者五:自故相王欽若奏以西湖為放生池,每歲四月八日,郡人數萬集于湖上,所活羽毛鱗介,以百萬數,為陛下祈福,若任其堙塞,使蛟龍魚鼈,同為枯轍之鲋,臣子視之,亦何心哉!此西湖不可廢者一也。

    杭州故海地,水泉鹹苦,民居零落。

    自李泌引湖水作六井,然後民足取汲而生聚日繁。

    今湖狹水淺,六井漸壞,若二十年後,盡為葑田,則舉城複食鹹苦,民将耗散。

    此西湖不可廢者二也。

    白居易開湖記雲:蓄洩及時,可溉田千頃。

    今縱不及此數,而下湖數十裡,菱芡禾麥,仰賴不赀。

    此西湖不可廢者三也。

    西湖深闊,則運河取藉于湖水。

    若湖水不足,則必取藉于江潮。

    潮之所過,泥沙渾濁,一石五鬥,不出三歲,辄調兵夫十餘萬開浚。

    而舟行市中,蓋十餘裡,吏卒騷擾,泥水狼藉,為居民大患。

    此西湖不可廢者四也。

    天下官酒之盛,未有如杭州者也,歲課二十餘萬缗。

    水泉之用,仰給于湖。

    若湖水不足,則當勞人遠負山泉,歲不下二十萬工。

    此西湖不可廢者五也。

    今湖上葑田二十五萬餘丈,度用夫二十餘萬工。

    近者蒙恩免上供額斛五十餘萬石,出粜常平亦數十萬石。

    臣謹以聖意斟酌其間,增價中米減價出賣,以濟饑民,而增減折耗之餘,尚得錢米一萬餘石、貫,以此募民開湖,可得十萬工。

    自四月二十八日開工,蓋梅雨時行,則葑根易動。

    父老縱觀,以為陛下既捐利與民,活此一方,而又以其餘棄,興久廢無窮之利,使數千人得食其力,以度兇年,蓋有泣下者。

    但錢米有限,所募未廣,若來者不繼,則前功複堕。

    近蒙聖恩,特賜本州度牒一百道,若更加百道,便可濟事。

    臣自去年開浚茅山、鹽橋兩河各十餘裡,以通江潮,猶慮缺乏,宜引湖水以助之,曲折阛阓之,便民汲取,及以餘力修完六井、南井,為陛下敷福州民甚溥。

    ”朝議從之。

    乃取葑泥積湖中,南北徑十餘裡,為長堤以通行者。

    募人種菱取息,以備修湖之費,自是西湖大展。

    至紹興建都,生齒日富,湖山表裡,點飾浸繁,離宮别墅,梵宇仙居,舞榭歌樓,彤碧輝列,豐媚極矣。

    嗣後郡守湯鵬舉、安撫周淙、京尹趙與CHOU(“籌”的古字)、潛說友遞加浚理,而CHOU(“籌”的古字)與複因湖水旱竭,乃引天目山之水,自餘杭塘達溜水橋,凡曆數堰,桔槔運之,仰注西湖,以灌城市。

