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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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忠兩眼看天,師度一心穿地”。

    史思明攻太原,李光弼使人為地道,突出擒賊,賊驚呼為“地藏菩薩”。

    此皆《舊書》所載,《新書》以其稍涉于纖且俚,遂削而不書。

    則其立言有體,較之《晉書》、《南、北史》專以新奇悅人耳目者,其卓識固不同矣。

    《段秀實傳》則采柳子厚所撰《逸事狀》以增之。

    《魚朝恩傳》則采蘇鹗《杜陽雜編》以增之。

    《舊書。

    良吏傳》無韋丹、何易于,則采杜牧《樊川集》以補丹,采《孫樵集》以補易于。

    此豈得謂徒摭小說也?亦有瑣言碎事,《舊書》所無,而《新書》反增之者。

    如《韋臯傳》:李白為《蜀道難》以譏嚴武,陸暢為《蜀道易》以美臯,此亦見臯之能好士。

    《李賀傳》:韓愈、皇甫至其家,賀即賦《高軒過》,及出遊得句,即投古錦囊事。

    《陳谏傳》:嘗覽染署簿,悉能記其尺寸。

    賀與谏本文人,無他事迹可紀,此正見其才,非好奇也。

     ○《新唐書》列傳隸事之當《舊唐書。

    張柬之傳》有柬之駁王元感三年喪當三十六月之論,全載其文。

    《新書》盡删之,以柬之功在社稷,此論非所重也。

    而其論終不可廢,則反載于《元感傳》内。

    《舊書。

    李寶臣傳》有田承嗣被讨,私使人說李正己一段文字。

    按此事應詳于承嗣、正己傳内,《寶臣傳》何必詳叙?《新書。

    寶臣傳》但雲承嗣以甘言绐正己,正己止屯,諸軍亦不敢進。

    又天子使中人馬希倩勞寶臣,寶臣赆以百缣,希倩怒投之地,寶臣慚,于是部将王武俊說寶臣私與承嗣通謀。

    此事自應載《寶臣傳》,乃《舊書》反詳于《武俊傳》,《新書》則《寶世傳》詳之,而略于《武俊傳》。

    又武俊後為李惟嶽部将,時為惟嶽所忌,乃自貶損,出入不過三四人。

    此事自應入《武俊傳》,《舊書。

    武俊傳》乃不叙,反叙于其子《士真傳》内,更覺無謂,《新書》改入《武俊傳》。

    此皆《新書》隸事之詳略得宜也。

    又韓昌黎《平淮西碑》雲“明年平夏”,謂憲宗即位之明年,乃元和元年楊惠琳伏誅也。

    下雲“又明年平蜀”,則應是元和二年矣。

    然《新、舊唐書》本紀及《通鑒綱目》皆書元和元年三月楊惠琳伏誅,十月劉辟伏誅,則平夏、平蜀俱在此一年,而非次年始平蜀。

    故《梁溪漫志》指昌黎“又明年”句為誤。

    《新書。

    吳元濟傳》全載此碑,卻删去“明年平夏”句,并删去“又”字。

    但雲“明年平蜀”,謂即登極之明年也,尤可見其不苟下筆如此。

     ○《新唐書》文筆《舊唐書》列傳之文高下不等,其簡當完善者,類多國史原文。

    如《郭子儀傳》本裴所撰是也。

    一經修史諸人之手,辄蕪雜不倫,至有市井俗語,亦一概闌入,絕不檢點者。

    今略摘數條于此。

    如《王武俊傳》:武俊與朱Г、田悅、李納一同僭号。

    《高尚傳》:安祿山至東都,見官軍四集,懼而責尚曰:“汝元向我道萬全,今四邊若此,向西至關,一步不通,萬全何在?更不須見我。

    ”《史思明傳》:思明臨死罵曹将軍曰:“這胡誤我!”此等語直是戲曲中打诨,豈可施于文字?子京力矯其弊,甯簡毋冗,甯僻毋俗,于《舊書》各傳無一篇不改竄易換,大約事多而文省,語短而意長,過《舊書》遠甚,一經對勘,優劣自見。

