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篇 荀子

關燈
而動時,則天不能病;循道而不忒(從王念孫校),則天不能禍。

    故水旱不能使之饑,寒署不能使之疾,ビ怪不能使之兇。

    ……故明于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

    不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為天職。

    如是者雖深,其人不加慮焉;雖大,不加能焉;雖精,不加察焉。

    夫是之謂不與天争職。

    天有其時,地有其财,人有其治。

    夫是之謂能參。

    舍其所以參,而願其所參,則惑矣。

     (《天論》)荀子在儒家中最為特出,正因為他能用老子一般人的“無意志的天”,來改正儒家墨家的“賞善罰惡”有意志的天;同時卻又能免去老子、莊子天道觀念的安命守舊種種惡果。

     荀子的“天論”,不但要人不與天争職,不但要人能與天地參,還要人征服天行以為人用。

    他說: 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裁之?(王念孫雲:依韻,制之當作裁之。

    适案依楊注,疑當作“制裁之”涉下誤脫耳)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與聘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也?願于物之所以生,孰與有物之所以成?故錯人而思天則失萬物之情。

    (同)這竟是倍根的“戡天主義”(ConquestofNature)了。

     二、論物類變化荀卿的“戡天主義”,卻和近世科學家的“戡天主義”不大相同。

    荀卿隻要裁制已成之物,以為人用,卻不耐煩作科學家“思物而物之”的工夫(下物字是動詞,與《公孫龍子·名實論》“物以物其所物而不過焉”的下兩物字同義。

    皆有“比類”的意思。

    物字可作“比類”解,說見王引之《經義述聞》卷三十一,物字條)。

    荀卿對于當時的科學家,很不滿意。

    所以他說: 凡事行,有益于理者,立之;無益于理者,廢之。

    夫是之謂中事。

    凡知說,有益于理者,為之;無益于理者,舍之。

    夫是之謂中說。

    ……若夫充虛之相施易也,堅白同異之分隔也,是聰耳之所不能聽也,明目之所不能見也,辯士之所不能言也,雖有聖人之知未能偻指也。

    不知無害為君子,知之無損為小人。

    工匠不知,無害為巧;君子不知,無害為治。

    王公好之則亂法,百姓好之則亂事。

     (《儒效》)充虛之相施易(施同移),堅白同異之相分隔,正是當時科學家的話。

    荀子對于這一派人屢加攻擊。

    這都由于他的極端短見的功用主義,所以有這種反對科學的态度。

     他對于當時的生物進化的理論,也不贊成。

    我們曾說過,當時的生物進化論的大旨是“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禅”。

    荀子所說,恰與此說相反。

    他說: 古今一度也類不悖,雖久同理(〈《非相》〉)。

    《韓詩外傳》無度字,王校從之)。

     楊亻京注此段最妙,他說: 類,種類,謂若牛馬也。

    ……言種類不乖悖,雖久而理同。

    今之牛馬與古不殊,何至人而獨異哉?這幾句話便把古代萬物同由種子以不同形遞相進化的妙論,輕輕的推翻了。

     《正名》篇說: 物有同狀而異所者,有異狀而同所者,可别也。

    狀同而為異所者,雖可合,謂之二實。

    狀變而實無别,而為異者,謂之化(為是行為之為)。

    有化而無别,謂之一實。

     荀子所注意的變化,隻是個體的變遷,如蠶化為繭,再化為蛾,這種“狀變而實無别而為異”的現象,叫做“化”。

    化來化去隻是一物,故說“有化而無别,謂之一實”。

    既然隻是一物,可見一切變化隻限于本身,決無萬物“以不同形相禅”的道理。

     如此看來,荀子是不主張進化論的。

    他說: 欲觀千歲,則數今日。

    欲知億萬,則審一二。

    欲知上世,則審周道。

    (《非相》)這就是上文所說“古今一度也”之理。

    他又說: 夫妄人曰:“古今異情,其所以治亂者異道。

    ”(今本作“以其治亂者異道”。

     王校雲:“《韓詩外傳》正作“其所以治亂異道”。

    今從王校改)而衆人惑焉。

     彼衆人者,愚而無說,陋而無度者也。

    其所見焉,猶可欺也。

    而況于千世之傳也?妄人者,門庭之間,猶可誣欺也,而況于千世之上乎?(同)這竟是痛罵那些主張曆史進化論的人了。

     三、法後王荀卿雖不認曆史進化古今治亂異道之說,他卻反對儒家“法先王”之說。

    他說: 聖王有百,吾孰法焉?曰(曰字上舊有故字,今依王校删):文久而息,節族久而絕,守法教之有司,極禮而褫。

    故曰:欲觀聖王之迹,則于其粲然者矣,後王是也。

    ……舍後王而道上古,譬之是猶舍已之君而事人之君也。

    (同)但是他要“法後王”,并不是因為後王勝過先王,不過是因為上古的制度文物都不可考,不如後王的制度文物“粲然”可考。

    所以說: 五帝之外無傳人,非無賢人也,久故也。

    五帝之中無傳政,非無善政也,久故也。

