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穰雜錄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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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兵權,而寵赉無虛日。

    正統時,亦不衰。

    安享福祿、榮名二十餘年,天下倚以為重,四夷莫不知名,自餘勳戚、文武貴臣,莫敢與并而抗禮者。

    洎振專權,視勳戚、大臣如屬吏,獨加禮于輔,而不敢慢,仍戒子侄緻敬于輔之昆弟。

    輔既衰老,亦屈節于振以避禍,竟沒于土木之難,以衣衾葬焉。

    輔為人寡言笑,膂力過人,重章縫之士,為本朝武臣之冠。

     正統十四年春,北虜遣使二千餘人進馬,報作三千人,權臣怒其詐,減去馬價,虜使回報,遂失和好。

    秋七月,虜将也先等大舉入寇,其鋒不可犯,大同失利,邊将有棄城走者。

    權臣挾天子親出師,百官上章懇留,不從,迫促而行。

    至大同,見虜勢猖獗,始懼,旋師。

    至土木,會兵将無鬥志,人馬饑困,虜衆來襲,前鋒莫當,追而圍之,我師大潰,遂獲乘輿,羁于虜庭。

    八月十五日也。

    天下聞之,驚懼不甯,賴今上皇帝以大弟即位,尊兄為太上皇,人心始安。

    然上皇在虜,音問不通者,一載餘矣。

    有自虜營脫回者,方知無恙。

    虜亦遣使來通,但谲詐不可信,未可以使往報。

    左都禦史楊善,慨然欲往。

    上從之。

    人皆危懼,善曰:“上皇在虜庭,食君之祿者于心安乎?此為臣者效命之秋也。

    ”遂行。

    至其境,虜将也先,密遣一人黠慧者田氏來迎,且探其意。

    相見雲:“我亦中國人,被虜于此。

    ”因問向日土木之圍,南朝兵何故脫衣甲而走,答曰:“太平日久,将卒相安。

    況此行隻是扈從随駕,初五号令對敵,因四方無虞,隻營修寺宇而已,何曾操習!被爾虜兵陡然沖突,如何不走。

    雖然,汝虜幸而得勝,未見為福。

    今皇帝即位,聰明英武,納谏如流。

    有人獻策雲,虜人敢入中國者,隻憑好馬,扒山過嶺,越關而來。

    若令一帶守邊者,俱做鐵頂橛子,上留一空,安尖頭錐子,但系人馬過的山嶺,遍下錐橛,來者無不中傷,即從其計。

    又一人獻策雲,如今大銅铳止用一個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裝雞子大石頭一鬥打去,迸開數丈闊,着人馬即死,打中最多,也從其計。

    又一人獻策雲,廣西、四川等處射虎的弩弓,毒藥最快,若箭頭上擦此毒藥,一着皮肉,人馬即死。

    今從其計,已取的藥來,天下選了三十萬有力能射者演習,曾将有罪的人試驗,箭去着皮就死。

    又一人獻策雲,如今放火槍者,雖有三、四層,他見放了又裝藥,便放馬來沖躧。

    若做大樣兩頭铳,裝鐵彈子數個,擦上毒藥,排于四層後,馬來齊發,俱打穿肚。

    曾試驗,三百步之外者皆然。

    獻計者,皆升官加賞。

    天下有智謀者,聞之莫不皆來。

    操練的軍馬又精銳,可惜無用了!”虜人曰:“如何無用?”答曰:“若兩家講和了,何用?”虜人聞此言,潛去報知。

    次日,至營見也先,問曰:“汝是何官?”答曰:“都禦史。

    ”曰:“兩家和好許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減了我馬價,與的緞疋一疋剪為兩疋,将我使臣閉在館中,不放出,這等計較關防如何?”答曰:“比先汝父差使臣到我太宗、宣宗皇帝前,進馬不過三十餘人,所讨物件十與二三,也無計較,一向和好。

    汝今差來使臣多至三千餘人,一見皇帝,每人便賞織金衣服一套。

    雖十數歲孩兒,也一般賞賜殿上筵宴。

    為何?隻是要官人面上好看。

    臨回時,又加賞宴,差人送去。

    何曾拘留?或是帶來的小厮,到中國為奸為盜,懼怕使臣知道,從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别處,中國留他何用?若減了馬價一節,亦有緣故。