    其有仿古逼肖者,如《劉濟傳》譚忠激濟伐王承宗一段文字,絕似《戰國策》,劉總謀殺濟一段文字,又似《左傳》。

    至其用古語處,如叙戰功,則第以一“多”字概之,乃本之《周禮》戰功曰多及《國語》董安于多是也。

    《齊映傳》:上令前馬傳诏旨。

    不曰馬前,而曰前馬,亦本之《國語》勾踐為夫差前馬是也。

    《奸臣傳贊》:三宰嘯兇牝奪晨,皇甫将蕃黃屋奔,思質敗謀興元蹙,崔柳倒持李宗覆。

    張表臣《珊瑚詩話》謂七字韻語,非史載所宜。

    不知此正用《漢書。

    蒯、伍、息、夫、躬傳》贊之體。

    蓋蒯、伍諸人皆奸佞,故子京于《奸臣傳》亦仿之。

    《藩鎮傳序》全用杜牧之《罪言》,此亦仿史遷《秦本紀贊》全用賈誼《過秦論》之例。

    可見前輩學有原本,下筆不苟,宜歐陽公服其用功深也。

    《舊書》紀傳後有論,尚仍四六體,惟《順宗紀》則全用韓昌黎散文耳,且論後有贊,雖仿範史,究亦繁複。

    《新書》改四六為古文,又删除韻語,尤為得體。

    張巡、許遠同功共事,叙巡功則遠在其中。

    《新書》于《巡傳》既詳叙戰功,故《遠傳》不複複叙,但辨其身後被誣,而引昌黎之說以明之,更見代裁之妙。

    《朝野佥載》記李畲母事,有禦史祿米不出腳錢之說。

    《新書。

    列女傳》記畲母事,則改腳錢曰車庸,《王钅共傳》又曰腳直,此皆避俗就雅之法。

    《通鑒》裴度讨蔡,臨行謂憲宗曰:“臣若滅賊,則朝天有期;賊在,則歸阙無日。

    ”《新書》則雲:賊未授首,臣無還期。

    較《通鑒》語更為簡勁。

    此可見其煉字煉句之工也。

    特其過求簡淨,有時或不免晦澀者。

    《舊唐書》武後閱駱賓王檄,至“一А之土”二句,歎曰:“有此才而不用,宰相罪也。

    ”《新書》則述後語曰:“宰相安得失此人!”《舊書》楊師道妻前夫之子趙節,《新書》改為師道妻異姓子,雖似避俗,然不如前夫之子為易曉。

    況“前夫子”三字亦有所本:《魏書。

    長孫稚傳》“以後妻羅前夫女妻陳興恩”,則未為無典也,而“異姓子”三字轉不典。

    《通鑒》董昌将僭号,謂人曰:“谶雲:兔子上金床。

    我生太歲在卯,明年複在卯,二月卯日卯時,吾稱帝之秋也。

    ”《新書》改雲:“我生于卯,明年歲旅其次,二月朔之明日皆卯也,我以其時當即位。

    ”語雖稍文,然不是武人語,且又遺卻卯時矣。

    又《通鑒》宦官楊複恭與假子守亮書曰:“吾披荊榛立壽王,既得位乃廢定策國老,有如此負心門生天子!”《新書》改雲“奈負心門生何”,則更頹弱無味矣。

    又有全代古人作文者。

    《姜皎傳》,《舊書》載玄宗宣布其功之诏系四六,乃唐時原文也。

    子京既不欲以四六入史,則但摘其大意可矣,乃改作全篇散文,首尾完善,一似翻譯者。

    《薛登傳》,《舊書》載其谏選舉一疏,《新書》既欲存之,則用其原疏可矣,乃通首全為代作,如“陳篇希恩,奏記誓報”等語,原本所無,戛戛獨造。

    取古人之意,自成一家言,此又從前修史者所未有之例也。

    又《王傳》,《舊書》為中丞,與左仆射李绛相遇,不避道。

    绛上疏論之,事下兩省。

    兩省奏,元和中伊慎居師長之位,太常博士韋謙削去舊儀,今李绛所論,于禮甚當。

    是兩省因绛疏而有此議也。

    《新書》則竟以兩省所引韋謙事并入绛疏中,未免私智自用,且誣古人矣。

    至其造語用字,尤多新奇者,今略摘于左。

    《太子瑛傳》:李林甫數稱壽王美,以揠妃意(揠謂迎合也。

    時武惠妃擅寵,壽王其子也。

    林甫欲傾太子而立壽王,故雲揠也)。

    《諸公主傳》:懿宗女衛國公主卒,許群臣祭以金貝火之,民取煨以汰寶(謂取灰煉出金寶也。

    《通鑒》謂取庭祭之灰汰其金也)。

    《柴紹傳》:唐兵與桑顯和戰,紹缭其背,敗之(謂繞出賊後也)。

    《苑君璋傳》:衿肘變生(謂變起肘腋也)。

    《李回秀傳》:撓意諧媚(謂曲意阿附也)。

    《裴矩傳》:池酒休(即酒池肉林也)。