    其時君相淫佚,荒恢複之謀,論者皆以西湖為尤物破國,比之西施雲。

    元懲宋轍,廢而不治,兼政無綱紀,任民規竊,盡為桑田。

    國初籍之,遂起額稅,蘇堤以西,高者為田,低者為蕩,阡陌縱橫,鱗次作乂,曾不容刀。

    蘇堤以東,萦流若帶。

    宣德、正統間,治化隆洽,朝野恬熙,長民者稍稍搜剔古迹,粉繪太平,或倡浚湖之議,憚更版籍,竟緻閣寝。

    嗣是都禦史劉敷,禦史吳文元等,鹹有題請,而浮議蜂起,有力者百計阻之。

    成化十年,郡守胡浚,稍辟外湖。

    十七年,禦史謝秉中、布政使劉璋、按察使楊繼宗等,清理續占。

    弘治十二年,禦史吳一貫修築石閘,漸有端緒矣。

    正德三年,郡守楊孟瑛,銳情恢拓,力排群議,言于禦史車梁、佥事高江,上疏請之,以為西湖當開者五。

    其略曰:杭州地脈,發白天目;群山飛翥,駐于錢唐。

    江湖夾抱之間,山停水聚,元氣融結,故堪輿之書有雲:“勢來形止,是為全氣,形止氣蓄,化生萬物。

    ”又雲:“外氣橫形,内氣止生。

    ”故杭州為人物之都會,财賦之奧區,而前賢建立城郭,南跨吳山,北兜武林,左帶長江,右臨湖曲,所以全形勢而周脈絡,鐘靈毓秀于其中。

    若西湖占塞,則形勝破損,生殖不繁。

    杭城東北二隅,皆鑿濠塹,南倚山嶺,獨城西一隅,瀕湖為勢,殆天塹也。

    是以湧金門不設月城,實寄外險,若西湖占塞,則塍徑綿連,容奸資寇,折沖禦侮之便何藉焉?唐、宋已來,城中之井,皆藉湖水充之,今甘井甚多,固不全仰六井、南井也;然實湖水為之本源,陰相輸灌,若西湖占塞,水脈不通,則一城将複鹵飲矣。

    況前賢興利以便民,而臣等不能纂已成之業,非為政之體也。

    五代已前,江潮直入運河,無複遮捍。

    錢氏有國,乃置龍山、浙江兩閘,啟閉以時,故泥水不入。

    宋初崩廢,遂至淤壅,頻年挑浚。

    蘇轼重修堰閘,阻截江潮,不放入城,而城中諸河,專用湖水,為一郡官民之利。

    若西湖占塞,則運河枯澀,所謂南柴北米,官商往來,上下阻滞,而闾閻貿易,苦于擔負之勞,生計亦窘矣。

    杭城西南,山多田少,谷米蔬蔌之需,全賴東北。

    其上塘瀕河田地,自仁和至海甯,何止千頃,皆藉湖水以救亢旱,若西湖占塞,則上塘之民,緩急無所仰賴矣。

    此五者,西湖有無,利害明甚,第壞舊有之業,以傷民心,怨讀+言将起,而臣等不敢顧忌者,以所利于民者甚大也。

    部議報可,乃以是年二月興工。

    先是,郡人通政何琮,嘗繪西湖二圖,并著其說,故溫甫得以其概上請。

    蓋為傭一百五十二日,為夫六百七十萬,為直銀二萬三千六百七兩,斥毀田蕩三千四百八十一畝,除豁額糧九百三十餘石,以廢寺及新墾田糧補之。

    自是西湖始複唐、宋之舊。

    蓋自樂天之後,二百歲而得子瞻;子瞻之後,四百歲而得溫甫。

    迩來官司禁約浸弛,豪民頗有侵圍為業者。

    夫陂堤川澤,易廢難興,與其浩費于已隳,孰若旋修于将壞?況西湖者,形勝關乎郡城,餘波潤于下邑,豈直為魚鳥之薮,遊覽之娛,若蘇子眉目之喻哉!按郡志,西湖故與江通,據郦道元《水經》及駱賓王、楊巨源二詩為證。

    竊謂不然。

    《水經》雲:“漸江出三天子都,北過餘杭,東入于海。

    ”注雲:“漸江,一名浙江,出丹陽黟縣南蠻中,東北流至錢唐縣,又東經靈隐山。

    山下有錢唐故縣,浙江徑其南,縣側有明聖湖。

    又東,合臨平湖,經槎渎,注于海。

    ”夫《水經》作于漢、魏時,已有明聖湖之号,不得于唐時複雲湖與江通也。

    《水經》又言:“始皇将遊會稽,至錢唐,臨浙江,不能渡,乃道餘杭之西津。

    ”後人因此遂指大佛頭為始皇纜船石,以征西湖通江之說,殊不知西津未必指西湖也。

    至于駱賓王靈隐寺詩有雲:“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楊巨源詩有雲:“曾過靈隐江邊寺,獨宿東樓看海門。