    先次官人寄書一封,着使臣王喜送與中國某人,會喜不在,誤着吳良收了,進與朝廷。

    後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結權臣因說曰,這番進馬,不系正經頭目,如何一般賞他?以此減了馬價、緞疋。

    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說是吳良詭計減了,意欲官人殺害吳良,不想果中其計。

    ”也先曰“者”。

    胡語雲“者”,然辭也。

    又說買鍋一節。

    此鐵鍋出在廣東,到京師萬餘裡,一鍋賣絹二疋,使臣去買,止與一疋,以此争鬧。

    賣鍋者閉門不賣。

    皇帝如何得知?譬如南朝人問使臣買馬,價少便不肯賣,豈是官人分付他來。

    也先笑曰:“者。

    ”又說剪開緞疋,是回回人所為,他将一疋剪做兩疋,送與官人充做裸程,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

    也先曰:“者!者!都禦史說的皆實。

    如今事已往,都是小人說壞。

    ”因見說的意思和了,又曰:“官人為北方大将帥,掌領軍馬,卻聽小人言語,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便來殺擄人民。

    上天好生,官人好殺。

    将無罪的人民擄去,有想父母、妻子,脫逃者,拿住便剜心摘膽,高聲叫苦,上天豈不聞知!”答曰:“我不曾着他殺,是下人自殺。

    ”又曰:“今日兩家和好如初,可早出号令,收回軍馬,免的上天發怒降災。

    ”也先笑曰:“者!者!”問皇帝回去還做否?答曰:“天位已定,難再更換。

    ”也先曰:“堯舜當初如何來?”答曰:“堯讓位于舜,今日兄讓位于弟,正與堯舜一般。

    ”有知院伯顔帖木兒,說将這使臣留下,再差人去問來,還着這皇帝做,然後放去。

    不然,不要放去。

    也先曰:“當初問他要大臣來迎,既差來,又去問,是我失信了,着他迎皇帝去罷!”有平章昂克,說汝來取皇帝,将何财物來?答曰:“若将财物來,後人說官人愛錢了。

    若空手迎去,見得官人有仁義,能順天道,自古無這等好男子。

    我監修史書,備細寫上,着萬代人稱贊。

    ”也先笑曰:“者!者!都禦史寫的好。

    者!”次日,方見太上皇帝。

    明日,也先設筵宴,與上皇送行。

    也先自彈琵琶,妻妾奉酒。

    也先曰:“都禦史坐。

    ”上皇曰:“太師着坐便坐。

    ”對曰:“雖居草野,不敢失君臣禮。

    ”也先顧羨曰:“好禮數。

    ”宴畢,也先送上皇去。

    明日,又設筵宴,與使臣送行,至午後而罷。

    又明日,伯顔與上皇送行。

    又明日,與使臣送行。

    次日,駕起。

    也先率衆頭目羅拜而别。

    伯顔帖木兒領大軍護送,至野狐嶺,痛哭别去。

    仍命大頭目率五百騎,送至京師。

    行未數裡,忽有五十餘騎追來,上皇失色大驚。

    及至,乃是平章昂克,因回而獵,射獲一獐,來獻,受謝而去。

    駕入關,送的頭目緊随上皇,不離左右。

    至東華門,住乘輿,揭簾視見,候入大内,然後就館。

    此事雖是也先輩累受朝廷恩惠,一念之善不可遏;向非使臣負忠義之氣,發于言詞,應對不窮,有以竦動觀聽,陰折兇惡,而開其向善之心,則彼未必不猶豫遲留,以索利于再四,安得一旦慨然首肯無疑,以回乘輿于不可出之境?前代若晉、若宋,數帝陷入者,迎之不得,隻見其辱耳。

