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文教部二 經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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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論 張爾岐 中庸之見尊于天下也久矣而小人每竊其說以便其私宋儒已力明之至近日而複晦者何也蓋以言中庸而不指名其物人得本所見以為說摹求形似以妄意一當故高之則以為渾渺幽元之事卑[之](卑)者則以為義理損其半情嗜亦損其半此中庸耳遷此之所是避彼之所非此中庸耳衆所可可之衆所然然之此中庸耳從前之說既不可緻诘從後之說又為遊移熟便猥近之稱而人之自寄于中庸者于是乎衆矣此無他不明中庸之所指者何事既無所持以繩其是非故人得自美其名以各慰其不肖如此也愚嘗讀其書而思之其要至者兩言耳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夫喜怒哀樂一日之間屢遷矣自天子至于庶人苟非聖賢必不能遽中節也聖人必知人之不能遽中節又必不肯聽其不中節而無以節之節之則有其物矣不然則喜者樂者何以适得吾仁哀者怒者何以适得吾義何所藏以為智何所以為勇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倫祭祀喪葬禅代征誅之故百司執事典章儀物之數飲食言語揖讓登降之節何以明得失生變化富貴者何所以為功貧賤憂患者何所恃以自強四時鬼神之所幽山川百物之所明天地之所統綱紀之所維帝王之所公以為制作匹夫之所私以為學問士君子之所循以為出處進退則又何物以其會通吾知必禮也由禮而後可以中節中節而後可以為中庸則中庸雲者贊禮之極辭也中庸一書禮之統論約束也夫禮抑人之盛氣抗人之懦情以就于中天下之人質之所不便皆不能安不安恐遂為道裂指禮之物而贊以坦易之辭以究其說于至深至大至盡之地所以堅守禮者之心而統之一途也故其言始之天命以着從來曰斯禮也命與性先之矣不然不汝強也極之倫彜典則以表大業曰斯禮也帝王之所考名教之所責無之或二也要之誠明以立本事曰斯禮也非明無以通微非誠無以正隐非所以為外也于是使愚不肖者知所跂而賢智者亦厭其意而不敢求多焉此中庸之書所以繼六經而鞭其後也使其漫無所指懸一至美之稱在事實之外聽人之所拟豈聖賢著書道禁奸之本意乎難之者曰禮者道之文也子舉中庸蔽之于禮聖人之道無以加于禮乎曰禮者道之所會也雖有仁聖不得禮無以加于人則禮者道之所待以征事者也故其說不可殚聖人之所是皆禮同類也聖人之所非皆禮反對也易之失得書之治亂詩之貞淫春秋之誅賞皆是物矣盡六經之說而後可以究禮之說而後可以究中庸之說中庸者禮之統論約說非其詳者也而孔子之告顔淵曰克己複禮為仁仁不得禮無以為行并無以為存也禮之所統不既全矣乎吾故斷以中庸為必有所指而其所指斷乎其為禮而非他也漢儒取以記禮為得解矣世方樂中庸之便其私其疑吾說也必甚烏知吾之說固古人之說耶 準孟上 汪缙 有兩說于此其一說公說也其一說私說也二說者兩相持且孰屈曰私說必屈然而屈其說未屈其心果得謂之屈其說乎哉吾立公說與私說衡欲屈其心焉爾屈其說因屈其心是屈一而得兼也是操公說者之大樂也說之公私惡乎分曰仁義也曰利也順之則吉逆之則兇此百世不易之準也公說也雖然聖人休焉百家遊焉托足假宿奸志厹焉堯趨舜步容服修焉及其見利而奔眈眈逐逐盡變舊态不足更緣飾古義波委瀾翻潰橫不可堤制公說驟曆如莛拂楹不為動義利是非之界犬牙錯不厘且又惡得而屈之雖然不屈其将何底乎無已則就其說因其所明正其所處之非據警動其心以屈之其可乎何言爾利害者私說之所明也其說曰民命衣食者也古者取之草木而有餘食取之毛羽而有餘衣衣食之塗寬故争心伏今者耕而食耕者且未必得食織而衣織者且未必得衣衣食之塗隘故争心起利事愈多争心愈少利事愈少争心愈多凡今之争以愈少故愈争不争是無以為命也然則上之人所由制民命者在利之塗矣屈之曰說之以利事愈少則愈争固也吾不謂不然抑知少之原之緣于争乎抑知愈争則利事且愈少乎今置田萬畝十人均之人千畝仰事俯畜養老送終嫁娶之事寬然足給而且裡黨敦睦通有無以羨資歉不見謂少貪黩者出視所有欿然不厭負強挾詐侵