    ”與《水經》所稱浙江東經靈隐山相合,而西湖通江之說,泥而不解。

    夫巨源與樂天同時,使泥其詩以為江潮必經靈隐山以通西湖也,則明聖之号,不當豫立于漢、魏時,而樂天經理西湖時,未聞有江潮侵齧之患。

    況自靈隐山而南,重岡複嶺,隔截江漘者,一十餘裡,何緣越度以入西湖哉?要之,漢、唐之交,杭州城市未廣,東北兩隅,皆為斥鹵,江水所經。

    故今阛阓之中,街坊之号,猶有洋壩、前洋、後洋之稱。

    所謂合臨平湖,經槎渎,以入于海者,理或有之。

    若西湖,則自古不與江通也。

    乃今江既不徑臨平,繞越州而東注,而靈隐之南,吳山之北,斥鹵之地,皆成民居,而古迹益不可考矣。

     《政事錄》序海瑞 君子何為而仕于人哉?天生一物,即所以生萬物之理;故一人之身,萬物之理無不備焉。

    萬物之理備于一人,舉凡天下之人,見天下之有饑寒疾苦者,必哀之;見天下之有冤抑沉郁不得其平者,必為忿之。

    哀之,忿之,情不能已,仕之所由來也。

    然君子居窮,應一身一家,其事易。

    及應舉人官,事為膠葛,人為奸欺,日臨于前,而不能操吾明且剛者以應之,謂能應事之善焉不可也。

    且身當利害得喪之沖,始于執義,終于舍義。

    随俗賓客之慫恿,室人之交谪,始于為人,終于舍人為己。

    初仕,良心擴充之,未能私心牿喪;而可哀可忿之在民者,與我不相關矣,籲,仕雲乎哉! 瑞自海濱入中州之淳安縣事,初閱冊籍,民之逃亡者過半。

    問之,則曰疲困不能堪賦役,樸直不能勝奸強使之。

    而予之心恻然痛矣!剝人以媚人,多科而厚費使之,可為民忿,可為民慨之事,日臨于目,日聞于耳。

    而吾不平之氣,憤然生矣!問識者以所處方,則曰,在今日不可能也,在今日又不可為也;甯可刻民,不可取怒于上;甯薄下,不可不厚于過往。

    彼自為一說,而不能當于予心也。

     嘗欲自為一編,以記錢糧,以節财費,以酌事,使節文,昭國制日月之明,擴吾心體備萬物之理,使淳得戶曉焉。

    吏不能緣為奸弊,民得安其業,樂其生。

    予亦得以常目在之,俨有師法。

    而又念秀才發轫仕途,知識有幾,将筆複辍,遲疑三年有奇矣!壬戌入觐歸,緣道服思,恍如有得。

    因取故籍,參考博訪,以訂所思。

    自信或可以究竟利弊,粹乎聖賢中正之道,公己公人之理。

    我祖宗朝頒行畫一之制,一毫世俗之論不與焉。

    民風士習,借此發明,回心而易向,或有在也夫。

    彼上司,彼過客,萬物之理,賦予于造化,猶之我也,獨無為民哀忿之心哉!時乎為己,見己不見人;一覺悟焉,而同歸于道矣。

     政之大者曰政,政之小者曰事;是帙淳之利弊,兼有巨細,因撮其要,名曰淳安政事錄。

    予曩家貧,著嚴師教戒,以警昏怠。

    今政事有記,亦嚴師教戒意也!諄諄然,欲吾民去其競利争勝,私己罔上之故,而以善新焉。

    是亦與吾民為嚴師教戒也。

    益己益人,舉于是冊,賴之其可得而已乎!用是梓之,複為序,以告吾民,使知是編之意。

     《青溪詩集》序徐楚 青溪者,本歙縣東鄉永平新定裡地,淳安之舊名也。

    建安之世,吳将賀齊,平定山越,乃置始新之縣,隸郡新都。

    暨晉平吳,郡改新安,而縣仍舊治。

    隋開皇間,郡廢,而縣以新安名。

    仁壽三年,郡稱睦州。

    大業之初,改邑雉山之下。

    唐武德後,郡複為睦。

    文明元年,州号新安。

    厥後州治徙于建德,縣名還淳,或名青溪,或名淳化,而後改為淳安矣。

     蓋歙睦二州,昔嘗并建,既乃歙屬徽州,并于直隸。

    而睦更為嚴,淳屬如故。

    雖建置沿革時代不同,然江山人物見于名賢賦詠。

    如劉長卿之為司馬,杜牧之為刺史,羅江東之登縣樓,邢歙州之寄長卿,皆睦州新安,而實淳安之故地。

