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地輿部四 風俗

關燈
曆化風俗日知錄 顧炎武 春秋終于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歲西狩獲麟又十四年為貞定王元年癸酉之歲魯哀公出奔二年卒于有山氏左傳以是終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歲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歲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又五十二年顯王三十五年丁亥之歲六國以次稱王蘇秦為從長自此之後事乃可得而紀自左傳之終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阙轶考古者為之茫昧如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史記秦本記孝公使公子少官率師會諸侯于逢澤以朝王顯王時春秋時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春秋時猶論宗姓氏族而七國則無一言及之矣春秋時猶宴會賦詩而七國則不聞矣春秋時猶有赴告策書而七國則無有矣邦無定交士無定主此皆變于一百三十年之間史之阙文而後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并天下而文武之道盡矣季康運命論雲文簿之敝漸于靈景辨詐之僞成于七國馴至西漢此風未改故劉向謂其承千歲之衰周繼暴秦之餘弊貪饕險诐不閑義理觀夫史之所錄無非功名勢利之人筆劄喉舌之輩而如董生之言正誼明道者不一二見也蓋自春秋之後至東京而其風俗稍複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變齊至魯之功而惜其未純乎道也自斯以降則宋慶曆元佑之間為優矣嗟乎論世而不考其風俗無以明人主之功餘之所以斥周末而進東京亦春秋之意也 秦始皇刻石凡六皆鋪張其滅六王并天下之事其言黔首風俗在泰山則雲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内外靡不清淨在碣石門則雲男樂其疇女修其業如此而已惟會稽一刻其辭曰饬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潔誠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鹹化廉清何其繁而不殺也考之國語自越王句踐栖于會稽之後惟恐國人之不蕃故今壯者無取老婦老者無取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生丈夫二壺酒一犬生女子二壺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饩内傳子胥之言亦曰越十年生聚吳越春秋至謂句踐以寡婦淫泆過犯皆輸山上士有憂思者令遊山上以喜其意當其時蓋欲民之多而不複禁其淫泆傳至六國之末而其風猶在故始皇為之厲禁而特着于刻石之文以此與滅六王并天下之事并提而論且不着之于燕齊而獨着之于越然則秦之任刑雖過而其坊民正俗之意固未始異于三王也漢興以來承用秦法以至今日者多矣世之儒者言及于秦即以為亡國之法亦未之深考乎 漢自孝武表章六經之後師儒雖盛而大義未明故新莽居攝頌德獻符者于天下光武有鑒于此故尊崇節義敦厲名實所舉用者莫非經明行修之人而風俗為之一變至其末造朝政昏濁國事日非而黨锢之流獨行之輩依仁蹈義舍命不渝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三代以下風俗之美無尚于東京者故範蔚宗論以為桓靈之間君道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啟自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權強之臣息其關盜之謀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議儒林傳論所以傾而未頹而未潰皆仁人君子心力為之左雄傳論可謂知言者矣使後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風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獎斤弛之士觀其下令再三至于求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建安二十二年八月令與十五年春令十九年十二月令意皆同于是權詐疊進奸逆萌生故董和太和之疏已謂當今年少不複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遊為業國士不以孝悌清修為首乃以趨勢求利為先至正始之際而一二浮誕之徒騁其智識蔑周孔之書習老莊之教風俗又為之一變夫以經術之治節義之防光武明章數世為之而未足毀方敗常之俗孟德一人變之而有餘後之人君将樹之風聲納之軌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乎此矣 光武躬行儉約以化臣下講論經義常至夜分一時功臣如鄧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閨門修整可為世法貴戚如樊重三世共财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以故東漢之世雖人才之倜傥不及西京而士風家法似有過于前代 東京之末節義衰而文章盛自蔡邕始其仕董卓無守卓死驚歎無識觀其集中濫作碑頌則平日之為人可知矣以其大采富而交遊多故後人為立佳傳嗟乎士君子處哀季之朝常以負一世之名而轉移天下之氣者視伯偕之為人其戒之哉魏明帝殂少帝史稱齊王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子年則太傳司馬懿殺大将軍曹爽而魏之大權移矣三國鼎立至此垂三十年矣一時名仕風流盛于雒下乃其棄經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崇放達視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諸賢為之倡也自此以後競相祖述如晉書言王敦見衛玠謂長史謝鲲曰不意永嘉之末複聞正始之音沙門支遁以清談著名于時莫不崇敬以為造微之功足參諸正始宋書言羊元保二子太祖賜名曰鹹曰粲謂元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餘風王微與何偃書曰卿少陶元風淹雅修暢自是正始中人南齊書言袁粲言于帝曰臣觀張緒有正始遺風南史言何尚之謂王球正始之風尚在其為人企慕如此然而晉書儒林傳序雲擯阙裡之典經習正始之餘論指禮法為流俗日縱誕以清高此則虛名雖被于時流笃論未忘乎學者是以講明六藝鄭王為集漢之終演說老莊王何為開晉之始幹寶晉紀論曰風俗淫辟恥尚失所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薄為辨而賤名簡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以至國亡于上教淪于下戎互僭君臣屢易非林下諸賢之咎而誰咎哉 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将相食謂之亡天下魏晉人之清談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謂楊墨之言至于使天下無父無君而入于禽獸者也昔者稽紹之父康被殺于晉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時而山濤薦之入仕紹時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于人乎一時傳誦以為名言而不知其敗義傷教至于率天下而無父者也自正始以來而大義之不明于天下如山濤者既為邪說之魁遂使嵇紹之賢且犯天下之不韪而不顧夫邪正之說不容兩立使謂紹為忠則必謂王裒為不忠而後可也何怪其相率臣于劉聰石勒觀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動其心者乎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其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宋史言士大夫忠義之氣至于五季變化殆盡宋之初興範質王溥猶有餘憾藝祖首褒韓通次表衛融以示意向真仁之世田錫王禹偁範仲淹歐陽修唐介諸賢以值言谠論倡于朝于是中外薦紳知以名節為高廉恥相尚盡去五季之陋故靖康之變志士投袂起而勤王臨難不屈所在有之及宋之亡忠節相望嗚呼觀哀平之可以變而為東京五代之可以變而為宋則知天下無不可變之風俗也剝上九之言碩果也陽窮于上則複生于下矣 人君禦物之方莫大乎抑浮止競宋自仁宗在位四十餘年雖所用或非其人而風俗敦厚好尚端方論世之士謂之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及神宗朝荊公秉政驟獎趨媚之徒深鉏異己之輩鄧绾李定舒亶蹇序辰王子韶諸奸一時擢用而士大夫有十鑽之目幹進之流乘機抵隙馴至紹聖崇甯而黨禍大起國事日非膏肓之疾遂不可治後之人但言其農田水利青苗保甲諸法為百姓害而不知其移人心變士習為朝廷之害其害于百姓者可以一旦而更其害于朝廷者曆數十百年滔滔之勢一往而不可反矣李應中謂自王安石用事陷溺人心至今不自知覺人趨利而不知義則主勢日孤此可謂知言者也詩曰毋教猱升木如塗塗附夫使慶烈之士風一變而為崇甯者豈非荊公教猱之效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