    禹湯有傳政,而不若周之察也,久故也(察也下舊有“非無善政也”五字,此蓋涉上文而衍,今删去)。

    傳者久,則論略,近則論詳。

    略則舉大,詳則舉小。

     愚者聞其略而不知詳,聞其細(舊作詳,今依外傳改)而不知其大也,故文久而滅,節族久而絕。

    (同)四、論性荀子論天,極力推開天道,注重人治。

    荀子論性,也極力壓倒天性,注重人為。

    他的天論是對莊子發的,他的性論是對孟子發的。

    孟子說人性是善的(說見第十篇),荀子說: 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

    (《性惡》)這是荀子性惡論的大旨。

    如今且先看什麼叫做“性”,什麼中做“僞”。

    荀子說: 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僞。

    (同)又說: 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

    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

    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

    情然而心為之擇,謂之慮。

    心慮而能為之動,謂之僞(“所以能之在人者謂之能”)。

    慮積焉,能習焉,而後成,謂之僞。

    (《正名》)依這幾條界說看來,性隻是天生成的,僞隻是人力做的(“僞”字本訓“人為”)。

     後來的儒者讀了“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把“僞”字看做真僞的僞,便大罵荀卿,不肯再往下讀了。

    所以荀卿受了許多冤枉。

    中國自古以來的哲學家都崇拜“天然”過于“人為”。

    老子、孔子、墨子、莊子、孟子都是如此。

    大家都以為凡是“天然的”,都比“人為的”好。

    後來漸漸的把一切“天然的”都看作“真的”,一切“人為的”都看作“假的”。

    所以後來“真”字竟可代“天”字(例如《莊子·大宗師》:“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

    ”以真對人,猶以天對人也。

    又此篇屢用“真人”皆作“不然的人”解。

    如曰“不以心楫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又“而況其真乎?”郭注曰:“夫真者,不假于物、而自然者也。

    ”此更明顯矣)。

    而“僞”字竟變成“僞”字(《廣雅釋诂》二:“僞,為也。

    ”《詩·免愛》“尚無造”,箋雲:“造,僞也。

    ”此僞字本義)。

    獨有荀子極力反對這種崇拜天然的學說,以為“人為的”比“天然的”更好。

    所以他的性論,說性是惡的,一切善都是人為的結果。

    這樣推崇“人為”過于“天然”,乃是荀子哲學的一大特色。

     如今且看荀子的性惡論有何根據?他說: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

    順是,故争奪生而辭讓亡焉。

    生而有疾惡焉。

    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

    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

    順是,故氵?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

    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争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

     是故必将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于辭讓,合于文理,而歸于治。

    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性惡》)這是說人的天性有種種情欲,若順着情欲做去,定做出惡事來。

    可見得人性本惡。

    因為人性本惡,故必須有禮義法度,“以矯飾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擾化人之情性而導之”,方才可以為善。

    可見人的善行,全靠人為。

    故又說: 故枸木必将待{隐木}栝矯然後直;鈍金必将待砻厲然後利;今人之性惡,必将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

    ……故性善則去聖王息禮義矣,性惡則興聖王貴禮義矣。

    故{隐木}栝之生,為枸木也;繩墨之起,為不直也;立君上,明禮義,為性惡也。

    (同)這是說人所以必須君上禮義,正是性惡之證。

     孟子把“性”字來包含一切“善端”,如恻隐之心之類,故說性是善的。

    荀子把“性”來包含一切“惡端”,如好利之心,耳目之欲之類,故說性是惡的。

     這都由于根本觀點不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