    第文翰事類志多闊略,觀者不察,徒知今之歙郡為新安,而不知睦州之在新定,青溪一帶之為新安江也。

    夫淳西界街口,遂名黃江,直達青溪,接桐廬,皆所謂新安江。

    李白詩稱“青溪勝桐廬”者,是已。

     竊觀淳志凡例,謂詩文不關于淳者,一切削去。

    然沈約渡新安江詩,一統志載在淳安之下,縣志果何所據,而竟削之?昔《程篁墩志新安文獻》,恐未免有彼此牽制處。

    今姑以今昔名賢篇什,及其人其事,凡有關于淳者,則采錄類分,以記其實;其志中不可存者,亦稍删之。

    聞有所得,敢竊附于諸篇之末,用志遺忘,以備采擇。

    集名青溪,存舊史也。

    於乎!孔子觀夏商之禮,而歎杞宋之無征,以文獻不足故爾。

    愚生文獻之邦,而不能存十一于千百,可不為深懼乎?尚冀我同志精擇而嗣葺之,庶前輩流風餘韻,為不泯也! 海剛峰先生去思碑記徐廷绶 遺愛之思,昉于召南棠茇。

    迨漢史稱何武,所居無赫赫名,去後常見思。

    維不徇名,所以思弗谖。

    君子于武,可以觀政矣!今郡邑以去思碑者林立,求無愧于碑文所載者幾何人?若我海侯,殆古之遺愛欤!其永孚民心去思有以也。

    侯諱瑞,号剛峰,南粵瓊人。

    易直子諒,所志皆古聖賢德業。

    以名魁署教南平,丕著師範。

    戊午夏來令我淳,清修勁節,與民更始,移風易俗,厘弊肅紀。

    民初焉疑,既而翕然信;期年政通人和,頌聲洋溢。

    至是移判嘉興府,諸士民攀轅卧毂,垂泣擁留,而侯之駕不可延矣。

    佥謀锓石,備悉德政,以志無窮之思。

     适餘奉簡書,便道歸省,鄉大夫士暨耆老輩,屬餘記之。

    餘雅辱侯教澤,又淳民中被德尤深者,曷敢以不文辭。

    按餘嚴所轄為邑六,淳據上遊,為裡八十有四,計境内山陵川谷居其半,為田者又十之三,有司百凡支應,取給于裡甲。

    迩今倭變,差役派斂較昔數倍,小民每充役,至有傾産者。

    侯始至,愀然曰:“東南民力竭矣。

    盍蘇諸!”嘉意經理,斟酌區畫,皆有成法:謂使客絡繹,沖疲不堪也,損夫役,節饋贈,以省送迎之煩。

    謂科課征人,吏私羨赢也,革分例,禁加耗,以杜侵漁之弊。

    謂催科嚴迫,困窮靡給也,舒期限,緩督責,以免稱貸之累。

    歲節賀慶,用侈繁儀,于是嚴交際之防,卻饋遺,遏苞苴,而請托無所乘。

    播越流離,民罔攸底,于是溥懷徕之惠,蠲負逋,申播告,而逃亡有所定。

    告讦紛争,民罹刑憲,于是宏欽恤之仁,輕箠撲,減紙贖,而冤蠢有所控。

    文獻自昔,科第蟬聯,時丁靡敝,是以有振作之典,精課試,優激賞,而士儒為之競勸。

    棂星創始,兌面允宜,南易否乘,是以有修複之舉,崇規制,設宮牆,而文運為之挽回。

    教場亭榭,湫隘傾頹,武備就弛,是以有創築之工,辟區宇,時練訓,而緩急為之有備。

    至于建社學以教子弟,浚濠渠以通水利,編保甲以備不虞,罷訪察以安良善,發廪儲以赈饑乏。

    凡設施措置,如《政事錄》所志,更仆不能悉記。

     若夫時之弗便,有志而未行,勢之所拘,将為而見撓者,則當于侯之心求之。

    蓋侯以仁愛忠誠之心,而勵清介節省之行,布平易豈弟之政,舒徐優裕,若慈父母之育赤子焉,煦煦然不忍傷。

    故民于侯之未去也,若赤子之慕慈父母焉,依依然不能舍;既去也,若赤子之遠慈父母焉,皇皇然無所歸。

    學者思其作養,賦者思其均平,役者思其簡便,訟獄者思其矜恕,困乏者思其緩撫,流移者思其安集。

    利有當興,害有當除者,思其幹濟之才;困于奸宄,屈于豪武者,思其禦輯之威。

    君子曰,于海侯可以觀政矣! 雖然,侯之政在吾淳者,百代而為範;侯之澤在吾民者,百年而未艾。

    侯之心在民所未盡諒、衆所不及知者,足以表天日,質鬼神而無愧。

    是故有孚惠德,有孚惠心,不市名而名垂不朽。

    百姓永受其福,而繹思勿谖。

    甘棠所說,何武有光哉。