    嗟夫!使臣若此,千載一人而已。

     李時勉在翰林,直言進谏,仁廟怒命力士打十數瓜,不死。

    洎宣廟即位,察其忠,複召入翰林,拜學士。

    自後不聞直言矣。

    正統時,為國子祭酒,仿胡安定教條,随其器而造就之,諸生勃然興起入材,遂盛于一時。

    待諸生恩義兼盡,有病者委醫調治,死者助其棺衾,為文以祭之。

    後王振怒其持儒禮,構以罪,枷于監門,諸生不忍,願代者甚衆,獲免。

    未幾,乞歸。

    士林高之,亦可謂明哲保身矣! 錦衣指揮馬順,正統初,欲作威,被禦史訟之。

    洎王振擅權,順乃媚附之,振以為爪牙。

    翰林侍講劉球進言,權不可下移,振怒欲置之法,順阿之。

    适有翰林官董璘,亦進言願為太常卿以事神。

    順即依振意,苦拷,令招球畫此謀,當朝捽去,支解其體。

    由是,人益憚順。

    自府部台憲而下,莫敢誰何。

    聽其指揮,奔競之徒,請托者滿門,賄賂苞苴,殆無虛日。

    振益寵愛之。

    泊振土木之敗,衆情切齒,劾其擅權誤國狀。

    順猶回護,當阙揚言。

    衆怒不可忍,直言捽之,亂毆至死,人情始舒。

    順體肥,暴其屍于長安門外,恨者猶毆之不釋。

    衆欲沒其産,為中官沮之。

    可為附權者之戒。

     刑部尚書魏源,為人倜傥,豪邁不群。

    嘗為河南布政,臨事直前當之,民感其惠,凡出巡者,亦讓之。

    在刑部,不刻。

    其待僚屬也,所見或不合,即盛怒,若不可解;既過,或别事相合,即嬉笑與語,若未嘗怒者。

    僚屬以此敬之。

    但為禦史時,被同出巡者搜得私物,收系幹京。

    後數十年,其人以别罪谪配,人以罪解部,猶報怨決而辱之。

    清議以此少之。

    然亦名卿材,大夫之流也。

     都禦史洪英,福建人,中省元、會元,為文選主事,辭藻新奇,遷考功郎中。

    士林重之。

    尋升山東左布政,曆轉都台,未曾至京,中官不識其人。

    洎往浙江考察,官員被黜者,妄訢之,且加謗毀,朝廷不及察,而罷之,令緻仕。

    二、三大臣雖知其故,莫能扶持。

    朝士皆後進,不知其為人。

    既去,方惜之。

    真儒雅君子!動履似迂,而處世若泛然者,以此見笑于谲智雲。

     刑部尚書王質,始由教官薦授禦史,曆升參政、布政、侍郎,俱才一考,或未及者。

    在蜀以廉稱,出巡惟蔬食而已。

    蜀人呼為王青菜。

    在山東有惠及民,召拜地官,輿論歡然。

    及遷刑部,僚屬不樂,言行或過,少變于前。

    未幾,以失囚左遷。

    其學甚博,為文或滞,論者謂如蜂采花不能釀成蜜也。

     吏部尚書魏骥,浙人。

    初為松江教官,汲汲成就人材。

    諸生在學居者,候一更盡,必攜茶往視之,見書聲者,供酒一瓯而反。

    至三更将盡,必攜粥以随,尚有誦書者,供粥一碗,且嘉其勤。

    如此者,亦不頻數,間旬一行。

    士子鹹感激,後出其門者,顯宦甚盛。

    為考功員外郎,有聲,遷太常少卿,拜吏部侍郎,尋至太宰。

    笃尚斯文,性好吟詠,臞然若不勝衣。

    中官王振亦重之,呼為先生。

    贽見,惟怕一方,振亦不較。

    以引年緻仕,士林嘉之。

     陳鑒,為人忠厚端謹,為都禦史,鎮陝西,民賴以安者十餘年,見其美須髯,呼為胡子爺爺。

    每還朝,必遮道送之,不能舍。

    及赴鎮,必歡忻鼓舞,迎之數程。

    或久旱,至必得雨,饑必赈濟,民益戴之。

    但其心仁恕,流為私恩,同列少之,亦不與較。

    居台端而激揚之志緩,不失為長者。

    以疾緻仕,識者羨之。

     霸州守張需,長于治民。

    先佐鄭州,有聲。

    渠有淤者,廢水田數十年,守相繼者莫能疏,需甫至,守言及此憚于動衆,需往相之曰:“若得人若幹,三日可畢。

    ”守怪,以為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