    《宇文士及傳》:通淳勤(即通殷勤也)。

    《蕭傳》:亡不旋跬(即不旋踵也)。

    《蕭廪傳》:厲止夜行(即禁示夜行也)。

    《李峤傳》:無所嫁非(謂無所委罪也)。

    《蘇傳》:朝鼎夕玷(謂迅速伏誅也)。

    《張說傳》:逭暑(謂避暑之),祈陳哀到(謂陳情切至也)。

    《李甘傳》:齧疽刳┩“(謂孝子吮癰割股也)。

    《李朝傳》:胖然無避屈(謂泰然無所顧也)。

    《裴胄傳》:蔓劾峭诋(謂株蔓以劾且醜诋也)。

    《王傳》:良金厚革(謂堅甲利兵也)。

    《康承訓傳》:痍痕士(謂創殘之兵也)。

    《孔巢父傳》:鏟迹民伍(謂晦迹于編氓内也)。

    《藩鎮傳序》:肱髀相依。

    《李正己傳》:輔牙相依(皆謂互為唇齒也)。

    《李寶臣傳》:嫁急熱為表裡(言急難相救也)。

    《李載義傳》:扌失<疒隻>郵人(謂鞭責郵人成瘡也)。

    《李正己傳》:矢液流離(謂溲溺俱下也)。

    《藩鎮傳贊》:引妖就螟(即謂即聾從昧也)《吳兢傳》:不殊如帶(謂不絕如帶也)。

    《李光弼傳》:揠賊本根(謂拔其本根也)。

    《李嗣業傳》:以長柯斧堵進(謂軍士列如堵競進也。

    《通鑒》雲軍士執長刀如牆而進)。

    《馬傳》:漂血丹渠(謂血流滿溝皆赤也)。

    《房傳》:十年不諧際人事(謂不交涉世務也)。

    《史思明傳》:築城未冥(謂以泥塗釁也)。

    此皆極意避俗,戛戛獨創者,未免好奇之過,然尚多新辟可喜。

    至其好用”叵“字代”不可“二字,如《桑道茂傳》福壽叵涯,《薛頤傳》卒叵之測,《張巡傳》時人叵知,《賈饣束傳》叵耐何,《安祿山傳》叵可忍,又《承天皇帝傳》以沒奈何為末耐何,《李泌傳》以率爾為帥爾,此則徒以新巧避陳俗,未免同卉犬筱骖之诮張矣。

    子京于《鄭餘慶傳》謂其奏議好用古語,如”仰給縣官馬萬蹄“,有司不曉何語,時人譏其不适時。

    何以子京明譏之而又自襲之也?《舊唐書》亦有澀語,如《韋渠牟傳》:朝士皆元刂蹄甘亂以附渠牟。

    ○《新唐書》多回護《新書》于名臣完節者雖有小疵,而于本傳多削之,蓋亦為賢者諱之意。

    如褚遂良惡劉洎,遂誣之至死,是遂良生平第一罪過。

    乃本傳中絕不及,僅于傳贊中略見之,而詳其事于《洎傳》。

    遂良又于江夏王道宗有隙,誣其與房遺愛謀反,流象州。

    又嘗構盧承慶、李乾,皆坐貶。

    及賤買中書譯語人地,為韋思謙所劾。

    此皆遂良短處,《新書》各見于道宗、承慶、思謙等傳,而本傳不載。

    馬周初為禦史,韋挺為大夫,不之禮。

    及周為中書令,遂沮挺入相,又中挺運糧遼東,事見《挺傳》,而《周傳》不載。

    張易之誣魏元忠有不臣語,引張說為證,将廷辨。

    說惶遽欲從,宋謂說曰:”名義至重,不可陷正人。

    若不測,吾将與子俱死。

    “說乃以實對,元忠得免死。

    此事見吳兢、宋傳及《通鑒》,而說本傳但雲張易之誣魏元忠,援說為證,說廷對謂元忠無不順語,忤後旨,流欽州,而絕不及宋邀說之事。

    張嘉貞與說同相,說惡之,因其弟嘉犯罪,怵嘉貞素服待罪不入直,遂出為幽州刺史,說代其處,事見《嘉貞傳》而《說傳》亦不載。

    張嘉貞為定州刺史,立頌恒嶽,廟中有祈賽錢數十萬,嘉貞以為頌文之功,納其數萬,事見《舊書》,而《新書。

    嘉貞傳》亦不載。

    姚崇薦李由黃門為侍郎,外托引重,實去其糾駁之權。

    崇又以韓思複沮捕蝗事,出思複為德州刺史,事見及思複傳,而《崇傳》不載。

    玄宗欲相韓休,李林甫知之,遂薦休。

    休既相,德林甫,乃引林甫為相,事見《林甫傳》而《休傳》不載。

    《通鑒》郭子儀以副使張昙性剛,謂其輕己,聽吳曜之谮,奏誅之。

    田承嗣既降,郭子儀應之緩,承嗣複叛去。

    而《新書。

    崔光遠傳》子儀與賊戰汲縣,光遠援之不力,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