    佥曰,然!遂命剞劂,以昭令德,以風有位。

     春遊西湖袁宏道 西湖最盛,為春為月。

    一日之盛,為朝煙,為夕岚。

    今歲春雪甚盛,梅花為寒所勒,與杏、桃相次開發,尤為奇觀。

    石篑數為餘言:“傅金吾園中梅,張功甫家中故物也。

    急往觀之!”餘時為桃花所戀,竟不忍去湖上。

    由斷橋至蘇堤一帶,綠煙紅霧,彌漫二十餘裡。

    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纨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豔冶極矣! 然杭人遊湖止午、未、申三時,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岚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極其濃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态柳情,山容水意,别是一種趣味。

    此樂留與山僧遊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 湘湖袁宏道 蕭山櫻桃、鸷鳥、莼萊皆知名,而莼尤美。

    莼采自西湖,浸湘湖一宿然後佳。

    若浸他湖便無味。

    浸處亦無多地,方圓僅得數十丈許。

    其根如荇,其葉微類初出水荷錢,其枝丫如珊瑚,而細又如鹿角菜。

    其凍如冰,如白膠,附枝葉間,清液泠泠欲滴。

    其味香粹滑柔,略如魚髓蟹脂,而清輕遠勝。

    半日而味變,一日而味盡,比之荔枝,尤覺嬌脆矣。

    其品可以寵蓮嬖藕,無得當者,惟花中之蘭,果中之楊梅,可異類作配耳。

    惜乎此物東不逾紹,西不過錢塘江,不能遠去,以故世無知者。

    餘往仕吳,問吳人:“張翰莼作何狀?”吳人無以對。

    果若爾,季鷹棄官,不為折本矣。

    然莼以春暮生,人夏數日而盡,秋風鲈魚将無非是,抑千裡湖中别有一種莼耶? 湘湖在蕭山城外,四匝皆山。

    餘遊時;正值湖水為漁者所盜,湖面甚狹,行數裡,即返舟。

    同行陶公望、王靜虛,舊向餘誇湘湖者,皆大慚失望。

    選錄《越中雜記》 西湖遊記尹伸 西湖之勝,曠者水也,秀者山也,幽者林徑,奧者岩洞溪壑也。

    有告我遊者曰:“湖遊可一日盡,湖上諸山,浃旬不能殚也。

    ”嗟乎,遊人之觌面失此湖也,久矣。

    今夫山,骨于石,缛于林,靈于水。

    林之變,僅在四時,而石無變也。

    耳浮于目,目浮于足,山始擅其奧,身之所到,而山無奧矣。

    大凡峰翠岩光,目入常有餘,身入常不足,登南峰但知北峰之美,登北峰亦然;然則山可三數日盡也。

    物之善變者,莫如水,雲煙所生,峰壑取姿焉。

    故朝暮之變,晴雨之變,四時之變,人之所善于湖者同,而朝朝暮暮、晴晴雨雨、春春夏夏、秋秋冬冬之各有變,恐非箫鼓樓船者所易會也。

    由此言之,湖雖累月彌稔不能殚,而雲盡之一日乎? 餘武林之遊,凡四十有五日。

    西溪橫山,龍潭雲栖,五日了之;南北諸峰,江上諸刹,吳山瑞石,四日了之。

    餘日飲食起居,都寄金牛波面。

    早則辰巳,晚則申未,遊人将散,而棹方勤;酒樓無煙,栖鳥無聲,而棹始返。

    人所頻到我亦時到者,錦塘、孤山也,湖山亭、淨慈寺也;人所不到而我獨到者,南之普度庵,西之裡六橋、徐氏村也。

    最近莫如寶石,人多其累累,吾病其輪君+頁。

    每西吾舟以顧之,排者欹,君+頁者銳,勢遂遒上,而執此以準諸山背面橫側之勢,大率如此,此吾形勢遊也。

    青翰靈鶃,樓軒相接,絲肉骈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