冒兼并以自益智力等者見其然而效之懦積憤不平激發相助勝負反複互傾奪不可遽已奇零斷割而千畝之業或半失或十失八九而少數矣故曰少之原緣于争而愈争則愈見少也且說之以愈少愈争者彼微特不明于少原于争愈争愈少之分而實未明于不争不患其少之分也今置田百畝十人食之不可謂不少然人受十畝終其身和其鄉鄰食時而用節即遇兇歲何至為溝中瘠矣故曰不争不患其少也争則将并無以有其少也且将并無以有其命也上以利制民命民以争制利見利而動若鳥駭獸走霍然解散豈得制其命也哉說又曰利者人所心聚也故有國者必使利權盡歸于上而後可以萬民而聚之譬之齊民之家足衣食數人則數人聚之足衣食百人則百人聚之談說仁義而不足以衣食人則轉而衣食于人矣是則民之聚于利不聚于仁義斷可識已屈之曰民以利聚民情乎吾固謂利之不足以聚民也吾尤不謂民之聚散之不以利也雖然有辨焉曰聖人之聚民也以利術家之聚民也亦以利烏乎辨曰辨之于其心辨之于其政而已 聖王者情愛民欲其安全也則為之計飽暖欲其安全之永永也則為之播禮教上治風雨下治山澤中治彜倫飲食笫之私罔不周悉若父兄之慮子弟也其政之行于下者正經界止淫惰開其利原塞其濫溢之窦自十一而外一絲一粟上無利焉故民樂其生服其教遇饑馑丘戰之厄蟠固而不散術家者情欲利欲利欲博欲專民不聚利不博不專民不仰不仰不聚不聚不威不威不專是故藉民之力而博之也藉民之力而專之也其于民也若豪猾之馭臧獲若屠販者之役牛馬豢犬豕也厚其直時其饑飽廣其刍牧堅密其圈牢剔抉其蠹害之者非有愛也以為吾将有以用之也故其民仰利畏威不識君父親戚寡廉恥惟利威之向故其民可耕可戰至與之犯危難威利少倍此則立解嗟夫利害者私說之所明也仁義者私說之所昧也私說之明利害固有未盡明焉如此也公說明仁義利與害有不足明然其明利害至盡矣私說之明利害則祗得半也且其利害又非特如前所陳而已公說行利澤溥害端絕清和鹹理奕襲休無窮期私說行朝為夕利禍害蘊隆潛伏不可勝較為私說者乃竟未之究明也其無幾于仁義也宜也夫戰國之趨利亟矣天下沒溺焉孟子援之明仁義乃其告梁王獨隐其三極之微言徒比切利害若相與為角勝者竊怪焉既而究其旨作而歎曰利窦之也甚洪水塞其窦之難也甚治洪水使逆其驟而制之恐堤不能立而傷轉大也順而殺之流将分漸安于渎然後直之堤焉遏其後沖此治水之道也若夫君子之繩己則不然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未有失其心而可以為人者也未有人而可以不由此路者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所惡有甚于死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也豈曰利之雲乎必也澄其原壹其向複焉熟焉久而安焉如魚在水而不知水則與之化矣苟利而仁焉是假仁也苟利而義焉是襲義也假與襲譬猶中而熏外也終亦必亡而已矣擇術者其慎諸哉 準孟中 汪缙 憂民憂樂民樂王道終始之大端也唐虞三代之憂樂其民者詩書可考也書之無逸詩之七月言王道之憂書之赓歌詩之由庚華黍言王道之樂王道之憂樂固若此也後之不能為唐虞三代也固也無憂樂乎民之心也繼百王而憂樂乎民者有孔子孔子作春秋一病民必書一息民必書不得位不能行其志托憂樂乎空言誠系于中不能竟恝也繼孔子而憂樂乎民者有孟子孟子之憂民之憂也孟子之樂民之樂也着于七篇者備矣後之不能為唐虞三代也固也無憂樂乎民之心也吾嘗論之無是心而幸其有濟者是以塗之人慮衽席之事也有是心而猶患其無濟者是以父母慮其子之事而患其有弗獲也無是心而徒濟其私者以塗之人而與為市易也後之不能為唐虞三代也固也無憂樂乎民之心也非謂無希高慕遠者也後之為人君者而有是心非必希高慕遠天下已受其福後之為人君者而無是心夫即希高慕遠天下轉受其禍後之為人臣者而有是心非必希高慕遠天下已受其福後之為人臣者而無是心夫即希高慕遠天下轉受其禍夫以塗之人而慮衽席之事即其智能材力什百于室之人必無益者彼固塗之人也心之所不屬也以室之人而慮衽席之事其智能材力即什百不如塗之人必有益者彼固室之人也心之所屬也心之所屬有甚于父母慮其子者乎父母慮其子之事未有不濟也心屬焉也心屬焉者必有濟若漢文帝宋仁宗是也漢文帝宋仁宗非希高慕遠者也徒以有勤民隐之心此其治之獨得效也心不屬焉者必無濟若漢之武帝宋之神宗是也武帝之功恢于文帝神宗之志大于仁宗可謂希高慕遠者矣海内卒為騷動非其