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國人缺乏集團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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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如教育等,專制政體所不能及之地如殖民海外,特别是如百年前之舊金山者,均無所表見(1)(見梁氏所著《新民說》。

    華人之移植舊金山系以帆船而往,遠在1851-1874年間,距美國開國不過數十年耳。

    )。

    另在其《新大陸遊記》中略點出其理由說,中國有“族民”而無西洋之“市民”,有族自治或鄉自治而無西洋之市自治。

    西洋之市自治為其政治能力之濫觞,而中國之族自治鄉自治則其政治能力之炀竈(1)(此梁氏原著詞句,濫觞為導源之意,炀竈為前人掩蔽後人之意。

    ),雖于中西社會演進之兩條路,尚未言之深切著明,而所見正自不差了。

     再其次,論紀律習慣。

    所謂紀律習慣,蓋指多人聚集場面,無待一條一條宣布,而群衆早已習慣成自然的紀律。

    在消極一面,例如:開會場中不交談、不咳嗽,走路不作聲響,出入不亂擠,一舉一動顧及前後左右而不妨礙旁人等等。

    在積極一面,例如:坐則循序成列,行則排隊成行,發言則當機得時,動作則彼此配合照應,種種細節,難以枚舉。

    無論消極積極,扼要一句話:必求集體行動起來,敏捷順利,效率要高,不因人多而牽擾費時。

    試看車站或戲院集票的門窗前,西洋人自然魚貫成行,順序而進;中國人卻總是争前竄後,雖有警察,猶難維持秩序。

    其實不守順序之結果,事務進行反而緩慢,甚至進行不得。

    隻有各守順序,乃得讓大家較快達到目的。

    西洋人從事實教訓上深明此理;中國人事實不夠,所以還不明白。

    又在開會場中,中國人還當他在家裡一樣,耳目四肢隻為其個人用,不曾意識到團體的要求,妨礙公務于不自知,更為習見不鮮。

     這些都不是曾受教育沒有的問題。

    若以為西洋教育普及而中國中沒有受教育的太多,遂有此不同結果,便錯了。

    要知道這些多半不是意識之事,而甯為習慣之事。

    習慣為身體與環境間的産物,而養成于實際生活。

    假若一個人生長在欹重家庭生活之社會,如中國者,縱然受過大學教育,一樣犯這些毛病。

    西洋人之紀律習慣,不是出于它的文化,而甯出于它的武化--即仍為其集團鬥争之所鍛煉者。

    好像今日學校裡,亦還是寓群育與體育,借着體育上種種運動競賽以訓練集體行動,其理正同。

     人們的品性,固皆養成于不知不覺之間;但同時亦應承認,公共觀念不失為一切公德之本。

    所謂公共觀念,即指國民之于其國,地方人之于其地方,教徒之于其教,黨員之于其黨,合作社社員之于其社……如是之類的觀念。

    中國人,于身家而外漠不關心,素來缺乏于此。

    特别是國家觀念之薄弱,使外國人驚奇。

    1932年上海“一·二八”戰役中,巴黎晨報記者行經上海不甚遠的地方,看見一切如無其事然,不禁大大惶惑,莫名其妙。

    後來馬君武先生曾寫一文,舉11934年3月16日德國恢複征兵之消息發布,柏林一位六十多歲女房東聞訊歡喜過度,倒地而死之例,以為對照。

    其實這種不同,絕不是天生地從血裡帶來,亦不是學說或教育(狹義)之結果,而是社會構造不同,生活環境有異,從而形成之情操習慣自不免兩樣耳。

     二中國人缺乏集團生活 從西方人鬧得最大問題而我們沒有,從西方人之所長恰即我們之所短,早已證明出中國人缺乏集團生活了。

    但我們仍不妨從宗教、經濟、政治各方面,分别來檢看一番。

     在檢看之先,卻要把何謂集團生活确定了,才行。

    所謂集團生活,諸如前述誠然形形色色;但亦有其一緻之點可指: 一、要有一種組織,而不僅是一種關系之存在。

    組織之特征,在有範圍(不能無邊際)與主腦(需有中樞機關)。

     二、其範圍超于家族,且亦不依家族為其組織之出發點。

    --多半依于地域,或職業,或宗教信仰,或其他。

     三、在其範圍内,每個人都感受一些拘束,更且時時有着切身利害關系。

     合于此三條件者,即可說是集團生活;不合的,便不是。

    我們以此為衡,則中國人是缺乏集團生活的。

     第一,中國人百分之九十以上,怕都不在宗教組織中。

    一個中國青年到印度,人家問他是哪一教;他回答:任何宗教都不是。

    當地人聞之全都詫訝不解。

    這回答若在歐洲中古,亦将為人所不解的。

    然而這不是中國青年界極普通情形嗎?我卻非說百分之九十的中國人都是這樣。

    大多數中國人,恰與此相反。

    他們于聖賢仙佛各種偶像,不分彼此,一例崇拜,尚不及日本人進甲廟則不進乙廟,拜乙神則不拜甲神之稍有區别。

    區别都沒有,尚何組織可言。

     第二,說到國家組織,中國人亦大成問題,如本書第一章所列中國文化第十一特征,即其問題之提出。

    于此而成問題,中國人之缺乏集團生活乃非同小可。

    在後邊将特加論列,此不多說。

     從國家放得很松來推想,則地方自治體和職業自治體可能很發達。

    不錯,中國社會秩序之維持,社會生活之進行,甯靠社會自身而不靠國家;地方自治和職業自治是相當有的。

    可惜從現存史籍中,大多不易考見,頗難論定。

    而說到地方自治,更有可注意者兩點;