功之不如志之不如而徒以其勤民隐之心之遠不如也今夫憂民之饑也而食之憂民之[寒](塞)也而衣之憂民之露處也而廬舍之衣之食之廬舍之此固至庸至近無奇之事然非有父母之心者不能周也文教患不美武功患不遒塗飾治具之事患不古若意誠廣矣然而民之饑也不暇食之民之寒也不暇衣之民之露處也不暇廬舍之是猶塗之人也一拱手患失容一開口患失言至目擊其人饑寒露處之狀淡然不以關慮工好語慰藉若不可已足未出繩樞已釋然已固也塗之人也漢之文武宋之仁神以此故不相若也且後之為人臣者若漢之諸葛亮唐之陸贽夫未嘗希高慕遠也其事君也口不必曰堯舜其處身也口不必曰伊周其勤民隐之心即堯舜其君伊周其身者不過之也 口堯舜其君口伊周其身卑漢陋唐薄諸葛輕陸者有人矣宋之王安石是也希高慕遠力主其所謂新法者行之海内海内蒙其殃清議大嘩仡仡不少動非不為動也彼固無憂樂斯民之心然也則安石者固塗之人也若何與之議室家事哉彼固不知王道之奚所倪也王道之所倪倪于肫然具有父母之心者也父母憂其子之饑既食之矣憂其子之寒既衣之矣憂其子之露處既廬舍之矣以衣食之惡之不如美也則又美之以廬舍之庳之不如完也則又完之衣食美廬舍完以非有禮義辭讓之節不可久完美也于是則又禮義辭讓之節以為家室之道在是也而不知憂饑寒露處之憂如是其勤勞也而遽遽為之嗚呼衣食之之未能也何能美其衣食也廬舍之之未能也何能完其廬舍也衣食之廬舍之之未能也更何能修其禮義辭讓之節也嗚呼此唐虞三代之治所以不可複見也然則因簡陋者得乎曰因簡陋者是與民為市也彼亦憂民之憂樂民之樂矣利在也利不在則又不暇憂樂民之憂樂而唯己樂之樂己憂之憂矣是故利在則楚越人為左右手利不在則楚人掉臂而觀越人凍餒也越人掉臂而觀楚人凍餒也塗之人也故吾嘗曰後之理天下者立一古者司市之法而有餘治矣謂其無父母之心也孟子之時齊宣王梁惠王之徒塗之人也孟子若曰吾無以動其父母斯民之心驟與陳王道有入乎動其父母斯民之心而後唯吾說之信而莫吾阏也惠王立沼上顧樂鴻雁麋鹿此何關于民自孟子言之則曰與民偕樂古之所以能樂也宣王以羊易牛此何關于民自孟子言之則曰可以保民而王宣王好貨公劉好貨乎自孟子言之則曰與民同之謂公劉好貨可也宣王好色太王好色乎自孟子言之則曰與民同之謂太王好色可也宣王好勇文王武王好勇乎自孟子言之則曰救民于水火謂文王武王好勇可也凡以動其父母斯民之心而已矣嗚呼此唐虞三代之治之所由以終始者也吾故曰王道終始之大端憂民憂樂民樂是以治具畢張而化理洽也 準孟下 汪缙 三代之治天下以道其道具其器備也三代後之治天下也以術其道微其器亡也古者治天下之大器有三曰封建曰井田曰學校自有封建而後有公侯伯子男有公侯伯子男而後有吉兇賓軍燕飨脤膰慶賀之禮有吉兇賓軍燕飨脤膰慶賀之禮而後禮制行于諸侯禮制行于諸侯而後若卿若大夫若士若皁若輿若僚若仆台圉若牧以次相承而禮制得行于天下之為人臣者矣是則封建者制爵制祿之大器也有井田而後有鄉州黨族闾比有鄉州黨族闾比而後有讀法會民祭祀喪紀昏冠飲酒之禮有讀法會民祭祀喪紀昏冠飲酒之禮而後禮制行于民間禮制行于民間而後若圃若工若商若牧若嫔若衡虞若閑民以次相舉而禮制得行于天下之為人民者矣是則井田者任地任民之大器也有學校而後有君在父在兄在之禮有君在父在兄在之禮而後知有子臣弟之義知子臣弟之義而後禮制行于王太子禮制行于王太子而後若王子若後之太子若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若俊秀之子以次相觀而禮制得行于天下之為人子者矣是則學校者明人倫之大器也繼三代而為治者封建廢郡縣興舉古所謂考禮正刑一德之治變為簿書算數遂以吏胥得操官府之柄其弊也官府視為具文吏胥據為奸數其極也官府與吏胥共手而浚民生則紀綱弛矣紀綱弛而争急争急而刑獄繁矣井田廢兼并興舉古所謂保受葬救赒賓之治變為傭徒市隸遂以富民得制貧民之命其弊也富民侈于王侯貧民夷為奴婢其極也暴君污吏征斂橫出富與貧交困則生計蹙矣生計蹙而饑寒迫饑寒迫而盜賊起矣學校廢制科興舉古所謂升之司徒诏之樂正者變為有司之程尺遂以空言而獲幸進矣其極也幸進不以空言而輸金輸粟則擁厚赀者得美宦矣擁厚赀者得美宦而流品雜矣流品雜而名器濫矣于斯時也欲複三代之器不亦遠闊于事情哉治天下者其惟有信賞必罰以禦下鋤奸擊暴以齊民絕幹請抑僥幸以取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